漆黑的夜幕与连绵的暴雪,将群星完全遮蔽,除了一片混沌的黑暗,以及隐约倒映在车窗上、自己的脸颊外,他什么也看不到。
收回视线,车厢内的一切也很熟悉,这正是洛伦佐当初前往雷恩多纳港口,执行来自维京诸国的委托时,所乘坐的那列火车。
车厢内的装饰十分奢华,伴随着车厢的摇晃,柜子中的酒瓶也相互轻微地撞击着,迸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声响。
洛伦佐无奈地叹了口气,眼下的一切,和当时前往高卢纳洛时十分相似。
他继续看去,只见横列的沙发上,早已坐好了几个熟悉的身影,因为旅途的劳累,他们互相倚靠着,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洛伦佐实在无聊,欣赏起了几人的睡姿。
伯劳双手抱胸,低垂着头,倚靠着墙壁,不愧是几人之中,少有的正经人,哪怕是睡觉都显得十分严肃,在他身旁的便是红隼了,他毫不在意形象,半个身子躺在沙发上,脱掉鞋子,把腿搭在长沙发的扶手上,半只脚都腾空了,随着车厢一起微微摇晃。
这实在算不上是什么舒服的睡姿,洛伦佐猜红隼睡醒时,一定会腰酸背痛的。
另一个角落里便是邵良业了,因为红隼这糟糕的睡姿,长沙发上实在没有什么位置留给他了,所以他在车厢的一角,垫了几层垫子后,便坐了下去,睡觉时也不忘抱着武器。琇書蛧
这便是这列车厢里的所有成员了,至于其他人则在别的车厢,也不知道在准备着什么,至于随行的女士们,出于绅士的角度,洛伦佐等人把仅有卧铺让给了她们,现在她们多半正睡的正香。
啊……洛伦佐也想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一觉,而不是在这里聆听着红隼的鼾声,消耗着漫漫长夜。
在华生带来灾难的消息后,假期便就此终结,所有人都行动了起来,力图在最短的时间内出动,然后便是在聚会后的第二天晚上,也就是大概十几小时前,他们集合完毕。
一切都很匆忙,忙到洛伦佐都没能来来得及收拾事务所。
“所以……我锁门了吗?”
自上车以来,洛伦佐一直在思考着这个见鬼的事情。
虽然事务所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但一想到可能会被小偷光顾,洛伦佐便觉得一阵不舒服,更不要说家里还藏着一堆致命的武器,如今旧敦灵的情况如此糟糕,哪怕是洛伦佐也知道不该给苏亚兰厅添麻烦了。
匆忙的事不止如此,命令匆忙地下达,物资被匆忙地调动,就连告别也显得十分匆忙。
可以参战的人员被紧急调集在了一起,而那些无法参加的家伙们,则成为了被告别的家属……大概算是家属吧。
好在洛伦佐没有多少朋友,临行告别没有占据太多的时间,当然、也能是他绝大部分的朋友,都要和他一起踏上战场。
离开前赫尔克里来见洛伦佐了,他还特意带了一杯现调的酒,看着玻璃瓶下,那诡异粘稠、色调鲜艳的不知名液体,洛伦佐第一时间便猜到了这是什么。
“随……随缘?”
洛伦佐脸色不善地问道。
“当然!这回是我独家秘制!”
赫尔克里高兴极了。
“我说哪次不是你的独家秘制啊?”洛伦佐质问着,“这何止是独家秘制啊!你能重新配一次一模一样的酒吗?你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配什么吧?”
听此赫尔克里一阵眉飞色舞,对洛伦佐欣喜道。
“所以这才叫‘随缘’啊,每一杯都是独一无二,无法复刻的美酒,人生仅此一次啊!”
“不了,不了,不了,”洛伦佐连连摆手,“这样见鬼的‘仅此一次’,我已经从你这经历很多次了。”
“来嘛!来嘛!万一你死外头了,可就再也品尝不到了!”
