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很冲动,这一生她从未如此冲动行事过,放在往常,即便是前一天过得再不堪,第二天有公开活动,她仍会把自己收拾停当,挽起丈夫的胳膊,面对媒体的镜头,尽职尽责地扮演□□无缝的神仙眷侣。
她的孩子、她的人生、她的家庭,一切都须得排在人前的风光之后。
多少人羡慕她啊,像那些即便她久不回临江,踏足此地的瞬间仍能如同至交好友般贴过来奉承她的贵妇们一样。
可她就是忍不住一遍遍地去想,去想和丈夫性格如出一辙的冷漠,却仍旧本能隔开自己挡在金窈窕前头的儿子。去想金家,想金父跟金母关起门来习惯成自然地拌嘴的模样。屋子里没有那么多的外人瞩目,没有机器拍摄,金父那样威严的人,如此自然地去给妻子提包做饭,他们一家人挤在厨房里,热热闹闹。
原来有些人,同样到了这个年纪,每天竟也能过上这样的生活。
偶尔冲动一次。
感觉真好。
*****
老沈总疑似婚变的消息很透出了点风声,金母回家跟丈夫说起,很是不可思议:“怎么可能?他俩感情那么好,去年才在国外办过结婚纪念日呢,当时还邀请了我们,不过你那会儿没空,我自己一个人才没去的。那次他们那个在的那个州的州长都出席参加了,这才多久?”
金父一听这事儿就头大,当时金母跟他哀哀怨怨地唠叨了好久,导致他连续半个月脑子里都塞满了“别人家的老公”。
他知道老妻是想要浪漫的,他过结婚纪念日的方式比较朴素,就是当天给妻子下厨做一大桌子她喜欢吃的东西,费时费力,但确实老土了点。然而他真搞不来那些,当着镜头和那么多外人的面搂啊抱什么的。
不过金父也没怀疑过人家的感情不好,此时怕话题扯远,只能干笑:“肯定是瞎说,外面那些人借题发挥的水平你又不是不知道。”
金窈窕对此认同。
全世界的夫妻离婚了也轮不到这俩啊。
不过她也不太打算多关注,那天的巧遇只是突如其来的插曲,过去之后,双方本来就没有产生交集的必要。
结果这天去铭德上班,却见沈母等在公司大堂,见到她后,眉眼温柔地对她笑。
“窈窕。”许晚递出自己手里拎着的东西,“那天才知道你爸爸之前做了手术,这是我托人找来的野山参,有点年头,手术后恢复期身体虚弱,最适合吃它。对不起啊,过了那么久我才发现,当时人在国外,也没能帮上你们什么。”
金窈窕低头看了眼,她手里那盒参硕大一只,根部茂密得跟胡须似的。金母这段时间为了丈夫的身体,托了不知多少门路找补药,钱也没少花,但找到的参都不如这只好。
有些东西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她退了一步:“许阿姨,无功不受禄,这礼物太贵重了,您的心意我领了。更何况我和沈总……”
更何况沈启明的母亲如今跟她之间的关系,其实也就是个一起吃过晚饭的陌路人而已。
许晚摇摇头:“你别误会,我不是为启明来的,启明说过,不让我为了婚事骚扰你。”
骚扰?
母子之间怎么会用这个词语?
还有沈启明那种闷棍子居然也会专门叮嘱父母不打搅自己吗?
可真是神了。
她面上不动声色,许晚见她态度坚持,笑容变得有些无奈:“这是我自己想送给你们的,不止给你,也给你的爸妈,作为感谢。”
金窈窕思索了两秒:“我们……好像没帮到您什么?”
“不。”许晚温柔而坚定地摇头,“你们帮了我很大的忙,因为有了你们的存在,我才敢鼓起勇气提出离婚。”
金窈窕:“……”
金窈窕:“???”
什么情况?
沈启明爸妈真离婚了?
什么叫因为有了我们的存在?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啊,我跟沈总分手得很理智的可没有想过让他家破人亡什么的。
但许晚明显不是在瞎说,金窈窕跟她对视半分钟,终于忍不住低头看了自己一眼——
“百分百离婚加分手”的buff挂在哪儿呢?
