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灌入口鼻,仿佛有寒霜沿着自己的内脏生长,将意识浸入冷水中,用力地揉搓着,将所有的疲倦与困苦全部剥离。
“唯有听从我的,必然安居前往,得享安宁,不怕灾祸。”
他抚摸着布满划痕的十字,嘴边低语着祷文。
男人坐在站台的长椅上,身旁还摆放着一个行李箱,他好像正准备远行,可现在已经是深夜,列车早已停班,空荡荡的站台上也只剩下他一个人。
与其说是准备离开,倒不如说他刚下火车,但就像不愿意接受事实一样,他不想离开这里,仿佛走出这里,就要踏入某个无法脱身的旋涡。
他在等什么。
仔细想想自己的假日也漫长的,男人差点要永远地沉浸于那美好之中,直到这一天被唤回,他才意识到自己从未离开战场,仿佛诅咒一样,如影随行。
只是有些遗憾,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还记得自己,之前他就有听闻过净除机关的退休流程,但真的亲身经历时,他才感到其中的复杂。
先是从现有的编制推出,在逆模因的微弱影响下,他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消失在记录之中,而后文件归档,落入黑暗的深处,落满尘埃。
接着便是在清道夫部门过渡一段时间,最后彻底退休。
男人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他在远离旧敦灵的郊野有了一处自己的小院子,和家人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按理说是这样的,可每个故事都会有着一个糟糕的转折,现在他便迎来自己的歧路。
“真不想回来啊。”
男人抱怨着,可又没什么办法,他必须回来,无论出于什么理由。
净除机关内,每个成员的信息都被严加保密,大家通常只以代号相互称呼,对于个人的过往,那更是知之甚少了。
所以很少有人知道,男人已经在净除机关工作很多年了,和红隼等人相比,他的工作资历是最深的,如果有什么恰好的契机,他说不定还会升迁。
可男人最后都拒绝了,他已经为净除机关效忠很多年了,最后他选择在一个恰当的时机,毫无征兆地离去、消失,直到今天的归来。
看向铁轨的另一端,能听到细微的震动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铁轨上狂奔,向着这里前进。
他们来接自己的了,疾驰的铁蛇将灯光撕扯成了一道白芒,撞碎冰冷的雨滴,光芒散落在雨幕里,在男人的眼里停留了好久,才缓缓消逝,当他反应过来时,车门已经开启,熟悉的身影走出车厢,看到男人时,来者僵硬的脸上,露出笑意。
“我之前以为你死了,还难过了好一阵。”
男人放下了十字架,站起身,朝着来者走去,“我还未你祷告了好一阵,希望神能看在我的份上,让你上天堂。”
“准确说是半死,还没有死透,还没到神为我抉择的时候。”
乔伊和男人短暂地拥抱在了一起,然后松开,看到熟悉的脸庞,总是让人觉得温暖。
“确实是半死,我都能嗅的到你身上的腐朽味,就像有蛆虫正在你的血肉下啃食。”
男人既悲伤又欣喜,说完又低语着祷告,似乎是在为乔伊祈福。
“如果不是在退休名单里看到了你,我都快忘记你的存在了。”乔伊说。
“很正常,清道夫们一直这么干,所有离开净除机关的人都会被遗忘,只是当真正的遗忘来临时,大家才发觉这东西的可怕。”
男人拿起行李箱,乔伊伸出手接了过来,将其推入了车厢内。
“重新记起你的感觉真不错,”乔伊微笑,关于男人的认知,他也被影响了,但程度并不深,再次知晓男人的存在时,那些被遗忘的记忆便纷纷从阴影里爬出,“退休的生活如何?”
