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切不是一场意外的话。
宁弈的姓氏随母亲,而他的亲生母亲甚至没能在活着的时候真正进入一次所谓的“白家”。
世人如果说起,不过茶余饭后,狗血一场。
当年最知名话剧团的那个漂亮又有气质的女演员在宴会中对白家的长子一见钟情,硬是爬上了这个有家室的男人的床。
当然这是世人编排的版本,真实情况没有人知晓,他们也不想知晓。
各大新闻媒体一遍遍轮着过几次,女演员就退出了众人的视线。
更有人拍到了女演员在白家宅邸外疑似和白家人发生冲突的视频,一出“小三逼正宫让位”的戏就更是在舆论中传开了。
再之后,女演员彻底没了事业,也仿佛彻底人间蒸发了一般。
只有五年后一则通报,有人坠楼自杀,尸体躺在著名的购物广场前,才有人惊奇地发现——
这个自杀者,不就是昔日退出圈子的漂亮女演员吗?
时隔五年,她又上了一次新闻。
然而这次他们没有吃到什么瓜,漫天飞的也只有各种各样的传闻和猜测。
本就不算热门的搜索又渐渐沉了下去。
她静悄悄地来,静悄悄地沉入另一个世界,从始至终都没激起过什么水花。
但在此三年后,白家却又做了件事。
白家现任的家主,掌管财团的那个当事人,他以“收养”的名义,领养了个小孩子。
此时,他“正室”夫人的孩子已经是上初中的年纪,计划送往国外深造。
而领养的小孩才刚刚从深山中被带回城市,无比沉默。
宁弈就是那个被“领养”的孩子。那一年,他七岁。
而这些事,都是焰君陆陆续从这个时代的“报纸”、网络上看到的,也就是大众传闻的那些版本。
当前十岁的小宁弈对人存有很强的戒心,就算是个孩子,有着孩子专属的纯真和心软,他也绝不会透露更多的信息。
演唱会结束后,他就转身跑掉了。
不过焰君很确定,他当前处于类似前置剧情的“记忆空间”之中。所以就算小宁弈不说,信息也会不断用暗示的方式被送上来,例如特意被发现的旧报纸、打开的网页。
焰君还花了几天的时间特意试着向其他人学了下如何打开网页、搜索东西,并为此陷入了几天的沉默之中。
而在此之后,焰君则属实化为了“诱.拐犯”一般的存在。
如果不是他半夜翻墙,来到白家的后院,他真的很难想象小宁弈居然真的住在这里。
天下着雨,小宁弈一个人呆在仓库中。
他应该是借着头顶昏暗的灯光在努力学习,身边密密麻麻地扔了一地草稿纸。
……然后终于顶不住困意,睡着了。
十岁的小男孩倚在自己那张小小的木床上,正是即将发育的年纪,腿脚都有些难以张开,只能微微将腿蜷缩起来。
他睡得很沉,但眉心皱着,滑下去一截瘦弱手臂。
一本书在他垂下的手边翻了一半。
焰君将书捡起来,发现这是本讲述天文学的著作。
只是最前面几页,小宁弈还用稚嫩的笔体在旁边认认真真做着笔记,后来就越来越潦草。
到了打开的这一页,笔记已经彻底化为浆糊,旁边还画着个火柴人小人,一脸沮丧,脑袋上打了个愤怒的符号。
潦草的涂鸦旁写着硕大的三个字,也是这页上唯一能看出字体的三个字——
“看不懂!!!”