一个自己,一个露娜,再加上沈启明他妈,三个了。
*****
许晚其实,也很想找个人来倾诉。
她挺直腰杆风光了那么多年,为了维持被人艳羡的自尊,背地里的辛酸不敢给任何人看见。
交浅言深不是她的性格。
金家她以前来往得也不多,但不知怎么的,那顿饭后,这家人在她心里的位置就变得有点不同起来。
寻香宴不到饭点,店里清净,桌上盛了几杯金窈窕正在推广的甘蔗药茶,幽幽的香气在鼻尖飘荡。
金母本来就是个软和的个性,听完她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出口的过去,眼泪淌得简直停不下来,拍着她的手直哭:“太不容易了,我真的没想到你背地里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你说你,何苦呢,小沈那么大了,你自己又不是条件不好,怎么能让自己受那些罪。”
许晚听她提起儿子,怅然一笑:“启明……我对不起他,为了跟着他爸到处露面,我基本没怎么带过他。偶尔碰面,还让他从小看到那些……”
许晚说着,竟也有些想落泪,摇摇头:“他跟我和他爸不亲,是好事。”
金母问:“那你以后怎么办?”
许晚:“先找律师吧,离婚也不是那么简单能离掉的,擅长打这方面官司的律师也得好好找,我在国内的人脉有限,娘家人也退休了,不想打扰到他们,所以还在打听。”
正说着,她的生活助理打来电话:“太太,您是不是在寻香宴?听说先生听到消息找您去了!”
许晚刚才站起,就听到门口传来刹车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阵纷杂的脚步,转瞬间沈父已经带着一群人赶到了。
他鬓角已有白发,气质却依旧轩昂,跟沈启明十分相似的那张面孔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整个人不说话就带着强大的气场。
不愧是蜚声国际的业界龙头,金家人都被压得惊了下,金窈窕刚才一直在旁边听得不说话,此时却下意识上前和母亲一起拦在了沈母面前,金父没参与女人的八卦,刚才躲后厨去了,现在听到动静赶紧出来劝:“沈总,咱们可不能这样。”
沈父碍着有外人在,压了压怒火,看向被金窈窕和金母挡在身后的妻子,问:“消息是你放出去的?”
他严令禁止过知情人朝外泄密,唯一不受控制的儿子也不会是传话的性子,但外头如今依然传开了他疑似婚变的消息。
许晚抿着嘴,脸色发白,但依旧坚定地说:“对。”
沈父深吸了口气:“你想干什么?丢光我的脸吗!你知不知道我在会议闭幕式都被人问到脸上了!”
许晚惨笑一声:“我手里底牌太少,想不被你拿捏住,总得都利用起来。”
沈父眼神阴沉许多:“我不会同意离婚的,我没有理由唱这出戏给人看,你想用这种小手段拿捏我实在是有点不自量力。”
许晚表情绝望了一瞬:“你想干什么?”
沈父:“你觉得晶茂现在到了启明的手里,我就拿你没有办法了?该不会还以为启明会陪你一起胡闹吧?”
许晚自然是不敢想这个的,儿子连那天现场听到她提离婚都没有给出表示,仿佛这件事情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她内心知晓,孩子对她和对丈夫都没有感情,用没有感情形容或许都太轻。换成是她,不提相互寥寥无几的相处时间,单只有这样一个人前虚伪人后冰冷的家庭,就已经足够心生厌恶了。
沈父见妻子果然不说话,脸色稍缓,伸出手道:“好了,既然说开,就快点过来,晚上陪我一起见媒体,把谣言澄清。”ωωω.χΙυΜЬ.Cǒm
后方搭在肩头的手颤抖了一下,传来的呼吸声也变得急促,金窈窕难以置信地看着前方理所当然伸出手等待妻子上前的沈父。
她原本是不想插手的,毕竟沈家跟她已经没有关系了,现在却又犹豫了起来,有点想为身后无可依靠的女人撑腰。
金窈窕抓住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感觉手心触到的温度在迅速降低,她咬了咬牙,不料,前方的沈父却在她下定决心的同时忽然发出了怒不可遏的声音:“谁?”