就在这样奇怪的“祝福”下,洛伦佐和赫尔克里达成了共识,虽然没能当他的面饮下这杯奇怪的酒,但它还是被洛伦佐带了过来。
低下头,在一旁的口袋里,正放着那瓶秘制的随缘。
看看那颜色,洛伦佐便觉得一阵不安,认真思考一下,如果自己真的要死了的话,来这样的一杯,好像也不错。
所以在要死之前,还是别碰这东西了,如果在战斗中不小心碰碎了,那么就更好了。
想到这里,洛伦佐觉得自己压抑的情绪稍微轻松了许多,他把手伸进怀里掏了掏,拿出一个崭新的烟盒。
里面存放着洛伦佐自制的香烟,洛伦佐扒了几下,从其中翻出了那只画有黑线的烟,看了一眼,又把它塞了回去,重新挑一根,叼在了嘴上。
点火、呼吸、吐露……
洛伦佐已经很少抽烟了,更不要说抽这种带有风茄草的烟了。
他一度觉得自己能抛下这些了,但当重压来袭时,还是只有这些老朋友,能为他分忧。
酥麻感渐渐扩散,抚平了紧绷的神经,看向窗外,漆黑的夜幕下有了些许的光芒。
地平线的尽头泛起了纯白的微光,它们就像在追逐着这列火车般,随着时间推移,变得越发巨大,与黑夜抗衡着,尝试将它击退。
这是个不错的景色,可惜洛伦佐无人分享。
不知为何,这让他想起了奥斯卡笔下的故事,具体是哪本书,他有些记不清了,毕竟这个不入流的作家,写了很多卖不出去的破书,为了争取出版的机会,就连笔名也换了一堆又一堆。
老猎人精疲力尽地站在破碎的冰面上,肩膀上扛着被他杀死的大鱼,迎着地平线尽头升起的太阳落泪。
他一个人孤独地住在荒凉的郊野,一场大雪将所有的路途封死,不出意外这个老家伙是熬不过这个冬季的,他没有食物,没有木材,什么都没有。
老猎人对此也不在乎,他已经活了很长的时间,很多事情他都尝试过了,似乎只剩下了死亡,还没有体验,所以他躺在冰冷的木屋里,静候着死亡的到来。
按理说是这样的……可有一天,在他饿的头昏眼花时,他隐约听到了什么,是某种动物嚎叫的声音,那声音很稚嫩,好像是某种野兽的幼崽。
老猎人推开了门,在不远处的积雪里,找到了那只狼狈的幼崽。
大概是狼,也可能是狗。
老猎人也不太清楚这是个什么东西,他的视力早没有年轻时那样好了,就连猎枪都有些拿不稳了,只能看出来这是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这个冰冷的木屋多了个新的客人。
然后……然后老猎人也不清楚究竟是什么理由,总之,他又开始打猎了,为了给这个幼崽填饱肚子,以免让它在夜里叫个没完,他涉雪走了很远,直到捕获到了猎物。
从出发到现在,老猎人一直在思考自己为什么要出来,这个理由他想了一道,也没想明白,直到现在,注视着太阳的升起,他突然意识到了。
其实除了死亡外,他还有些事没有体验过,比如新生,说来也奇怪,手染鲜血的猎人,也会考虑什么新生的事情,但在这暮年之际,他真的开始认真思考了。
不是自己的新生,哪怕是只野兽的新生也好。
老猎人继续前进了,距离他的木屋还有着十几公里的路程。
这是个略显奇怪的故事,夹在一堆短篇之中,洛伦佐当时觉得自己从其中读懂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
洛伦佐为此困惑了一小阵,后来他释然了,毕竟奥斯卡是个不入流的作家,他写这些东西,上厕所时看看就好,不必在意太多。
自那之后,洛伦佐常在厕所放一本奥斯卡的书籍,好在奥斯卡不知道这些。
奥斯卡……奥斯卡……
洛伦佐回想着自己这位奇怪的朋友、便宜的老师。
最后的告别中,洛伦佐没看到奥斯卡,可能是华生入侵了他【间隙】的原因,多少对他造成了一些影响,也可能是这个家伙真的喝太多了,总之在洛伦佐上车前,这个老家伙还在睡觉。
洛伦佐觉得也不错,他能想象到奥斯卡来送别时的样子,他多半会拿着一份复制的手稿,对自己一阵吹嘘。
“这可是我的最新作啊!”
