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绥被枪声惊醒,睁眼坐起后,凝神辩听方位。
这是一场小规模的枪战,枪声在西南方位。
她脑中立刻构画出小区西南方位的地图,拜良好的记性所赐,她虽记不住完整的地图,但大致的地形还是一清二楚。
西南方位在燕氏海建的工棚附近,听枪声远近,应该更靠近中化公司。
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可以分析得出的有效讯息。
她倚着墙,默数枪声,间或留意子弹射出的频率试图分析枪支。
燕绥是个半吊子,她学东西通常分为两类,一类是有用的,另一类是可以为她所用的。
她会射击,是因为射击可以为她所用。但论对枪支的了解,她除了知道有哪些型号,能够把枪和它的名称对上以外,一窍不通。
当每支枪的适用子弹口径,装弹量,杀伤力一股脑冒出来后,燕绥的脑中如同被投爆了一枚闪光弹,倏然一片白光。
等枪战结束,枪声停歇。燕绥才觉颈后发凉,抬手一摸,后颈连同后背冒出一身冷汗。
这黎明的枪声,就像是一个讯号,彻底引爆了利比亚的暴乱。
————
天亮后,几乎是令所有人措手不及的,班加西发起反利比亚领导人的游行示威。
燕绥居住的小区紧邻班加西的主街,她站在楼上透过窗口,看见下方游行队伍举着旗帜,高喊着阿拉伯语,从街头一路走街尾往班加西政府驻扎处走去。
她倚着墙,叼着根小木棒,齿尖咬住末端。
一咬,木枝翘起。
一松,木枝垂落。
一咬一松,一咬一松,木枝翘起再垂落,再翘起再垂落。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手把木枝掷入手边的垃圾桶里,拉了把椅子坐下来:“爸。”
燕戬压下听筒,示意她稍等片刻,等接完电话,他才看向燕绥:“你说。”
“利比亚局势动荡,游行示威就是个缺口。利比亚的武装势力很快就会从这个缺口突破,发动政变。”
今早枪战后,燕绥动用了国内和利比亚一切可用线脉打听消息。
班加西是利比亚第二大城市,它的动荡就像是地震的震源,以它为中心,逐渐向周边城市蔓延。
不出两天,恐慌,袭击,战乱就将蔓延到首都的黎波里。
一旦利比亚的领导人倒台,这个国家将立刻沦陷为地狱。
燕绥:“以防万一也好,先让燕氏海建的职工家属先走,妇女儿童第一批撤离。”
她舔了舔嘴唇,说:“假设我判断失误,人再接回来。满大街的游行示威,也没法开工,工期肯定要耽误。”
燕戬沉思了片刻,颔首:“你让辛芽和翻译去包机,妇女儿童第一批撤离。”
意见一致,那就好办了。
辛芽当天下午就联系好了航空公司,包了一架国际航班晚上十点直飞首都。
燕戬是利比亚海外建设项目的总负责,撤离的安排由他通知,落实。同一时间,燕绥也没闲着,她带翻译一起研究利比亚的交通网。
——
她做了两种极端的方案。
一种是最乐观的,利比亚的政府强势镇压了国内的反对势力。那顶多延误工期,损失轻微到燕绥可以忽略不计。
一种是最悲观的,利比亚的领导人倒台,暴乱冲突像瘟疫一样传遍整个利比亚。她将损失整个项目,失去利比亚的市场。
如果是前者,她最多苦笑着把刚送回国的人重新接回来。她不会为这次决策感到后悔,也不会觉得自己这个决策是大惊小怪。
她可以对自己的生命毫无敬意,可无法同样对待别人。再来一次,她依旧会做出这个保守的决定。
但如果是后者,她要考虑的就多了。
局势恶化缓慢她会有足够的时间撤离燕氏海建的所有员工,那她有无数种方式安排大家平安离开。Χiυmъ.cοΜ
可万一局势恶劣,很快利比亚的机场,港口,边境会全面关闭,手机与国内的通信完全中断。到时,孤立无援。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铁路被拆。整个利比亚境内就再没有铁路,陆路的交通也主要以公路为主。”翻译把利比亚地图圈画给燕绥看:“班加西的港口在这里,是利比亚第二大港口。”
“我知道。”燕氏旗下有途径班加西航海路线的远洋商船。
包括燕绥自己,也并非对利比亚一无所知。
——
至下午,班加西的暴乱发生,有人开始打砸抢烧中资公司。
黎明时分那场小规模团战并不是偶然,而是有武装势力意图划地盘,抢占根据地。阴谋与骚乱深埋在地底,如今,战火已然,一触即发。
至此,所有中方公司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纷纷准备撤离。
——
晚上七点,燕氏内部紧急会议结束后,项目经理着手拉组一支安保力量准备护送第一批撤离利比亚的队伍。
分配给燕绥的任务是联系燕氏所有在地中海附近的船只停靠班加西港口,以备不时之需。
她起身,刚准备去隔壁办公室给中国驻利比亚大使馆打电话协调此事,被燕戬叫住。
偌大的会议室里顷刻间只留下两人。
燕绥微微抬眼,目光和燕戬一对,按耐下心浮气躁,重新坐回去。
燕戬沉吟了片刻,说:“等会你也一起去机场,和辛芽一起第一批撤离。”
燕绥眨了眨眼,笑了:“爸,这种时候你让我先走?”