她立刻转头看去,着实吃惊了一把。
沈启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赶到,正冷着脸拽着父亲衣服的后领朝外拖。
沈父个头高大,却仍旧比他要矮一些,刚才看着气势磅礴的样子,现在被他拽住拖行却毫无抵抗之力。
挣扎中回头看到儿子,他明显错愕又生气:“启明!你是不是疯了!居然敢对我动手!”
沈启明脸色沉得吓人,抓着他衣服的骨节都泛起白色,迈开的脚步连顿都没顿一下,径直把他拽出门甩进车里。
旁边那群跟着沈父来的人看到他动手,甚至连拦都没敢拦一下,明知道他要做什么,刚才站在车旁的司机依然下意识打开了门。
沈父在后座挣扎坐起,正要怒视儿子,却听砰地一声,沈启明已经撑着车门边框俯身下来,眉眼一片晦暗的阴影:“现在就走,别逼我动手揍你。”
沈父整理衣领的动作一顿:“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要揍谁?”
沈启明垂着眼:“你以为我不敢吗?”
父子俩对视五秒,沈父露出忌惮的表情,沈启明盯着他冷笑一声,起身甩上车门,看了司机一眼。
司机后背一板,脚下飞快,钻进驾驶室一溜烟把车开走了。
沈启明看着他们离开,好久之后,才听到身后传来母亲的声音:“……启明。”
沈启明回头,看着被金窈窕搀扶出来的母亲,目光跟金窈窕对视片刻,转开,这次倒没像上次那样上前隔开她们了。
许晚看着前方高大的儿子,万万没想到对方会出现在这里为自己出头,一时神情似悲似喜,恍若梦境:“启明,我跟你爸……”
她后知后觉地想到,离婚这件事,她提出之前并没有跟儿子商量过。
亦或者他们母子之间,本来就没有沟通的传统。这无疑是她这个母亲的错。
沈启明打断她,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律师我会让人去找好,你不用说那么多,也不用跟他见面,等消息就行。”
许晚憋了那么久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谢谢,还有,对不起。”
沈启明看到她哭,抿了抿嘴,没有更多的表示。金窈窕让父母把许晚送走后,他才终于再次出声:“对不起。”
金窈窕收回目送的视线,看向他:“什么?”
沈启明垂眸看着她:“吓到你了对吗,是我没约束好他们。”
她这才想起许晚说的沈启明禁止父母骚扰自己的事,摇摇头:“不至于,我哪有那么脆弱。”
又情绪复杂:“沈总,你以前,好像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些。”
结合眼下的真相,她发现自己以前问的好多问题,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没眼色了。
对方一下变得安静,金窈窕没等到回答,忍不住投去问询的目光。
视线所及,对方站得笔直,垂头看着自己,眉骨鼻梁一片流畅的光影。
沈启明凝视着她,片刻后才转开头,扯了扯嘴角——
“如果可以的话,我一辈子都不想让你看到这些脏东西。”
****
距离寻香宴不远的铭德,许晚擦干眼泪,眼睛还红着,却已经恢复美貌端庄,拉着金母的手说:“谢谢你们。”
金母这次做主把她送来的野山参收下了,笑着道:“谢什么谢,搞得那么客气,沈夫……”
她卡了一下,这会儿叫沈夫人明显不太好了。
许晚笑道:“别叫得那么生疏了,金夫人,我们好像同龄,但我比你小几个月,你叫我一声小许就行。”
金窈窕生得晚,俩人孩子年纪差了一大截,岁数倒差不多大。
全临江,就金母所知,社交圈里没哪个人敢这样称呼对方的,毕竟许晚自己也是名门出身,娘家那边早年很有些地位。但刚才一起扛过事儿,俩人算得上朋友了,她也不拿乔,利索地说:“那行,小许,你可以叫我张姐。”
金母本名姓张,张若茹。
二人牵着手捏捏,转瞬都笑了,感情尽在不言中,金母觉得怪有缘的。许晚在社交圈里比较超然,虽然为人礼貌,但外头不少人都觉得她是个不好接近的人。她听得多了,以前老觉得不是一个世界的,现在俩孩子退了婚,没想到反而还亲密了起来。
她有意安慰许晚:“我俩要是这样当着外人互相称呼,她们眼珠子非得掉下来不可。”
许晚道:“张姐,别这么说,我特别佩服你,家庭幸福孩子又贴心,不像我,一辈子过得一塌糊涂。”
金母摸了下她乌黑油亮的头发,安慰道:“怎么就一辈子了,你还年轻着呢。你看看你,保养那么好,长得又漂亮,出去跟不认识的人说你三十岁,谁会怀疑啊。”
许晚听得露出笑。
金母看女儿跟来,招呼道:“窈窕,妈没说错吧,你许阿姨那么漂亮,你叫声姐姐都不为过。”
金窈窕看了许晚一眼,脸上也终于露出笑:“确实,要不我以后就叫您姐姐?”
