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站在船首,放声大吼着,随着他的吼声响彻,脚下的铁甲船也开始逐渐加速,伴随着躁动的锅炉,激起重重浪花,宛如一把利剑般劈开了海面。
这是疫医起航的第四天,在全速前进的情况下,他判断他的位置大概贴近英尔维格海域,再有大约十几天的时间他便能脱离英尔维格的周边海域,抵达英尔维格与维京诸国之间空旷的公海之上了。
近些年人类的科技在快步前进,但在航海定位上却没有多大的进展,一旦步入这茫茫的大海之后,能依靠的便只剩下个人的经验以及海图、指南针、六分仪等工具,也因此诸国对于海域的把控都很薄弱,疫医倒不担心会遇到什么。
“船长,这些就交给你了。”
享受了一阵海面的微风,疫医对着一旁高大的男人喊道,男人则冲他点点头,指挥着其他的水手们。
疫医没有什么远航的经验,为此劳伦斯给他弄了一个靠谱的船长,据说原本是高卢纳洛军方的人,但在劳伦斯出现后,成为了他正教的一份子,同样的也拥有着秘血。
在步入船舱前疫医看了一眼船后方的海面,还有数艘这样装有火炮的铁甲船跟着他们前进,铁甲上打满了铆钉,汽轮机轰鸣作响。
这一切都要感谢于劳伦斯的资助,没有他疫医好像还真没有能力组建出这么一支船队。
走进昏暗的船舱内,疫医接着推开了自己的房门,在海上的生活是枯燥且无趣的,而且人们常说遇到海盗什么的,其实概率也蛮小的。
这辽阔的大海就像一座迷宫,不走主要航道的话,你很难遇到另一艘船,这里也算是人类尚未完全征服的地带,它风云莫测,谁也不清楚它的想法。
船舱微微摇晃,连带着那些摆在桌子上的实验烧瓶也跟着一起摇晃了起来,不过疫医已经事先做好了固定,就连瓶口都逐一严密地封装了起来。
在这被可以改造过的房间内,另一端还有着较大的空间,上面摆着一张手术台,一个人被固定在其上,因为没有光线映亮这一切,不清楚他具体的生死。
突然船只剧烈地抖动了起来连带着船舱也晃动了几下,这似乎是吵醒了手术台上的人,他发出了一阵无意义的呜咽,但那声音很轻微,转眼间便被舷窗外的海浪声覆盖。
疫医好像也没有注意到这些,他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走到办公桌前。
海上的生活很无聊,不过这也是相对而言,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很多人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因此焦躁不安,但疫医不同,每当有这样的时间时,他都很高兴,这样疫医可以暂时地将自己从世界之中抽离出来,沉浸于某个事情的研究中。
比如他的学术……如果这东西真的算得上学术的话。
拉开抽屉,其中藏着的是一本黑色封皮的笔记,仔细看去,在这本笔记下,还有着更多本和它一样的黑色封皮笔记,不过其他的笔记都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表面布满划痕,书脊也微微开裂。
疫医自认为是一名医生、一名学者,在他这无比漫长的生命力,为了追寻生命的真谛、所谓的真理,他就如同其他学者一样,进行了数不清的研究,也留存下大量的实验记录与笔记。
这是他最新的一本笔记,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多半也是最后一本笔记了。想到这里疫医带着几分兴奋的情绪,触摸着笔记那崭新的表面。
窗外的海浪声不断,渐渐的乌云密布,似乎有暴雨将至,但这些都影响不到疫医的心情,他所渴望的知识,就存在这航道的尽头,等待他去挖掘。
翻开笔记找到最新的一页,疫医准备接着之前的想法继续去写,但不知为何突然间他想起了劳伦斯和自己的对话。
在帮助自己在船上安置这些实验设备时,劳伦斯问过自己,如果真理真的存在这航道的尽头,那么现在疫医所追求的行为还有什么意义呢?他的答案就在终点,只要抵达那里就好了,为什么还要继续努力呢?