这三个惊叹号加得让焰君忍俊不禁,让他想到之前小宁弈撑着小脸,气呼呼的样子。
但随即他又环视了周围的环境,又笑不出。
这间仓库说白了就是靠近花园的一个小工具棚,一间小木屋,只能提供最基础的遮风挡雨的功能。
但就连这基本功能它都提供不太好。屋门关不太严,透着冷风,雨水从顶棚渗下,将挂在墙壁旁的一堆校服、衣服都打湿了半片。
还有些衣服凌乱地和墙角的储物箱、工具箱混在一起,锤子上搭着旧得发白的双肩灰色书包。
焰君也跟着皱起眉。
阴冷潮湿的小屋外响着雨声,屋内的小男孩也换了个位置。
他似乎说了句什么,但神色却不太正常,苍白的脸色上也映着些不该存在的虚汗。
焰君靠近他,伸手去试探他额上的温度。
小宁弈应该是感染了风寒,正在发烧。
焰君确认了两三次,下定决心。
他不能再让小宁弈呆在这里了。即使这是副本世界,他可能还在宁弈的记忆空间中,无法改变事情的走向……
他也绝对无法坐视不管,像他所谓的“家人”一样。
焰君将小宁弈抱起。孩子状态的他更轻,好像只长了骨头没长什么肉一般,羽毛一样。
而他似乎觉察到了被人抱起,迷迷糊糊地睁眼看了下这位之前见过的陌生人,又闭上了眼。
他的小手不自觉将他的风衣扣住,攥得很紧。
这个动作不如说是攥到了焰君的心上,酸涩扯着。
他起身要走,但这狭窄的空间实在不适于他这一米九的身高,不得不弯下身子,即使如此还是稍微撞到了墙角的书桌旁。
也是这一撞,某样竖在书桌上的东西啪地滑了下来。
这样东西被挂在小宁弈自己动手搭建的书架旁,是样他平时极为珍惜的东西,在床边也是抬眼就能看到。
而这东西,焰君可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
那是一把黑色的长柄雨伞。
只是记忆空间中的这柄雨伞和色彩世界中那把略有区别。它静静躺在地上,伞柄上拴着个系绳。
系绳下方系着一个小盒子,也像是自己雕刻成的。
焰君没有犹豫,单手抱着宁弈蹲在,将系绳解了下来。
他的手指扣在了小木盒上,但犹豫了下,没有打开,而是细心擦拭了下上面蹭脏的泥和雨水,将系绳和木盒都收了起来。
收进风衣内侧的口袋,最为贴近心口的位置。
……
焰君又照顾了这个小小的宁弈好几天。
因为是宁弈,他比对待其他小孩子还要再细心几分。
他试着找到了个藏身处,将他安置好。但他几乎不知道,小宁弈会这么粘人的。
也许是因为生病,在被高热折磨的时候,小宁弈一直持续徘徊在断断续续的噩梦中。
焰君拿着自制的草药汤想去喂他,却被他一把揪住了手指。
“大哥哥……别走……”
“不会的。”
“别走……”
“嗯。”
焰君这个汤喂得尤其艰难,需要单手拿着勺子,细心将液体吹凉,再送到小宁弈嘴里。
尤其是小宁弈不算配合,可能因为天生抗拒酸苦的味道,左拧右扭,愣是将小半个身子都挂到了焰君身上,汤汁都洒了一半。
即使是焰君也难以保持平衡,只能苦笑着半撑在墙边,单手将碗放下,再将他小小的身体托好,试图放下。
奈何小宁弈就是不下来,保持着最后的倔强,半倚在他身边,抱着焰君的胳膊。
他可能是将焰君当成了硕大的人形抱枕,还抓了两把顺滑的长发。
“……”
焰君颇为无奈,注视着烧得一塌糊涂的小宁弈。
但注视着,这无奈也融成了其他情绪。
推不开,他也没有强行再推,而是伸手按了开关。
黑暗从室外漫涌进来,低沉的夜色如海,城市的喧嚣恍若波浪声般,随风起伏。
身边的小人动得没那么厉害了,过了一会儿,好像呼吸都平缓了几分。
焰君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正要替他盖上温暖毯子的时候,手指又被牵了牵。
小宁弈一直扣着他的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他不跑掉,有安全感。
“大哥哥……你真的,不会趁我睡着……”
“不会。”
“一直在吗……?”