许晚:“……”
因为许晚在铭德而被金父一起叫来的沈启明:“……”
金父:“……”
金母一拍手:“哈哈,我说的没错吧!小许啊你还年轻呢,以后就让窈窕叫你姐了!”
沈启明:“……”
许晚张了张嘴,看了眼后面跟着的儿子,声音发干:“不,不至于,哪里就到了这个地步。”
金母:“怎么不至于,你保养特别好。”
许晚:“不好不好。”
金母:“好!”
许晚:“真的不好。”
金母:“?”
金父看不下去地把老婆拉起来:“咳咳,可以了,小许刚刚受了刺激,你也让人家休息休息。”
金母哦了一声:“对。”
又问:“对了小许,你接下去干点什么?就打官司吗?打完官司以后呢?”
许晚刚才被搞得一脑袋浆糊,现在聊起正事,也有点茫然:“还没想到,我……我这些年,就是跟着他各种开会社交和见媒体,没有出来正式工作过。”
更何况她从小家境优渥,年轻时娘家有权,结婚后丈夫有财有势,也没什么工作能请得动她出马。
正思索间,外头忽然热闹了起来,许晚下意识朝大门看了眼,金窈窕打开门朝外一看,反应过来:“没事,到饭点了而已。”
短短一段时间,铭德的企业文化已经奠定,最著名的一点,就是饭点时各大部门涌出的丧尸群。
许晚却不了解这个,金窈窕看了下时间,提议道:“要不我们也去吃饭吧?大家好像都还没吃。”
金父金母都点头,许晚和沈启明却都有点不适应,这个意思是要带他们到食堂吃饭吗?
说实在的,这母子俩都没在公司食堂吃过饭。
沈启明是因为不喜欢人多。
许晚则是生活圈子的原因,本能地不会接触到食堂这种场合。
但铭德是餐饮企业,包括金窈窕在内的一家人都不觉得吃食堂是奇怪的事情,尤其在金窈窕整改过食堂,得到了员工们颇多良好反馈以后,铭德食堂更是三五不时地会开始上一些研发部琢磨的新菜品。
算是员工试菜了,得到的好评特别多的话,基本上就可以着手上线各项目餐厅。
自打有了这出,铭德的食堂一天比一天热闹,现在连公司里的各大高管都不愿意去外头吃饭和单独点外卖了,外卖哪有自家的食堂好吃。
许晚一出门,就感觉到了这里跟自己所熟悉的公司更加明显的区别。
员工们脸上都带着笑,虽然看到金窈窕和金父之后都本能地会紧张一下,可问好过后,依然掩饰不住的情绪高昂。
进电梯之前,她听到后头有几个员工的讨论——
“今天有三杯鸡哦,还有芹菜牛肉锅贴。”
“妈呀这我还能不知道?芹菜牛肉锅贴我从上周菜单出来就开始惦记了,月初的时候食堂就做过锅贴吧?不过是早餐,我为了这一口,每天不到六点起床跑公司来上班,那还是素菜馅儿的呢,今天这牛肉该得有多好吃。”
“谁说不是呢,自从公司开始提供早餐,我每天上班打卡比下班打卡还带劲。以后要是能有加班餐,我每天下班自愿加班俩小时不要工资,不到八点绝不走。”
许晚:“???”