“完美极了,我自己弄了个小院子,种一些花花草草,和我妻女一起幸福的生活……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幸福的样子都差不多,”他又补充道,“但真的很棒,我猜这就是神为我准备的天堂。”
男人点起一根烟,试着找回从前的感觉,让自己更快地进入工作状态。
“妻女吗……我都没听你提过这些。”听到这些乔伊显得有些不忍。
“我当然没提过,谁没事提这种事啊,整天打打杀杀的,提这种事只会让人觉得不安,”男人对此并不在意,他笑了笑,“其实我有过预感的。”
“什么预感?”乔伊问。
“美好的生活是个假象,我迟早会再次回到旧敦灵,就像我从未离开过一样,”男人苦恼地摇摇头,“我倒有些理解洛伦佐重拾钉剑时的感受了,我本以为这一天会推迟很久,谁曾想居然这么快。”
“说实话,在接到调回的命令时,我抗拒极了,我都在想要不要举家逃跑,逃到一个净除机关找不到的地方,我想反正你们都这么忙了,应该也没空来抓我吧……”
男人说着丧气的话,但乔伊并没有嫌恶,他说再多这样颓废的话,可这个家伙还是出现在了这里。
“既然这么想,那你为什么还是来了呢?”乔伊问。
男人停顿了稍许,好像想到了什么,又露出笑意。
“为什么……这还用说吗?有什么理由能比的过拯救世界吗?”
这可真是个充满正义的理由,一瞬间乔伊都觉得男人的身影高大了许多,可这和自己记忆里的男人有些不符,乔伊问道。
“假的吧?我还以为你是为了你的神,”乔伊有些恶趣味,“只可惜你的神是假的。”
“嗨,这种事我早知道了,神这种东西谁信啊,”男人身上挂着十字架,他向来虔诚,如今又倍显叛逆,“我只是念叨习惯了而已,这玩意改过来可太费劲了。”
这一切都如烙印般刻印进了他的行为举止中,他虽然不在意,但总是发出阵阵回响。
“但你说的对,理由这东西,确实是假的,与其说是拯救世界,倒不如说是为了拯救有我妻女的世界。
我也想和她们共度一生,可不杀光那些疯子的话,我所渴望的也只是虚无。”
男人的话,乔伊总感觉在哪听过,他让开了路,车厢昏暗,仿佛要驶向某个未知之处。
“那么……欢迎回到地狱,知更鸟。”
铁蛇疾驰,在这深夜下,还有更多的铁蛇与列车奔行,上面载满了离开又归来的灵魂,他们的名字被记录在退休的名册上,在漫长的美好后,回应着净除机关的召回。
流向都倾往了这座城市,仿佛什么东西在黑暗里蓄势待发。
……
永动之泵内炉火轰鸣,技师们昼夜不停地工作,与位于上方的机械院协同生产,数十吨数十吨的圣银被熔化,倾倒进模具内,塑型成新的武器。
火星与烟尘飞溅,好似油画的定格。
诸神在熔炉里挥锤,击打着铁质,杀死卑劣的,从遗骸里升华伟大的,铸就那非凡的神圣。
大批量的圣银武器在工业流水线的加持下,产量开始飞速上涨,一箱又一箱的圣银弹被堆入仓库,等待着佚名们的逆模因加持,用来抵御侵蚀,具有圣银夹层的防护服也有了一定的存量,然后便是对原罪甲胄的装甲们进行镀层。
所有人各司其职,准备着战争的开幕。琇書蛧
忙碌的工厂里,还有来自黑山医院的医生穿行在其间,连通黑山医院的地下铁轨被开启,这些医生一直在照顾着技师们,以防这些家伙过劳死。
“监工”们游走在高处,越过一道又一道的空中走廊,抵达最为灼目的深处。
“进度飞快啊。”
梅林双手搭在栏杆上,望着下方炽热的焰火,能从其中看到隐约的身影,它是如此高大,宛如巨人。
“嗯,毕竟是斯图亚特公爵的嘱咐,优先级很高的。”
尼古拉跟在他的身旁,这几日梅林一直带着他,明明没有什么重要的研究,需要两人一同协作,但两人就是这样,并行前进。
“我们对原有的中枢框架进行了加固,外部的装甲也进行了重构,而这些都进行了圣银的装载。”
在他的诉说声中,粗大的锁链将烧红的框架从火海里吊起,骨架嶙峋,仿佛尸骸。
其余的装甲陈列在附近的支架上,它们被重新涂装,只等待中枢框架调整后,进行组装。
“现在还差的便是妖魔血肉的植入,它正在培育中,大概还需要一段时间,便能进行安装了。”
梅林目光凝视着嶙峋的骨架,他问道。
“用的是什么血肉,我们之前培育的那些吗?”
