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出头的男人在树林里跌跌撞撞，接受了黑暗的眼睛在迫切寻找着些许光明。终于，在踏过最后一段泥泞后，他看见了光亮。
那是一座小庙，建立在不远处的半山腰上，门柱两边挂着温暖明亮的红灯笼。
奇怪，即使下雨天灯笼也没有灭，内里用的不是蜡烛而是灯柱，就像是在迎接他这位狼狈的客人。
此时的男人已经被浇成了落汤鸡，根本无暇多想。他气喘吁吁地爬上台阶，敲响大门，但破损的大门没用其他人引路，自己开了。
小庙内的摆设都极为陈旧，没有桌椅，只有正前方摆着供台，地上铺着信者用来下跪的垫子。
庙内安静得有些可怕，四角结着蛛网，四下无人。
“请问有人吗？这里……可以借宿吗？”
男人鼓起勇气询问，也是警惕地向四周望望，但是没有回应，他也就暂时失望地叹口气。
他没有直接坐在垫子上，而是犹豫了下，将被淋湿的外衣和外裤都脱下，搭在了供台的一角，这才小心地坐下。
他将随身携带的背包打开，小心翼翼地整理着里面的物件。笔，速记本，相机，都没有被雨水淋湿，这让他微微松了口气。
他又将自己的宝贝相机拿出，将系绳挂在了自己脖子上。那是台数码相机，里面存储着各种各样的风景照片，即使刚才有所磕碰，数据也没有损毁，开机启动也正常。
太好了。
男人放心下来，开始好奇地再次打量周围的环境。也许是职业病使然，他刻意多看了供台两眼，并且惊异地发现了件事情。
供台上有盘子，里面装着苹果、葡萄等供品，还供着香火。
这么破旧的小庙竟然是有访客的，供品新鲜，看起来更像是时常拜访，有人打理。
男人开始抬头，打量上方的神像。
供台上供着不足一米高的神像，但是这神像不似他之前所见任何一种。最特别之处莫过于别家是单人，而“它”是双人。
那是一对雕刻而成的双人人偶，两只人偶背靠背，关系看起来亲密无间的样子。左右的人偶如出一体，眼睛同样闭着，两只人偶的手掌都合十，搭在心脏的位置。
它们像是在祈祷，不知在默念着什么祈祷词。
两只人偶都是木刻的，手艺不算高超，可偏生不知为何，给人种格外栩栩如生的感觉。
男人站在这里恍惚了片刻，才找到这种感觉的来源。原来两只人偶的五官虽模糊，可右眼处都有一滴泪。眼泪从眼角滑落，这是最生动之处，连泪痕的轨迹都雕刻得清晰可见。
是什么人……雕刻了一对这样的人偶？
供奉神像的目的往往大抵相同。求财，求子，求事业顺利，求无病无灾。这样一对含泪的人偶……又是求什么的呢？
男人心有所动，不自觉地竟伸手想去触碰其中一只脸上的泪滴，就在这时，左前方却忽然传来轻声的话语。
“你是什么人，哥哥？”
男人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扭头望去，才看到一位少年。
少年约十六、七岁左右的年纪，脸因寒冷冻得有几分惨白。而他这么冷的天气只穿了层单衣，还是赤足站在潮湿冰冷的泥土地面上，所以他在颤抖，抱起双臂。
也是这时，男人才发现原来前方的墙壁上还有道暗门。少年可能正是听到外面有声响，才打开暗门，走出查看的。
“你住在这里？”
少年乖巧地点点头，随即想起了什么，提醒道：“哥哥，别动上面的神像。这神像……很灵验的。”
“这是关于什么的神像？”
少年少许停顿，但还是摇了摇头。他眼光动了下，盯住男人的包，看到其中有块状面包的时候顿时放出了些许光芒。
男人意识到现在已是深夜不知几时，可眼前的少年却好像还没吃饭。
“饿了吗？我也没有吃饭，要一起吃点吗？”
少年挣扎的时间比刚才更长了，但还是难耐这邀约，脸红着点了点头。
两人就着供台前的光芒吃了顿简单的晚餐。少年狼吞虎咽，竟好像好几天没有正式进食过一样。
“对不起，哥哥。最近大雨封山，一直没有村里人给我送吃的，拿走了你好多……对不起。”
“你一直住在这里？”男人颇为惊讶，他没想到这破旧的地方还能住人，又鬼使神差望了眼供台上还算新鲜的供品，“……为什么不吃水果？”
“……那是奉神用的。每日一次，不可亵渎。”少年垂下眼眸，认真回答，“只要心诚，定会有所回应……我存在的意义就是守护这神灵，直到它真正‘显灵’为止。”
守护？显灵？
显然男人心中升起了许多问号，但少年此时才注意到他脖子上挂着的相机，顿时“哇”地惊呼出声。