沈启明作为一个老板,听到这种话也不免有点疑惑,电梯门关闭之前特意看了那几个员工一眼。
他坐镇偌大的晶茂,手下员工多如过江之鲫,自认对员工管理学研究明确,但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自愿加班不要工资的员工。
晶茂确实也有自愿加班的人,可那都是为了赶项目拿比工资更多的回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金窈窕也听到了这番讨论,却明显不觉得哪里不对,还若有所思地跟父亲道:“我觉得可行,加班可以加快铭德各部门的工作进度,挺好的,爸,你说呢?”
“你拿主意就好。”金父最近已经不再干涉女儿的决策了,不过想了想又道,“但加班的人数不能太多,每个部门控制一下名额吧,不然整个公司都留下来加班也不太好。”
许晚:“???”
沈启明:“……”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外头的喧闹和香味就涌了过来。
到处都是说笑声,杂七杂八的,涌入耳朵,金窈窕一行人出现在这里并不突兀,因为食堂大门附近明显还徘徊了几个层次不低的高管,他们穿着质地昂贵的挺括西装,手里拿着托盘,正在排队。
看到金父和金窈窕,他们开口打招呼,因为职位比较高,比一般员工要显得亲近些:“金总,小金总,夫人,今天怎么都在公司啊?这几位是……沈,沈总?沈老夫人?”
高管嘛,见识要多些,认出沈启明和许晚的面孔都惊住了。
许晚这些年配合退居二线的沈父出席各大媒体镜头,露面场合很多,加上晶茂规模大,总部却设在临江,临江市政喜欢沾边宣传,尤其海外分公司的相关媒体新闻,总是第一时间要搬运回本地,视作国内企业之光。
长此以往,导致如今认识许晚的人可能比认识沈启明的还要多,毕竟沈启明平常几乎不爱在外露面。
金父笑着含糊过去:“刚好碰到他们,一起来吃饭。”
说着学那几个高管的样子,拿了几个托盘,分送给两个客人。
托盘洗得干净,许晚接到手里,低头看了两眼,感觉很陌生。
沈启明比她还生疏,窗口的阿姨挥着铁勺问他要吃什么的时候,他竟然看着那个大圆勺愣了下。
窗口里集市般陈列着菜品,许多都能看出大锅乱炖的痕迹,卖相比高端餐厅当然要差得多,更别提精致的摆盘什么的,可是香味却丝毫不逊色。
金窈窕看了一眼那些菜,道:“油爆虾炸的不错,挺受欢迎吧?”
这才开饭多久,盘子都快打空了。
“哎哟,是金总监啊?”阿姨们一看到金窈窕,立马隔着口罩打起招呼来:“那可不,您亲自教出来的师傅,都是个顶个的好。今天这油爆虾做得可下功夫了,外酥里嫩,要不要来一勺?”
金窈窕:“麻烦您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金总监您也太客气了。”阿姨给她盛了满满一大勺金黄色的油爆大虾,光是拨动时咔呲咔呲的声音,就能听出这虾的外壳有多酥脆,裹着外头的椒盐颗粒油汪汪地弓缩起,漂亮极了。
阿姨送走金窈窕,又问排在后面的沈启明:“小伙子,你吃什么?”
沈启明看着她手里的勺,不太适应这个场面,沉默了两秒:“跟她一样。”
阿姨:“哎哟,油爆虾不够了啊,就剩这么几只了啊,没关系吗?”
沈启明:“没关系。”
双方对视两秒,原本因为这个面生年轻人的长相还挺和颜悦色的阿姨一敲盘子:“那你还愣着干嘛?倒是把托盘递给我啊!”
这是哪个部门新来的傻孩子。
沈启明:“?”
他这是被食堂阿姨骂了吗?