“嗯,圣杯的血肉,所以这一次黑天使的整体强度会再度攀升,加上圣银装甲的覆盖,也能极大程度上限制血肉的躁动。”
梅林摇头,否定道。
“没必要照顾洛伦佐,不需要对血肉做任何限制,只要它不突破甲胄的框架就行。”
“侵蚀怎么解决?”尼古拉问道,原罪甲胄中,最大的威胁便是妖魔血肉的侵蚀。
“你觉得现在这种程度的侵蚀,还能影响到洛伦佐的吗?”
梅林只觉得眼下这些倒小瞧洛伦佐了,“缚银之栓已摘除,升华后的意志又能轻易地做到临界突破,这东西对于他而言已经不是威胁,而是武器。”
尼古拉只觉得有些不安,他说道。
“【终焉回响】,圣银武装……我们将这么多的武器投入到他的身上,难道不会塑造出另一头怪物吗?”
“洛伦佐已经是怪物了,只是他站在我们这一方而已,即使真的有这样的困扰,这困扰的前提,也是我们能活下来不是吗?”梅林倒不担心,他开始懒得考虑未来这种事,“真有那样的情景出现,我想洛伦佐也要比那两头怪物好对付。”
“而且,我觉得霍尔莫斯先生也是能理解的。”
僵硬的嘴角微微上挑,梅林像是在微笑。
刺耳的摩擦声响起,金属相互贴合着,微微激起火花,能看到导轨上吊挂着更多一致的装甲,那与原罪甲胄的装甲很是不同。
“对幽浮屠的改造也开始了?”梅林问。
“嗯,九夏携带了大量的幽浮屠,经过我们的分析,这些武装更适合坚守阵地,和较为灵活的三代甲胄们能进行很好的配合,所以我们对其增添了圣银的装甲,只是不知道在大战前能改造多少。”
尼古拉十分担忧。
“最重要的是,这场大战的主动权在怪物们的那一方,在他们展露獠牙前,我们谁也不清楚这疯狂的一切会在何时开始。”
他无奈地笑着。
“可能是几个月之后,也可能是在下一秒。”
“这种事,别太担心,”梅林看向了下方忙碌的技师们,“这种事就跟猝死一样,谁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呢?”
尼古拉的表情有些奇怪,他看着梅林,有些怀疑道,“你是在‘开玩笑’吗?”
“差不多吧,人有时候也要幽默一下,怎么了?”
梅林随意地说着,“我有些看开了,面对压力,与其苦着脸,倒不如高兴些,你也不想死的时候,还一脸的幽怨吧?”
“死亡是解脱,是和这个世界做告别,我觉得告别的话,至少也该露个笑脸什么的。”
梅林说着抬起了手,拉扯着自己僵硬的嘴角。
“只是觉得你……和之前不一样。”尼古拉说,自己熟悉的梅林,可要比这严肃太多了。
“当然,那时的我还在追逐着真理,而现在洛伦佐把真理带了回来,让每个人都看到了一切的真相,”梅林深呼吸,感叹着,“我目睹了我老师毕生所愿,甚至说是所有炼金术师的毕生所愿。”
“我这多少也算实现了愿望吧?”
尼古拉没有回答,梅林则自顾自地说着。
“所以我的人生也蛮圆满的,既然是圆满的告别,多少也该露出笑容,是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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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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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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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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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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