“这是相机吗？是可以用来装满好多地方的人和事的东西……对吗？”
“……嗯。”男人为他的反应有几分心酸，没想到这村子不但破落，居然还没有人有相机？
难怪手机信号都时常失踪。他是来记录加采风的，虽然来之前已经想到他要去的名为“绵村”的小村非常偏远又贫穷，没想到实际一看，实际情况居然比他想得更为棘手。
“你的名字叫……”少年读不出他挂在相机上的名字，有些尴尬。
“孟正青。”男人报了下姓名，“我是一名记者，为写专栏而来。很高兴见到你，你叫……”
“……阿换。”少年，阿换低低开口，“他们都这么叫我，因为是被换出去的孩子。我没有大名，不过也还好，挺不错的。”
“正青哥哥，能不能把你的相机借我看看？”阿换没给他询问其他事情的机会，眼前发亮。
孟正青犹豫了下，但还是将相机解下，递给了他。
他只道是少年贪玩，想看看稀奇古怪的玩意，没想到阿换兴致勃勃地看了圈风景照片，最后竟举着相机，对他提出了个奇怪的请求。
“正青哥哥……我想求你件事。”
“怎么了？”
“你……能替我照张照片吗？就是我听说……这东西也可以照人的。”阿换的脸又红了起来，“我……可以吗？”
“你没有自己的照片？”孟正青正觉惊讶，忽又觉失言，毕竟这村子似乎是真的贫穷，“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出乎意料，阿换摇了摇头，神色有几分忧伤。
“不，我不是想要照片，只是……想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阿换垂下头，声音很轻，“从我记事以来，一直都不知道……你可以帮助我吗？”
雨声如咽，浇洒在越发沉下去的夜，最终封印了听觉。
……
宁弈动了下手指，僵硬的身体好像恢复了些知觉。他从地面上爬起来，揉着脑袋，打量着眼前的世界。
他躺着的地方是一片田地，但也已经是到了田地的尽头，前方就是小山村。村头立着石头碑，上面刻着的名字有些奇怪，“绵村”。
刚才那些画面还残留在他脑海之中，犹如过场画面一般清晰，看来那就是这次副本的前置剧情。
一般来说，前置剧情里出现的人物都是和这个世界副本通关息息相关的重要人物，亦或者是利用NPC之眼，给出某个重大提示。但现在……
他还尚未搞清楚他自己要干什么，是什么身份。而且最关键的是他头疼欲裂，身体也没什么力气，所以一时根本不想走路，只想坐在这里扶着头，稍微休息一会儿。
四下如此安静，过了片刻，身后才传来响动。
“谁？”
宁弈迅速调整进入战备状态，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从地面上站起并后退，然后才看清身后的人。
那名有着雪色流金长发的男人也同样刚从地面上站起，淡淡瞥了他一眼，好像在看只惊慌跳出的小动物。
宁弈：“……”
哦。
单打独斗惯了，他一时还有些不习惯……差点忘了这次副本他还是跟着队友一起来的，还不止一人。
“柏原？”
宁弈不敢直视这男人，只敢左右望望。他的另一名队友到现在还没有现身，想来可能是落下的时候分散了，他打算在这里稍微等会儿。
凡是组队一起前来的人，落点应该不会差太多才对。
何况这应该还是个集体副本来着。
宁弈就这么伫立在风中等了片刻。他感觉自己就像村口那块石碑，站得快要生根。
整整十六个……加上守界人和被乌龙卷入的男人之后是十八个。十八个大活人。
他竟然谁都看不见，除了眼前面无表情和他对视的男人。
宁弈：“……”
男人：“……”
两人又对望了一会儿，空气无比凝固。
不会吧。
宁弈本就头疼，现在几乎有些支撑不住了。他的内心波澜不定，几乎要掀起风浪……
系统呢？出来！说好的组队、集体副本呢？为什么现在只有两个人？还偏偏是他和这个男人在一起？
Why？！
系统倒是有反应，充分证明世界还能按照一定逻辑运转。它用冰冷的机械音回复道：
【系统检测到当前副本存在异样，等级数据无法读取。同时，受副本特殊情况所限制，玩家们只能“双人”组队行动。】
……也就是说他们这十八个人完全被分散到了地图的各个角落，还都是双人组。
宁弈目瞪口呆。他第一次来参加集体副本就赶上这么个惊天大BUG……如果双人行动，那岂不是守界人的能力也不能全部顾全？
