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感受到这种传统大节的魅力,休沐长达二十天,整个京师城都沉浸在一种迷醉的繁盛之中,完全感受不到这个世界似乎还有许多不如意。
即便是城里稍有宽裕的小门小户也要尽可能的借助这样一个节日来排解一年来的劳碌和艰辛,而大户人家更是扎灯挂彩,充分上的享受着大周盛世带来的幸福安宁。
同样冯紫英也能在盛世余晖之下感受到某种潜藏的寒意。
乞丐们在这个大节时候也能迎来他们一年中最幸福的时光,走到哪里,都能获得笑脸相迎,剩菜剩饭基本上是能管饱的,偶尔也还能获得主人家们的零碎铜钱打发,自然也要送上一片祝福声,一片祥和。
在这背后依然会是某一夜大雪过后,会有无数冻僵的尸体从破庙里或者桥洞下被悄无声息的抬出城去。
冯紫英就在某一日亲眼见到了这一情形,但他却无能为力,毫无办法。
这京师城里百万人口,城内城外便是乞丐也是数以千计,每个坊里的乞丐都是数以百计,遇上头年周边省份大荒还不止。
他们有些是半丐半偷半骗,有的是半丐半盲流顺带帮闲,有的则是真正的专业乞丐,不一而终,但是总的来说都是在生死线上挣扎。
或许某一日暴病而亡,或许某一日被冻死路边,又或者运气好被某一家人看中且身份清楚便自卖为奴,这等现象每天每月每年都在发生,遇到北直隶、山西和山东水旱灾害时,那这类情形就会爆发式的增长。
这便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真实写照,但冯紫英却深刻感受到了自己作为一个穿越者对这等事情深沉的悲哀之后和日渐麻木,甚至到了安之若素的地步。
“前晚大雪,昨晚砖塔胡同东边万松老人塔那边儿上又抬走两三个,西头能仁寺门上也拉走一个,都是年龄大点儿的,熬不过去了,……”瑞祥手插在袖笼里,跺着脚,吐着白气,嘟囔着:“咱们这咸宜坊算数不错了,爷您瞧瞧那边金城坊鹫峰寺街边儿上城隍庙里,一晚抬走十二个,吓煞人了。”
看见冯紫英横过来的一眼,瑞祥立即不敢再说了,心里却在嘀咕,不是您再问我这两日下大雪外边情况么?我这老老实实说了,您又不爱听,那我该咋办?
还好云裳从院门外进来,俏脸冻得通红,搓着手呵着气,看得冯紫英都有些心疼,“去哪儿啦?也不嫌冻得慌?”
“奴婢去太太那边看了看,怕太太要出门,您又要用车,怕撞上。”云裳赶紧道。
“不是有三辆车么?”冯紫英奇怪。
冯府用车人不多,老爹经常是走路或者骑马,不太爱坐车,只有老娘和几位姨娘出门才用车,有三辆足够用了,不过府里边还是准备翻了年之后再添一辆做备用。
“那辆车车轱辘坏了,还在修呢。”云裳跺了跺脚,“少爷,您还是进屋里去吧?这么冻,您也干受着,不难受?”
“冻着点儿好,精神!那车什么时候能修好?”冯紫英也学着云裳跺脚,今日书院一些同学要进城来游玩,他得陪着,先到自己家门口集合,然后再去白石庄和紫竹禅院游玩。
白石庄在西郊白石桥北面,是西郊有名的风景名胜所在,万柳垂绦,溪流环绕,老槐、虬松,芍药和牡丹都专门的院子,还有郁冈亭可以俯瞰月池。
虽说现在不是去白石庄的好季节,不过有树有水,加上本身也很宽敞,还挨着另一处风景名胜地——紫竹禅院不远,所以也就选在那里了。
先前和冯紫英约了的人只有舍里的几个,除了陈奇瑜不来外,其他几个,包括傅宗龙都要过来,加上练国事、范景文和贺逢圣以及王应熊,再加上一个郑崇俭,就正好九个人,加上自己就十个人了。
陈奇瑜不来是因为他们山西几个学子准备聚会,但是郑崇俭却答应了自己这边,原本孙传庭都准备跟着郑崇俭一道来的,但因为陈奇瑜的缘故,所以郑崇俭主动劝孙传庭还是去陈奇瑜那边。
“估计还早,不过太太和姨太太她们都不出门,所以两辆车足够了。”云裳对这些事情很上心,比瑞祥强,这方面瑞祥这小子还得要学着。
看着瑞祥,冯紫英又想起了段喜贵和自己说的左良玉与王培安的情况。
王培安倒是不错,能沉得下心来读书,虽说起步晚了点儿,但读书刻苦,按照段喜贵所说,教书的夫子很看好王培安,认为这样读下去,考个秀才绝对没有问题,就是举人的话,也不是没希望,但是那都是七八年后的事情了。
倒是左良玉不是一块读书的料子,识得百十来个字之后就有些坐不住了,若不是有冯紫英临走之前丢下的话撂在那里,估计这厮早就溜了。
即便这样,这厮现在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个正经,好在州府衙门和巡检司的人,以及山陕粮帮的人都已经熟悉了他,所以这家伙现在在临清州城里很是吃得开。
看来这左良玉还是得按照历史惯性走上老路,这甚至就在冯紫英预想之中。
当初就觉得这厮定不下性子,唯一希望的就是他读几本书,识得几个字,别当个睁眼瞎,就算是你要入军,要想往上走,没几百个字的功底,连文书都看不懂,你怎么当一个合格的将领?
