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嘉南大学的那个周六,教练允许队员们睡懒觉的那个上午,许庭生其实并没有睡,他出门,找到嘉南大学教工宿舍区,敲开了一位老人的家门。
这个名为严振瑜的老人,前世曾经竭尽全力想把许庭生往史学的路上引导,四年精心培养,最后甚至不惜放下身段和脸面为他去求人,去争取几位圈内名家的研究生名额。
但是,许庭生为了缓解当时家里的困境,尽快出来工作,在最后关头还是选择了放弃,老人的所有努力都付诸东流。
之后,心存愧疚的许庭生甚至都没敢去向老人告别。
“你好,严教授,我就是先前给你寄信的,岩州大学的许庭生。”许庭生补上了当年亏欠的那个鞠躬。
“哦,是许小友啊。欢迎,请进。”严教授慈祥的笑着说。
一老一少进屋坐下,泡了茶,严振瑜说的第一句话,是:“小友既然爱好钻研史学,当知老朽的名声……不是太好,怎么放心把这么重要的发现交给我,就不怕,……”
见严教授主动旧事重提,许庭生心有不忍的打断老人的话,诚挚道:
“严老师,我觉得……您首先是一个父亲,其次才是一个史学家,有些事,道理的对错未必就是全部的对错……这样的您,也更值得我信任。”
严振瑜微微张唇,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严振瑜此人,原本是东北某著名大学的历史系教授,数十年耕耘,在整个史学界,都攒下了偌大的名气和权威。
按理说,以他的身份本是不该到嘉南大学这种三流学校来的。
所有的问题,都出在他的儿子身上,一个书香门第出身的孩子,一个手捧史书从小看到大,被认为天分功底俱佳的孩子,偏偏最后坚持要走从商的道路,然后屡战屡败,欠下了一屁股债,数百万巨款。www.xiumb.com
为了他,严振瑜放下了所有原则。有富商要他在文章中美化其本是奸佞的先人,给钱,他就写;有富商硬要把自己的族谱往苏东坡或某些历史名人身上去靠,要做名人的第几十世孙,还要正式出版,给钱,他就写,就想办法出版;……
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这是当了一辈子书生的严振瑜唯有的办法。
三年时间,他败尽了自己的名声,被无数同行嘲笑、鄙视。这些人中,有他的同事、旧友,甚至有他曾经的学生。
三年时间,他替儿子偿还了所有债务,然后离开那个已经容不下他的环境,独自一人来到当时被普遍认为“毫无底蕴只有钱”的嘉南大学。
文人素来爱惜羽毛,严振瑜却把名声和原则,信仰和地位,全部卖成了钱,那份沉痛,也许只有他自己才懂。
前世,曾有同学对许庭生说,老爷子这是拿你当他儿子还年少的时候去看待和培养,想在你身上把心里的那份遗憾弥补了,给自己一个安慰。
可惜,当时的许庭生,最后还是让老人失望了。
接下来的交谈,老人明确指出了许庭生文中的幼稚和不足,牵强附会,甚至错误的地方,许庭生逐一接受。曹操墓本就不是先有理论论证而后发现的,它的发现,是一个意外,甚至一直到最后,争议都很大。
但正是因此,专家论战,有人查阅各种史籍,找出来许多依据,反过头来证明这确实是曹操墓。
许庭生所做的,就是以一个历史爱好者的身份把这些“用来事后证明的依据”变成“事前发现的依据”,其中牵强附会之处,确实极多。
“所以,严教授,这篇文章一经发表,可能一直会存在很大的争议。”许庭生听说老人已经帮忙联系发表文章,诚恳的说道。
严教授宽厚的笑了笑:“我做了一些考证,也对文章做了一些修改,我们正确的机会还是有的。还有,老朽厚颜把我严振瑜三个字放在了第二作者,这样,有我这么一只过街老鼠在,但凡有什么事情,矛头都会向着我来。
你可以安心,毕竟你还是个孩子,能有这样的钻研和思考就已经很不错了。我想他们对你的态度,应该还是会比较宽容的。”
“谢谢……严老师。”许庭生从教授改称老师,其实是在默默表达曾经的那份亲近。
“小友客气了,其实我也有私心,若最后证明我们是对的,老夫也算借小友之力,背水一仗,翻身再起。毕竟那是高陵啊,愿有生之年,可以亲手摸一把土……”
老人身向西北,露出无限神往的神情。
许庭生被老人一路送到门外,与前世的认知一样,这是一个如此宽厚的老人,哪怕只是许庭生这样一个“陌生”的孩子,他都尽力相助。
“为了还史学界的债。”
老人最后说。许庭生不知道他说的用来还债的,是那座千古之谜安阳高陵,还是许庭生这个他认可和看重的史学研究苗子。
“千万别是我啊,老师,我打算玩一把,点个炮就跑的。”
……
传统而言,媒体对于学术研究一贯是缺乏兴趣的,毕竟很多时候,这类东西都晦涩难懂,而且缺乏爆点。但是,这一次不同。
“曹操”这两个字本身就是最大的爆点,再加上“发现者”居然是一名“大一学生”,又一个爆点。观众最爱不就是新奇特别,出乎意料吗?……没有什么比这更能撩动媒体的热情了。
所以,在学界还在争论不休的时候,媒体已经不管不顾的开始“拱火”了,如同前世一般铺天盖地的报道几乎让公众想不知道都难。
而且,它跑偏了。
媒体也好,民众也好,最后只剩下一个期盼,一个声音:挖。
“对错难辨?还在论证?”
“辨什么,论什么?”
“挖啊,挖了不就好了,挖了不就真相大白了?”
媒体和民众可不管什么技术手段成不成熟,具不具备抢救性发掘的必要……总而言之,看热闹的不嫌事大,不看个结果分明的话,每个人都心痒难耐。
“没准那个大一的孩子他说对了呢?”
“错了?错了有什么关系,他还只是个孩子。”
“总之挖了再说吧。”
一片纷纷扰扰中,溪山大学城的学生们惊诧不已的发现,这一次,搅风搅雨,闹出这么大动静的,竟然还是岩大大一那个叫做许庭生的家伙……
“他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这句话不是贬义,只是一时间谁都没法找到更好的表达方式。
就在这一天,有人在大学城“溪山塔下”论坛发表了一个没头没尾的帖子,只有一个标题:
“溪山塔下许庭生。”
这是什么意思?很多人迷惑,直到有人跟帖,用一样的格式,一样没头没尾的表达方式说了一句:
“佛山黄飞鸿。”
第三个人跟帖:“白驼山欧阳锋。”
第四个。
第五个。
第……
所有跟帖都是一样的格式,一样的没头没尾,懂的已经懂了,不懂的依然不懂。好在,有好心人帮忙举了例子作为解释:
“你是哪里人?”
“佛山。”
“哪个佛山?”
“黄飞鸿那个佛山。”
“哦,知道了。”
所以,溪山塔下,许庭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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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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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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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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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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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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