时间紧迫,她一分也不想浪费,只能言简意赅道:“我是公司决策人,只要我在这,就能带所有人平安回家。现在根本没有我撤不撤离这个问题,我雇他们一天,我就负责他们一天。”
“我最后走。”
燕绥晃了晃手里的手机:“我先去忙了,等会机场我跟你一起去,我想把辛芽先送回去。”
走出几步,她似想起什么,转身,语气毋庸置疑道:“燕同志,你也可以准备下了,你第二批撤离。”
她悉数把话堵回来,没再给燕戬开口的机会,边拨打大使馆热线边大步离开。
——
晚上八点,燕绥和与燕戬为中心的高层,拉组了一支安保力量护送妇女儿童先行撤离。
班加西的街道上,随处可见烧抢的痕迹,去机场的路上到处冒着浓烟。虽还不至于看到血腥到令人不适的场面,光是满街的混乱,萧条就足以彰显此时此地正在发生着什么。
一列车队五辆租用的大巴车,快速平稳地从人流稀少的小道一路前行。
车厢内安静到没人说话,连呼吸声都轻得几不可闻。
——
八点三十,车队有惊无险抵达班加西的机场。
一天的骚乱令班加西今晚的机场尤其混乱。
推搡的人群,浑浊滞闷的空气,杂乱的噪音一股脑扑面而来。
到处是带着行李准备搭乘飞机离开利比亚的民众。
辛芽和翻译组织所有人顺序通过安检候机,燕绥站在队伍外,看她忙前忙后连鼻尖沁出的汗都没时间擦一下,偏头掏了掏耳朵。
等燕氏海建第一批撤离的队伍排到了队尾,燕绥招招手,叫辛芽。
“你排上去,跟着走。”她指了指队伍:“不出意外,到明天,班加西范围内的手机信号会被屏蔽。乱起来我就顾不上你了,你回国,在南辰坐镇,想办法接我回去。”
辛芽一怔,随即摇头:“小燕总,你本事比我大,你先走,然后再接我出去。你看这里,很多事情都需要我。”
燕绥盯着她看了一会,忽然抬手用力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废什么话,让你走就走。这里需要我,不需要你。”
她这个小助理,胆小,心软,爱哭鼻子。
其实燕绥一直都知道,辛芽不适合给她当助理,可面试那天只有她傻乎乎的,不知道表现,不知道讨巧,又偏偏十分合她眼缘。
她低叹一声,轻拍了拍辛芽的肩膀:“现在不是谦让的时候,你放心,我会平安带着所有人回南辰。班加西的局势只会恶化,你待在这没什么用。能走一个是一个,你别让我没法跟你妈交代。”
辛芽眼眶一红,硬咬住唇,下巴颤抖得连话也说不出,就这么看了她一会,视野逐渐被眼泪模糊。
她吸了吸鼻子,抬袖子狠狠擦了把眼泪,给燕绥鞠了一躬,保证道:“我会安顿好所有人的,地图我看过好多遍了,翻译也跟我说了你的安排。回去后我立刻安排人接应你们。”
燕绥点头,曲指抬起她下巴,微沉了语气,低声道:“乖,把眼泪擦了,去过安检。”
——
送走辛芽,燕绥,燕戬和几位高层同车,来时的车队简化成两辆越野返回公司。
燕绥坐在后座,以中控扶手为支点,摊开了一张自绘版简略地图:“我刚和大使馆领事联系过,我们国家已经开始制定营救计划,策划撤侨行动。”
“我们有商船,正好国家想雇佣船只让侨民撤离。我调了所有能赶来的船只尽快抵达班加西港口,无条件优先让中国同胞离开利比亚。码头有大使馆的人,会协调秩序,我们要安全撤离的,不止燕氏的工人还有中化公司等所有在班加西的中资公司。”
燕绥条理清晰,做事沉稳,三两句说明了整个计划安排,有条不紊地进行工作任务的分配。
“利比亚的局面只会越来越糟,今天可能还是烧抢,明天就是枪林弹雨。回公司后,我去和中化公司的负责人协调,所有工人退避到他们的厂房,等待一起撤离。”
她指了指地图中被她圈画的红点:“港口可停靠船只有限,并且支援的船只此时并未全部到港。我们需要分成几拨撤离,海路,和陆路。我需要利比亚当地人领路,通过陆路往西撤离去埃及。海运,就抵达希腊,再乘坐飞机回国。”
她抬眼,又补充了一句:“我会全程和大使馆联络,安排所有路线的撤离。你们也请放心,如果我不能带你们回家,还有祖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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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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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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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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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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