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小的时候,陈保儿总是问,为什么阿爷姓张,自己却姓陈。
瞎子阿爷说:“即非血亲,你便不该忘了祖姓!”
陈保儿便问,自己的祖上在哪儿!
瞎子阿爷扭过头,说:“闹瘟疫的时候,全死光了!”
陈保儿又问,为什么给他取名保儿,太过草率俗气了些。
阿爷便睁着那枯黄暗淡的眼珠子,一本正经的说:“贱名好养活!”
陈保儿不依,觉得阿爷这话,说的敷衍,就是拿来哄小孩儿,便不情愿说:“有什么好养活不好养活的,保儿有手有脚,总不至于冻死饿死!”
瞎子阿爷扯过陈保儿,拿枯黄的手掌不断的摸索着陈保儿的脸,神色悲悯:“这俗世众生,何止千万!可是娃儿,等过些年,阿爷死了,你真以为他们会给你一口饭吃?”
陈保儿并不解瞎子阿爷那话中的意思,只是困惑,自己会如此讨人嫌么。
可保儿到底是不想阿爷死的,只笑道:“山下的人把阿爷当活神仙,神仙怎么可能会死?是么,阿爷?”
瞎子阿爷颤巍巍的把保儿搂在怀里:“阿爷是不敢死呦,阿爷死了,万一那些性喜作恶的妖物找上了门,你这辈子,就甭想安生了!”
陈保儿心里多少踏实了,阿爷说他不敢死,陈保儿便以为,阿爷就是真的不会死的,至于妖物,阿爷向来如此吓唬他。
可生死这件事儿,又有哪一个人说的准呢……
陈保儿手里紧紧攥着那泛黑的枯草出神的时候,赵父却已经从腰间抽出了刀来,拿脚在坟包上留下了几个鞋印,唤人准备好了火把火油,这才吆喝:“刨!刨完了一把火烧掉,明日休沐,等烧完了这妖坟,再把这妖童押回去,老子给你们分些功劳,各自领些赏钱回去睡个好觉,养足了精神,也好快活,听说县里牙行,才送来一批黄花闺女,这大荒的年月,咱们爷们可不能看着她们在里面受苦挨饿……”
众人的笑声,让陈保儿自这纷乱的思绪中猛然惊醒过来。
陈保儿便也跟着笑,笑这一群将死的人。
只片刻,坟就被刨开了,只是将坟包上的土尽数刨去,露出那半朽的棺材时,夜里却起了风,吹的林子里的枯叶沙沙作响。
那一群挖坟的人,便又笑了,与先前截然不同的笑,有人抬头看看天色,欢喜的鼓掌:“贼老天这可是要下雨了?”
赵父面上也涌起一抹喜色,前日里,各州县府挖了不下百座妖坟,这老天爷到底还是没落下雨来!
今日白天才看老天爷赏了脸儿,打了几声雷,最后却又没了动静。倘若今日他烧掉眼前这座坟后,老天爷能施舍几滴雨下来,那这件事儿就大有文章可做了!
不说县府,即便上报给官家,那也是大功一件,赵父心里打定主意,只要能下雨,不管眼前这妖坟里有没有旱魃妖物,到时候,他都得坐实了往上报,编故事谁还不会,那群自崇州来的饭桶能遇到妖物救人,他挖妖坟还挖不出一个旱魃精来?
在这节骨眼上,百年难遇的大旱,官家正愁没法子安抚民心呢,倘若他赵某人,烧掉了旱魃,求来了雨水,那该何等露脸?
想到这儿,赵父一双眼在夜里似乎透着绿光,说起话,也有些声嘶力竭了:“开棺!老天若是有眼落下几滴雨,一场泼天的好事儿,就砸到咱们头上了!”