“嗯。”
类似的问话,焰君可能已经答了不下十多次,但他始终语气轻柔,带着种对其他人都不曾有过的温度。
“……骗子。”小宁弈砸砸嘴,残留的苦味又让他皱起了鼻子,“妈妈也是让我等着……然后就消失了。从楼上……掉到我前面的广场上。”
焰君呼吸微微一滞。
他想起了那则新闻。如果宁弈当时就在现场,在等着自己的妈妈购物结束、带他回家……
当年的宁弈几岁?四岁?
这是何等残酷的画面,他都难以去试想。
“大哥哥……跟你说个秘密。我那时候不知道什么叫死……只是觉得妈妈睡着了,她真好看啊。”
“……”
“是真的。她好美,穿着最爱的白裙……那条裙子,她只有生日时才会穿。她一定做了个好梦,才那么平静。”
终于平静了。
没有抑郁的折磨,没有突如其来的呕吐、眩晕,泪流不止。
也不会再日夜为一个毁了她的名字而癫狂,雨夜外出上吊,或是坐在河边,痴痴唱着一生最心爱的剧目歌曲。
“她解脱了吧。我是她的负担吗,哥哥?”
负担,这可能是小宁弈最早学会的词。
他懵懂而茫然,从记事时开始,如果打破了碗或者不小心弄坏什么东西,就经常会听到母亲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而他甚至无法靠近母亲,他的怀抱都很空洞,像是穿透了一只易碎的花瓶。
——你是我的负担,小弈。如果不是为了生下你,我不会活到现在……真的好累,好累啊。
小宁弈很想说,妈妈,我保护你,但他做不到。
他体内流淌着那个男人的血液,那个男人无意间中了他人的圈套,却毁了妈妈的一生。
他只有一半长得像母亲。
他不更多出现,只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反而才是不会那么刺激她的方式。
所以当他看到妈妈最终坠落,躺在那里时,有那么一段时间,他连靠近都不敢。
攥着的冰激凌在掌心化开,黏糊一片。
他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只怕惊扰了妈妈难得的美梦。
“大哥哥,我是不是很不懂事……”
小宁弈说着,迷糊间,却被人紧紧抱住。
不似平时,焰君这次抱得很紧,贴近过来,脸颊紧紧靠着他的额头。
这个拥抱让小宁弈有片刻不知所措,但很快适应下来,并且很满意。
他整个人都可以在焰君的怀中肆意舒展,像在水中伸展的鱼。
“……你没有错。”
“嗯?”
“你的母亲,她也病了,无法传递。”焰君的声音传得很低,“而且至少……你现在有我。”
小宁弈似懂非懂。
但他狠狠地掐了下焰君的手背,而焰君也没松手,反而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你真的是骗子,大哥哥。之前……不是说宁愿没遇到过我……对吗?你来自哪里……未来吗?”
焰君呼吸再次减速了几分。xiumb.com
他都没有想过,仅仅是一句无心的话,小宁弈居然还挂念着,记了这么久。
他该怎么解释,那不是他的本意。
宁愿没遇到过,是不希望他卷入这一切的纷争,尤其是和他相关的事情,怕他受伤……越是在意,越应该独自去承担一切。
可现在,他的想法可能要变化些了。
他们已经相遇,并且在意识的深处,有什么在悄然相融。
宁弈肯无拘束、无保留地展开过去的记忆给他看,他怎么忍心这么丢下小朋友,哪怕可能无法全身而退。
“是。我来自未来,将带领你前往明亮的世界,相信我。”
“那个世界……有你吗?”
“……嗯。”
小宁弈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放心了,终于安静下来,不一会儿,呼吸也平稳了不少。
焰君就这么俯卧在他身边,再次轻轻揉了揉他被汗水打湿的小绒毛。
“……我也希望能一直在。尽量不需要走到最后一步,也能和平终结一切。还有……”
焰君垂下头。
他有种强烈的冲动,想在小宁弈额上印下浅淡的一吻,然而眼神却黯淡了几分。
在他的故乡……在他遥远的记忆中,这么去吻是非常不吉利的,往往意味着最终要分别。
所以他犹豫很久,只用掌心代替,轻轻摩挲了下。
“……我会一直在,小朋友。只要你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之后……不会被吓到,也不会嫌弃。”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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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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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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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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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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