疫医笑笑没有说话,他很清楚劳伦斯这样的战士,自然难以理解自己的想法,他肯让自己离开追求真理,已经是莫大的宽容了。
他当然自己在这航道的终点会迎来所有的答案,可那毕竟只是结果,疫医更愿意享受的是过程,那种绞尽脑汁、不择手段,用一个又一个血腥残酷的实验,去证明一个又一个的线索,直到得出真相。
这就像拼图游戏一样,疫医渴望着最终的答案,但同样他也醉心于这追求的过程。
“那么从哪里写起比较好呢?”
疫医沉思了一下,似乎有了思绪,动笔写了起来。
“有时候我在想,我所认为的‘进化’或许与炼金术师们所认为的‘升华’有着极大的相似性,可以说这两者都是使其原有的形态,在某种程度上进行一种‘升格’。
炼金术师们认为经过神秘的炼金术,能让凡性的物质升华到更高的存在,就像一个普通人一跃成为神明那样。
好吧,得承认这样的形容确实有些夸张,但从我所了解的炼金术里来讲,确实如此,他们杀死金属,然后锻造出更强大的金属。
那么进化呢?”
疫医停住了笔,这是他近百年来一直所研究的问题,但至今他也找不到答案的所在,或者说他找到了答案,但这似乎是错误的答案。
“我一直觉得人类与猿猴是如此地相似,是否说我们便是猿猴的‘升格’呢?通过某种我们尚不清楚的方式,从一个个体‘升格’成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个体,当然这些只是形容而已,我不是什么文人,措辞干燥的不行。”
疫医常在笔记里写这样的话,似乎他准备把这个笔记给谁读一样。
“最初给我带来启发的是那场该死的黑死病,人类在这疫病面前毫无抵抗力的死去,但我又听闻某些生物有着抵御其的力量,疫病完全无法影响它们,那时起我就在思考人类能不能变得像它们一样。
之后我便遇到了妖魔,这真是一种完美的生物……如果它们可以被称作生物的话,本质上它们都是人类,一个又一个被侵蚀扭曲的人类,但在这种神秘的扭曲之力下,人类变成了近乎完美的生物。
从繁衍的角度来看,妖魔产生同类的方式便是诡异的侵蚀传播,而它还具有着可怕的模因效应,这是何等强大的力量,或许人类的一次失误,便会导致所有人类变成妖魔那样的存在。
妖魔本身也有着足够奇异的特性,以我目前所发现的来看,它们自身会根据环境的不同产生变化,面对强大的敌人便长出鳞甲,无法物理杀伤的敌人便用以幻觉来干扰,更不要说它们自身还有着可怕的自愈力等等。
所以有时候我便在想,是否说这是名为妖魔的升华、名为妖魔的进化、名为妖魔的……升格呢?”
疫医又停了下来,他抬起左手,然后摘掉了手套,露出那扭曲猩红的手掌,其上的血肉还在缓慢地蠕动着,邪异却充满了力量。
“有人说,人类与妖魔是不同的,而且妖魔这样扭曲憎恶的存在怎么可能是‘更高的存在’呢?但我想说的是,以人类的角度来看,妖魔确实是一种可怕该死的怪物,但从绝对的理性来看,从生物的角度,妖魔比人类强大太多了。
也会有人质疑所谓的‘升格’,可就像我的比喻、那个猜测一样,人类是由猿猴升格来的,从猿猴的角度来看,人类又是何等的残忍与诡异呢?我们奴役它们,随意地玩弄着它们的生死,我们对于它们而言是否说是另一种妖魔呢?”