众人或许不明其中的道理,可听见赵父说天大的好事儿,也都跟着兴奋起来,
而风声却越来越紧,满树的枯叶,竟窸窸嗽嗽的抖落,露出天际浑黄暗淡的月色来。
陈保儿心底却越来越觉得不安,他曾听瞎子阿爷给他讲过一句话,夜半洒沙声,黄泉路示警,瞎子阿爷的话,陈保儿并不是全信的,因为吓唬他的居多!
可此情此景此地,陈保儿却愈发的觉得,这仿佛要把人骨子里的热气都要抽干的夜风,实在太过诡异了些。
有人抡圆了镐头,看那架势,似乎是要将那棺材给劈碎了!
镐头落在了棺材板上,发出的抨击声,好死不死的与夜里的电光恰好重在了一起,炸出一声惊雷出来,惊的众人微微退了退步子。
赵父却亢奋起来:“劈!再劈!”
众人还在迟疑的时候,赵父已经夺过了镐头,疯狂的将棺材上的镇尸钉一个一个劈了下来,其余众人见此,也不好看着,齐手上前,将那棺材翻了个底儿朝天出来。
就在那口棺材吱呀呀的颠倒过来的时候,隔着粼粼影影的枝叶,陈保儿看到一道赤红似血的雷痕撕裂夜空,与此同时,陈保儿颈间微凉,似乎有人在冲他说悄悄话儿一般,耳边闪过一抹轻飘飘的笑。
陈保儿惊叫着转过头,却只看到了满地落叶,怪的是,那刚要落下的雷声,在这一瞬间却似乎被人生生掐断了一般,戛然而止了。
赵父他们或是被惊到了,愤怒的过来将陈保儿踹到在地上。
另一边,被众人翻倒的棺材里,却只滚落出几堆腐烂的衣物和几只肥硕的黄皮耗子出来。
众人咒骂了几声,浇了火油,刚要烧时,天儿,竟落起了雨,片刻便成倾盆之势,夹杂着浓重的土腥味儿,那股沉闷了许久的旱暑之气,似乎也跟着这土腥味儿散了去了。
陈保儿只是不断的喘着粗气,他想,下雨了,总该是好的,没有死人,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这不该是极好的么……
自然是极好的,因为赵父已经狂喜的跪倒在地上,冲老天不断的磕头,直到磕了满脸泥泞,这才指着那一堆从棺材里滚落出来的破烂衣物,嘶吼着:“带上证物,回衙门请赏!”
下山的路很不好走,呜呜咽咽的风声,如冤魂嚎哭,碗口大的枯树,直接拦腰而断。
陈保儿没有去过所谓的县府,路自然是不认识的。
走了多久,陈保儿已经无法分辨,只知道雨势越来越大,干裂的黄土喝饱了雨水之后,就再也渗不下去了,雨水落下来,打在积水之上,鼓起水泡,水雾便渐渐弥漫起来,没有火把,连路也看不清了。
赵父只说,在前面途经的村子落个脚,避一避雨,等雨势小了,再赶路也不迟。
许久,一众人艰难的摸索着走进了赵父所说的那个村子时,却都僵住了。
扑鼻的血腥味儿,久旱逢甘霖,这时村子里的人,该如过节一般热闹一些才是,可如今,除了扑鼻的血腥味儿,整个村子,死一般的沉寂。
拿铁链锁着陈保儿的那差人似乎看到了什么,惊恐的跌倒在地,却又在地上疯子一般,蹬着腿后退。
陈保儿用拷在一起的双手费力的抹去去脸上的雨水,这才看到,地上是一张泛白扭曲到变形的脸……
赵父等一众差人,终于察觉出不对劲儿出来。
陈保儿望着地上那毫无生气扭曲到变形的面孔,痛苦的闭上眼。ωωω.χΙυΜЬ.Cǒm
那一年,瞎子阿爷死掉的那一年,也是如此,山下村子里的人全部惨死,说要去收妖镇邪的阿爷,也不曾回来,陈保儿找到阿爷的时候,阿爷便是这副模样……
所有人里,唯一活下来的,只有他陈保儿……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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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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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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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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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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