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入冬。
立冬那日,郎誉林叫她回大院吃饺子。
有一段时间没回去,燕绥也馋舅妈的手艺,那天提前下班,自己开车回了大院。到的时候小舅妈还在包饺子,燕绥是小辈,不好站着空等,洗了手进厨房帮忙。
“其琛怎么没回来?”燕绥刚才里外晃了一圈,都没见着郎其琛,猜想这个点还没来,今天应是不回来了。
“部队有纪律,哪能随他想走就走的。”小舅妈看了她一眼,温声问:“你爸呢,现在还在南极?”
“没。”燕绥沾了点水捏饺子皮,道:“去冰岛了,说要看极光。”
小舅妈轻叹了一声:“你说你爸也真是,这么大一公司丢给你就不管,上次劫船的事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吧?”
燕绥笑了笑,替燕戬开脱:“我没跟他说,都过去的事让他操什么心。”
“那过年呢?”饺子下了锅,沸腾的水汽里,小舅妈的语气也带了几分蒸腾的朦胧:“有没有说过年回不回来?”
“不回来了。”燕绥递了碗给她:“不回来也好,我怕他回家了,家里空荡荡的又要难受。”
燕绥的母亲叫郎晴,是郎誉林最小的女儿,生前是名军医,三年前因病去世。
燕戬和郎晴感情深厚,结婚二十多年也宛如新婚。郎晴去世后,燕戬伤心过度,一蹶不振,生了一场大病,养了足足一年才好。
燕绥当时在国外,刚读研结束。此事来得突然,她惊闻噩耗,立刻放弃了继续读博的计划,匆匆回国。也是那时,赶鸭子上架,她毫无准备就被燕戬扶上了燕氏集团的高位。
燕戬那时候身体虽然不好,但还没到重病不起的程度。等燕绥坐稳总裁之位,他吊着的那口气一松,顿时病来如山倒。
那一年,燕绥的日子过得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白天处理工作,晚上照顾燕戬。连轴转到生理期失准,重返了一次青春期。
燕戬病好后,就开始不着家。从起初没日没夜的临河垂钓,到后来变着法地给自己找事做打发时间,燕绥生怕他又把自己折腾病了,给他买了张机票送去了法国。
此后,燕戬就像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标,两年来四处旅游,一趟也没回来过。
厨房里沉默了片刻,两人默契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谈论另一件事:“我听其琛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燕绥挑眉,心里把郎其琛从头到脚骂了个遍,嘴上糊弄道:“这小兔崽子说的话,十句里面九句是假的,哪能听啊。”
她看上傅征这事,当着郎其琛这小畜生的面说了也没心理障碍。可小舅妈就不同了,再无话不谈那也是长辈,她回头跟退休后闲得没事干的郎大将军八卦一嘴,肯定要插手干预……
傅征这种人,看着就挺不好驯服的。她要是搬出长辈来施压,这辈子都别想和他有一腿了。
许是郎其琛平时的信用度真的太差,小舅妈没怀疑,笑呵呵地叮嘱她大事抓紧后也没再追问下去。
——
三月末。
燕绥正和燕沉在他办公室就海外工程的投标开会,辛芽硬着头皮来敲门:“燕总。”
燕绥被打断,拧眉看向门口:“什么事?”
辛芽看了眼燕绥,又看了眼燕沉,指了指手机:“您表侄……”说一出口,觉得不够妥当,改口道:“郎其琛说有很紧急的事找你。”
很紧急?
他能有什么紧急的事?
燕绥心里这么想着,手还是伸了过去,接过手机。
郎其琛等得都火烧眉毛了,好不容易听到燕绥的声音,又是那副懒洋洋的音调,尾巴毛差点炸了。但对着燕绥,他不敢耍横,连抱怨都跟撒娇一样:“我说姑,手机的发明不就是为了让人随时随地能联系嘛?你倒好,我打电话给你十次有九次都是辛芽接的,还有一次不是没人应答就是在服务区外……”
燕绥挑眉,看了眼燕沉,低声道:“先休息一会吧,我接个电话。”
燕沉颔首,做了个“你请便”的动作。
燕绥推开椅子起身,出去接电话,“不说有很紧急的事找我?”
“对对对。”郎其琛差点忘记正事,奸笑了两声,说:“南辰舰队明天上午归港,你要不要过来?”琇書蛧
明天?
明天四月一号啊!
燕绥极警惕地反问:“愚人节开我玩笑呢?”
郎其琛被问得一懵,等回过神来,顿时跟受了莫大的侮辱一样,带着哭腔道:“我好心给你提供战报,你还怀疑我跟你开玩笑。要不是你是我姑,我犯得上这么上心吗?我这半年逢傅征的消息必打听,我战友都快以为是我喜欢他了!”
小朋友有心要诉冤屈,那语气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要多委屈有多委屈,听得燕绥眉头直跳,赶紧认错:“行行行,我错了。可我也没让你四处打听傅征的事啊……”
郎其琛顿时原地爆炸:“你还说!”
“不说了不说了。”燕绥认输:“谁叫郎其琛谁就说得对。”
小朋友这才满意:“那你这周来队里给我改善下伙食。”
燕绥满口答应:“不说了,我正开会呢。”
临挂电话前,郎其琛不死心又问了遍:“明天你真不来?”