疫医一边看着自己猩红的左手一边在笔记上匆匆写道。
“对,就是这样,我没有明确的证据能证明人类是由猿猴升格来的,但我们都很清楚人类是怎么变成的妖魔,这是摆在眼前的证据。”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从疫医自己的理论来看,他已经完成了他所认为的“进化”,在漫长的时光里,他一点点地替换了自己身体的器官,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变成了与猎魔人相似的存在。
“炼金术师们之中也有人尝试过‘升华’,但他们大多都‘升华’失败了,有的死去,有的则遭到了巨大的反噬,也有的人成功了,但他们‘升华’的并不彻底,似乎我和他们一样,我确实做到了‘进化’,但我‘进化’的不够完整。
这是残缺的升华、残缺的进化、残缺的升格。”
那么……究竟缺失了什么呢?疫医至始至终都想不明白这一点,他仿佛已经站在了真理的大门之前,但被它拒之门外,只因为他没有踏入门中的【凭证】。
疫医放弃思考这些事了,在他看来自己与妖魔之间唯一的差异便只剩下了自我的认知,可唯独这一点疫医产生了畏惧。
前方的道路是一团迷雾,疫医能做的只有去猜测这一切的轨迹,可猜测不一定是对的,这是一场赌局,而他很有可能赌输一切。
因此他不敢赌,他不敢去将自我的认知赌在这进化之路上,如果疫医失去了自我的认知,那么所谓的“疫医”恐怕在完成进化的那一刻便被杀死了。
自己杀死自己?疫医无法接受这些事,为此他也久违地感受到了所谓的绝望,路途就在那里,可他一旦踏上便有可能死去,无法窥视这一切的答案。
希冀于航道的尽头?
实际上疫医也不清楚自己能不能找到所谓的真理,无论是他的《进化论》还是真理,这一切的一切都基于他自己的认知与猜测下,甚至说现有所有人对于妖魔的认知都是基于这样的试错,一点点有了雏形的。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疫医放下了笔,叹了一口气,他追寻这一切已经很久了,早已养成了平静的心态,倒也不急于什么。
把笔记收了起来,放回抽屉里,随后他走向了船舱的另一角,停步在手术台前。
“你现在的感觉如何?孩子。”
疫医说着拿起了手术刀,点亮了灯光。
手术台上响起痛苦的呜咽,随着光芒的亮起,这时才能看清它的样子,之所以用它来形容,是很难评定它的性别,甚至说是否为人。
在似人的身体上有着多处的缝合刀疤,有的已经愈合,有的则还在渗血,仿佛是一具用数不清的破布缝合起来的洋娃娃,而且还不止如此,在多处的身体上已经失去了人该有的模样,它的腿部似乎经历了某种可怕的手术,骨骼被打碎,然后再次重组,变成野兽那样的反曲。
“哦哦哦,真是抱歉,我忘了昨天刚为你做了肺部的移植与气管的修改,你的舌头太碍事了,只能先切掉了。”
听着它痛苦的低鸣,疫医连连抱歉。
“那么我想想,今天该从哪里开始呢?”
疫医拿起挂在一旁的记事贴,上面写着这几天手术的安排。
“哦,今天该更换心脏了,先稍等一下,我给你挑一个绝对有力的心脏。”
疫医说着发出了一阵令人恐惧的笑声,他为这个逐渐非人化的生物插上输血管,挂起来的血包开始向这躯体导入鲜血,这都是些含量极低的秘血,能维持它的生命,但又不至于让它失控。琇書蛧
转过身,拉开手术台旁的隔帘,在这隔帘之后的是另一个手术台,上面束缚着一个狰狞的妖魔,可此刻这暴戾的妖魔温顺的就像小猫一样,在疫医变态的学术心理下,它已经被分割的差不多,胸口刨开一个巨大的伤口,其下的骨骼也早已被切断,跳动的心脏清晰可见。
对,一切都是未知的,无论是自己的《进化论》还是航道尽头的真理,唯一真实存在的东西是实践,只有实践才能证明真实。
就像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一样,曾经疫医没有这样的资源,他只能将自己作为小白鼠去修改,可在与劳伦斯的互相成就下,他已经有了足够的资源。
如果前方的道路充满迷雾,那么就创造另一只小白鼠、另一个疫医吧。
疫医这样想着,手术刀向下切除。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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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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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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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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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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