守界人肯定比他还着急，在四处寻找队员。
“柏原呢，安全吗？”他在意识深处询问。
【检测其他玩家所在位置属于违规行为，但可以透露，他很安全，目前在队伍中，请放心。】
……那就好。
宁弈暂时舒了口气，再次扶了下头。
“看来我们只能双人行动了。”突入其来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再次被吓了一跳的宁弈：“……”
好。好个锤子。这意思是说他不得不和这男人继续双人行动，可能要一直持续到副本通关。
联想到他之前种种杀气腾腾的表现，宁弈毫不意外地蔫了。
男人再次叹息了声，这次和之前不同，清晰可闻。
“你不信任我？”
“不，怎敢……”
“放心，我不会对你动手。”男人似有了读心术一样，“离开这里再从长计议。出手伤害队友属于严重错误，会被系统直接清除。”
宁弈：“……”谢谢你如此守规矩。
男人又张了张嘴，但不知为何，没说出口。
“走吧，进村看看，尽量快点通关。”宁弈已经不想拖了，边走边絮叨，“越是破地方越是出问题，要是组里出什么事，老大不得扒我两层皮……”
“你不太舒服？”
都走到村口了，迟到的问句突然从后方传来。
“……啊？”
轮到宁弈没反应过来了。他转过身，一时愣愣地望着男人。
“……头有些疼，是吗。”男人也跟着扶了下头，看起来头更疼、更不适应这种问法的是他，“别问为什么，不是对你感兴趣或关心，只是能感知到。”
“……哦。”
宁弈不知嘴角该放着还是扬起来点，机械地落下一个音。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好好回话了，这比之前尬住的感觉更尬，恨不得脚下生风能一路直接窜到副本BOSS面前找他说说理……
等等。
宁弈脚步僵住，他忽然发现哪里不对。
“你……”宁弈再次回身，艰难挤字，“你刚才提到‘感知’……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男人回得干脆，“很不巧，尽管不想……但你的状况，我似乎都清楚。”
宁弈一连在脑海中闪过数个问号。
“因为它，大概。”
男人伸手，摸了下左侧胸口，再抬起时掌心已经多了截东西。
细软、近乎无物的细丝躺在他掌心，有些像粘稠的蛛丝，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发现。
宁弈有种不祥的预感，也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低头望去。
一截细丝也同样附着于他的胸口，穿透衬衫与斗篷，软软地垂出一长段距离，与男人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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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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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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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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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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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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