脑海里已经能幻想出奥斯卡那糟糕的声音。
“万一你死外头了,可就看不到这旷世的著作了!所以临死前赶紧读一读吧!”
听着有些离谱,但洛伦佐觉得奥斯卡一定能干出来这样的事。
回忆也差不多到此结束了,除开红隼的脚臭外,洛伦佐能嗅到车厢内弥漫的机油味,它们卷和着钢铁的气息,不断地延伸着。
按理说这列火车,足以配备好为几人就寝的车厢,但它没有,因为有另一些东西占据了这些位置。
“你还没睡吗?”
车门被推开,梅林走了进来,很意外,他也随行着。
“有些睡不着,你呢?那些东西整备的如何?”
洛伦佐反问道。
这列火车不仅载着他们,还载着诸多原罪甲胄。
这次战争可不是靠洛伦佐一人便能结束,凡人与他同行,但凡人也是需要甲胄的。
大量的、尚可投入作战的原罪甲胄被运载至了火车上,因为情况紧急,其中有大部分还没有完成调试,所以这些来自永动之泵的技师们,也搭乘上了这班列车,在路途上尽可能地完成工作。
“还好,这些都是在暴雨中幸存下来的,没有受到太多的影响,至于操控甲胄的骑士们,也是我们的精锐。”
梅林略显忧愁,叹息着。
“毕竟这一次的战争,不处于我们的主场,我们能投放的战力有限。”
洛伦佐听着他的话,微微点头,然后问道。
“还有什么事吗?”
梅林这次过来一定是有什么事,而不是单纯地看看这几人睡没睡。
“有,怎么说呢……执焰者损毁的太严重了,你多半用不上它了。”
在与罗杰的战斗中,执焰者几乎被拆得七零八碎,依靠着强劲的妖魔血肉,它才躲过了被分尸的命运。
“意料之中,你们永动之泵要是能把它修好,我才感到意外。”洛伦佐说。
“那可能……真的要让你意外些了。”
梅林想了想,做出了这么一个神秘的回答。
“怎么了?”
“准确说,我们没有完全地修好执焰者……只修好了一半,大概。”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执焰者无法被人驾驶了,为了修复它,我们使用了过量的妖魔血肉,现在它和一头披着铁甲的妖魔,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洛伦佐大概明白了梅林的意思,他说道。
“你是说,我可以利用【间隙】操控它是吗?”
“嗯,但总的来讲,不是你,而是华生,”梅林说,“你对于【间隙】的操控并不熟练,对吧,所以我觉得,执焰者可以交给华生,她很擅长这些。”
梅林说着,四下瞅了瞅,就像要在这车厢里找到什么一样。
“不过她行踪实在是太诡异了,我以为她在这。”
洛伦佐摇了摇头,否定道,“她不在这。”
“这样吗……那等你遇到她时,麻烦向她转达一下这个信息。”
梅林见此只能无奈地叹叹气,他对于华生抱有着极大的兴趣,毕竟这样的诡异存在,可不多见,更不要说,她对于净除机关还十分友善。
可华生太神秘了,很多时候大家都会忘记他们之中,还有着这样的存在,除了洛伦佐。
仿佛洛伦佐便是华生与这个世界的唯一纽带,也只有洛伦佐,才拥有着和华生对等的姿态,一旦某天洛伦佐消失了,其余人就再也找不到华生了。
“好的。”
洛伦佐回应着,目光转而看向窗外,升起的太阳将黑暗驱赶,大半的视野都明亮了起来,只是在这明亮之中,洛伦佐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们这要去哪?这不像是雷恩多纳港口的路。”
洛伦佐冲梅林问道,梅林则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你不知道我们要去哪吗?”
洛伦佐摇了摇头。
“不是雷恩多纳,那临靠着白潮海峡,此刻正打的火热。”
梅林看向了窗外的另一端,黑暗的那一端。
“我们要去的是怒涛之角。”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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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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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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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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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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