全靠幕僚?那也得等你熬到一定份儿上才有这个资格。
现在才识得百十个字就坐不住了,看样子还得要敲打敲打,写封信过去,得要这小子亲自执笔给自己回信,这样一来二去,总得逼着他多识几个字。
冯紫英一直等到巳初三刻,这帮家伙才算是走到。
不过也难为这帮家伙了,一大早就要起床出门,还得要饿着肚皮走,这一大早书院里也没有人替你准备这些,顶多也就是头一日里自己藏两个笼饼。
不得不说青檀书院是真的寒酸,便是节日里也没有多少好食用的菜肴,基本上是沿袭了平素一贯的风格。
看见一堆人终于上门,冯紫英算是舒了一口气。
答应了他们要一起出游一次,冯紫英还是看得很重的,这关系到自己承诺,也算是一次十分重要的聚会,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应该是一个松散小团体开始凝聚人心的尝试和机会。wWW.ΧìǔΜЬ.CǒΜ
或许书院里很多人还意识不到,像自己舍里那几个,还有王应熊和郑崇俭他们这些还在东园乙舍里学习的学子,年龄都还太小,意识不到,但冯紫英相信练国事肯定是能琢磨出一二来的,而范景文和贺逢圣或许还有些懵懵懂懂吧。
范景文和贺逢圣是年龄还小了一些,但是他们一直是东园甲舍那边的领袖人物,所以或多或少应该有些这方面的意识,只是远不及冯紫英这么已经一步一个脚印的开始实施自己的战略步骤了。
不过练国事是个厚道人,冯紫英的意图他或许知晓一二,确也还是很支持,这大概和他对冯紫英的观感极佳有很大关系,而且他也认定冯紫英未来会不同寻常,这种行为反而在他意料之中。
踏进冯府的外院,练国事、范景文和贺逢圣等年龄大一些的学子们还能保持镇静,郑崇俭、许其勋这些性子本身沉稳的也还能稳得住,但像傅宗龙、王应熊、宋师襄、方有度几人就有些坐不住了,免不了唏嘘感慨,言语间自然也有些艳羡。
“得了,别感慨了。”冯紫英知道这也是免不了的,看到几个人都是眼花缭乱,忍不住摇摇头:“我们家这不算啥,而且方叔你也别老啧嘴,日后你要中式之后出仕,一样不会差。”
倒是宋师襄虽然艳羡,但是也能理解,他是陕西人,清楚这边将的情形,睥睨了方有度一眼,淡淡的道:“方叔,人家这是世伯拿命从鞑靼人几十年搏杀那里换来的,你要有本事,也可以去从军啊,要不就只能像紫英说的,好好读书,秋闱春闱大比脱颖而出,你要二十岁之前真的敢考个三鼎甲,愚兄可以打包票,这京中的各路达官贵人们就敢榜下捉婿!”
“别说三鼎甲了,只要二十岁之前能考个同进士,愚兄都敢说方叔你走不出这个京城大门,山长他们那里就会有无数媒人上门。”贺逢圣也笑着打趣方有度。
方有度家在南直隶歙县,照理媒妁之事该是找他父母,但他父母在老家乡下,这很大程度就只能找他业师座师这些人更合适了。
青檀书院的学生们大多出身贫寒,顶多也就是算是小门小户,尤其是像方有度这种应该是最普遍的了,只能说是在家乡吃得起饭不至于饿肚子,不属于赤贫阶层,但是走到冯紫英这等家庭中来,自然就只有目不暇接的份儿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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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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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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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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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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