许晚也跟他差不多的慢半拍,被提醒后才拿盘子去接菜,后头是铭德员工让阿姨多给铲几个锅贴的请求,她看了眼自己托盘里刚拿的锅贴。
锅贴细细长长地紧挨在一处,刚出锅的,还冒着热气,底部结了一层焦脆的皮,顶部像饺子似的紧拢着,皮儿很薄,熟了以后近乎半透明。
香气升腾起来,带着肉馅若隐若现的鲜味。
食堂人多,金父以前不来吃饭,也不存在什么专属座位,跟其他高管一样随便找了个空桌,招呼两个客人:“坐、坐。”
旁边路过的员工很多,沈启明不太适应这种热闹的场合,忍不住就想躲避接触,结果他托盘拿得也不怎么熟练,落座的时候身子一歪,盘子里那稀稀拉拉的五颗油爆虾滑出来四颗。
剩下一颗,还是缺了半拉身体的,就顶着个尖尖的大脑袋。
另一份儿跟金窈窕同样的三杯鸡,也不知怎么的这么巧,鸡块跟着洒出来,只剩下半盘大蒜瓣儿。
沈启明:“……”
虾和鸡块倒是也没掉地上,只是从盘子里滑到托盘上,但……
不过他个儿高,拿盘子的海拔也高,谁都没能看到这一茬。坐下之后,盘子里的大蒜瓣被三杯鸡酱汁酱成一个颜色,乍一看跟鸡块也没什么区别。
金父一路闻香下来,早就饿得慌了,落座后立马朝嘴里塞了一口鸡块,一边嚼一边点头:“不错不错,食堂这些师傅们手艺拿去店里都可以了。”
三杯鸡只用鸡中翅和鸡腿肉做,不是什么奢侈的材料,但都很嫩滑,加上酱汁调得好,裹着鸡肉,又咸又香。
“本来就是给店里培养的,研发部的新菜都叫他们在食堂上一遍,练出来了以后就可以直接派到新店。”金窈窕不紧不慢地吃了一只油爆虾,果然和看起来炸得一样好。虾已经去过虾线,被炸得后背的切口朝两边卷开,炸完后又特意经过再一轮的调料翻炒,连虾肉里都渗进了滋味,蛋白质油炸后特有的香气散发出来,挑不出半点毛病。
可以。
金窈窕颔首,道:“妈,你吃一口这个。”
说着夹了一只给金母。
对面的沈启明拿着筷子看着餐盘,实在吃不下大蒜瓣儿,只能夹起那只缺胳膊少腿的无身虾,盯着它健全的尖脑袋。
另一边,许晚掰出一片锅贴,携着热气送到口中,轻轻咬下。
锅贴的皮果然很薄,内里的馅料也跟平常吃的团在一起的水饺馅料不同,比较分散,大概是因此,吃起来十分水润,底部煎到焦脆的面皮咔嚓一声发出脆响的同时,牛肉末和芹菜粒就混着汤汁一股脑地冒了出来。
她被烫了下舌头,随即败给了舌尖的美味。
许晚回头,整个铭德食堂坐得满满当当,所有人都在无比幸福地进餐中。
他们看起来充实极了,坐在餐位上谈天说笑,脸上一点看不出来工作和生活带来的压抑,跟她所接触过的任何公司的员工,都很不一样。
许晚忽然问金母:“张姐,你们公司的饭太好吃了。”
金母:“是吧。”
许晚:“其实我本科是学艺术的,伯克利毕业,就是年纪有点大了,不知道该做点什么。”
金母以为她在在跟自己交流职业规划,开玩笑似的说:“这有什么,我也没工作经验,当全职太太那么久,读的那些书早忘了,还跟社会脱节,好多新知识都不懂。我家老金之前还埋汰我,说我做饭不好吃,干脆来铭德行政部当前台哈哈哈哈哈……”
许晚:“好啊。”
金母:“???”
金父:“???”
金窈窕:“???”
还在看虾头的沈启明:“?”
后头不远的一张桌子,几个耳尖的铭德高管直接惊得嘴里的虾头都掉了出来。
他们看着桌上的虾头,互相对视,忍不住珍惜地捡起吹吹。
我的妈,晶茂总部总裁的亲娘,跺一跺脚国内都要震两下的人物,因为一餐饭,要来铭德当前台?!
他们何德何能吃到这神仙虾头,可不敢浪费,可不敢浪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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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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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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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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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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