“不来。”军舰归港,去迎接的不是领导就是家属,她哪个也算不上,去那干嘛?
郎其琛沉默了几秒,吐槽:“我还以为你有多喜欢傅队长呢……切。”话落,生怕燕绥能顺着电话爬过来揍他一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挂断了电话。
燕绥听着那端忙音,“嘿”了声,骂:“小畜生。”
她收起手机,原地站了片刻,抓了抓头发,转身回了燕沉的办公室。
——
隔日,燕绥一大早来了公司,把辛芽叫到跟前问今天的行程安排。
辛芽一口奶茶咕咚咽下去,抱着平板汇报:“早上有个周常会议;下午两点和法务部的律师就安保公司那起案子需要再接洽下;下午四点约了淮岸老总;晚上订了盛远酒店的包房和淮岸,安远的老总一起吃饭。”
还真是没点空闲。
燕绥揉了揉眉心,撇开杂念,道:“你先下去吧。”
辛芽“哦”了声,出去到茶水间给她泡了杯大吉岭的红茶送过去,这才退出去。
自打上次从索马里回来,燕总就变了口味,惯喝的咖啡换成了红茶。辛芽生怕是自己煮咖啡的手艺退化了,胆战心惊地拐着弯问了燕绥,得到的回答是:“红茶是故人的味道。”
文绉绉的……
反正辛芽旁敲侧击,知道不会丢饭碗后也就随她去了。毕竟老总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也猜不透。
——
午休燕绥叫了外卖,就在自己办公室的休息间吃。
辛芽作为贴身处理,三餐都跟燕绥一起解决。一到饭点,她就习惯性的打开韩剧,边看边吃。
燕绥对韩剧虽然没什么兴趣,但觉得男演员长得都挺下饭也从没有意见。
可是今天有点奇怪……
进度条刚过完片头曲,燕总一个皱眉:“今天看点上进的。”
辛芽:“???”
“军事频道有没有?”
辛芽一脸懵,半晌才:“有有有。”
她边调频道边偷偷觑燕绥,满头雾水。
直到某军事频道传来——
“海军第二十六批护航编队,于四月一日上午顺利返回南辰某军港。南辰舰队在码头举行隆重欢迎仪式,舰队司令员XXX和政治委员XXX代表舰队党委和机关到码头迎接……”
辛芽咬着筷子,瞬间大彻大悟。
——
应酬这种事,只要做生意都免不了。
往常有应酬,大多是燕沉应付,极少需要燕绥同时作陪。当然,也有特殊情况的时候,比如燕沉出差不在公司。
好在这次应酬并不是喝酒谈人情,聊了半盏,酒没喝多少,菜倒扫了一大半。
燕绥年纪虽轻,但商场三年打磨下来,早褪稚气,做事沉稳,谈吐风雅又不失幽默。淮岸和安远的老总平时和燕沉接触较多,今天和燕绥打了交道,不由惊艳:“还真不能小看了现在的年轻人,都是后起之秀啊。”
淮岸老总也笑着附和:“燕副总还说你不善言辞,我看他是舍不得他这小堂妹陪我们这些老头子吃饭,又无聊又死板。”
燕绥笑而不语,举了举盏,敬了两人一杯。
晚上九点,饭局结束。
燕绥在酒店门口先送走了两位老总,正等司机开车来接,手机响起来,“小畜生”三个字出现在屏幕上。
燕绥酒意未散,倚着酒店门口的喷泉坐下,声线慵懒的开口道:“小畜生,你当你姑这是热线电话啊,天天打。”
那端诡异的沉默了几秒,一开口,就把燕绥吓醒了。
男人的声音低沉,隐隐能听出是压着火,低声道:“你侄子喝多了,赖在我车上不走,是你来接还是我随便找个地方把他扔下车?”
“傅长官?”燕绥不确定地问了一声。
没听到那端回答,燕绥反而确定。她扶额,低声笑起来:“这不省心的,你在哪?我现在过去接他。”
报了地址,傅征挂断电话,倚着车身转头看了眼睡在他后座几乎昏迷不醒的郎其琛,头疼不已。
胡桥喝得半醉,蹲在地上直笑。
战舰归港,部队给放了几天假。在海上待了八个月,天天吃食堂……回来可不得好好祭祭五大脏六大腑嘛。
聚餐结束,正要原地解散。也不知道郎家这小子从哪冒出来的,缠着傅征死活不撒手,傅征见人醉得不清就没计较,托老板叫车把人送回去,不料郎其琛张口就娇嗔:“不坐,我要姑父送我回去。”
傅征当时那脸色,看得胡桥顿时酒醒了一半。
这会终于知道这小子的姑姑是谁,胡桥是真的忍不住……
就在傅征脸色越来越黑,耐心即将告罄的时候,路口一辆大G风驰电掣地冲上路肩,刺耳的刹车声后,车停在几人面前,驾驶座的车窗揿下。
燕绥坐在车里,笑眯眯地和傅征打了声招呼:“傅长官,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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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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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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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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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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