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在我家,堂屋里就摆着三口棺材。
国人都讲究入土为安,身前就把身后事准备好了。那年头人短寿,到了四十头上,就会给自己准备寿衣寿材,不算稀奇事。
可我家不同,这棺材不是给死人,而是给活人睡觉用的。
我家没有床,到了晚上,爷爷就驱我进棺材睡觉。小时候不觉得啥,渐渐大了,就觉得这东西晦气。爷爷直接把我摁进去,还骗我说这是拜了棺神。我睡一天棺材,就能多活一年。
等我大了,才知道我家干的是捞阴门的生意。这里头规矩繁,忌讳多,稍有不慎,就会惹来横祸。而这个睡棺的方法,是我家祖辈传下来的。
爷爷有几个同行,不到四十,就匆匆赴了黄泉。只有他,安稳无忧地活到了六十三,足见这门本事的厉害。
可是临了临了,爷爷到底没能逃过一劫。
那是半年前,有一天村长突然往我家来了。
他身边跟着个中年人,穿着少见的西装皮鞋,看起来很有钱。瞧见我家的破院子,他就皱起眉头,说:“这么个破烂地方,真的有我要的东西?”
“张先生,您别急,待会儿看了准满意。”
村长咋呼叫道:“杜老头,快出来,我给你介绍大生意了。”
大生意?
说实话,所谓的捞偏门,就是跟死人打交道,属于三百六十行里头的最垫底的那种,平常人瞧不起你,怕你,远远地躲着你。我家在村里就不受待见,连狗见了,都要大叫几声。爷爷是苦惯了,就没教我这本事,而是供我读书,不想我走他的老路。
“啥客人?”爷爷走出去。
村长兴奋地介绍道:“这位是张先生,可是港台那边来的大客商,听说你家有现成的棺材,特意来买一口。”
这年头提起港台,就是那些来内地做企业的商人,一个个都很有钱,开汽车拿皮包,显得很威风。听村长说,这位张先生是一位爱国华侨,到我们县城来投资。前几天他心血来潮,去鸡血山看风景,结果司机一个脚下打滑,摔下去跌死了。
“张先生是个大好人,要买了棺材厚葬司机呢。”
心肠还不错。
爷爷听了,先是默不作声,打量了这个张先生几眼,然后说:“我家里有两口棺材,价钱可不便宜。”
两口?不是三口吗?爷爷瞪了我一眼,我急忙把嘴闭着。
“先看看货。”这人说话平舌头,跟我们本地人的说话大不相同。
爷爷就领人进了堂屋,两口棺材摆的整整齐齐的。
这时候我才明白,今天一大早起来,爷爷就喊上我,把属于我的那口棺材给挪到了后院,还把地上的痕迹弄得干干净净。当时我还疑惑不解,现在就明白了,敢情爷爷早就知道今天有人来买棺材?
奇怪,爷爷还能未卜先知?
张先生绕着棺材,一边看一边啧啧称赞,道:“好东西,好啊,也只有在祖国宝地,才有这样精湛的手艺。”
村长一改对我们的趾高气昂,谄媚道:“张先生,你看上了,尽管拿走。”
“不白拿。”张先生从皮包里拿出一叠票子,全是老人头,有十张那么多。他那包里除了钱,还有糖果,见我嘴馋,就拿了个给我。
村长瞪大了眼珠子,合不拢嘴,我也是吞着喉咙,好多的钱啊。那时候买个烧饼也就两毛钱,这可是一笔巨款,该能买多少东西?
爷爷比我们有气度多了,他拿了一半的钱,说:“你搬走一口。”
“两口我都要了。”张先生豪气地说。
爷爷摇头,说:“我家的规矩,一个人只能打一口棺材。”
村长瞅着那叠钱,嫉妒的眼红了,说:“老杜头啊,你别倔,张先生既然喜欢,你就卖给他。不就一口棺材,我把屋后那棵槐树伐了,给你重新做棺材。”
看到我家有了钱,连称呼都变了。
爷爷只是摇头。
“死一个人,就买一口棺材。你买第二个,要给你自己备着?”
爷爷就是这脾气,就算是有钱人,也一点好话没有。
这个张先生不痛快了,但是没有发作,反而问道:“大爷,你是做棺材这一行的老人了,我向你打听个事。如果你能给我答案,这五百还是你的。”
啥消息?能值五百块?
他从包里拿出一张老照片,殷切道:“你见过这种棺材吗?外头刷红漆,里头是黑色的,边上还纹着龙的纹路。这种棺材夏天外头会结霜,东天会发出热气。”
我心里一跳,这不就是我睡的那口棺材吗?
“没有,不曾见过。”爷爷头也不抬。
张先生很是失望的样子。ωωω.χΙυΜЬ.Cǒm
“唉,要是谁能告诉我,我就给他五百块。”
村长突然叫了声。
“我知道。”
我心叫不好,这个张先生是外地来的,不知道咱村的事情。但是村长不一样,这人贪婪,哪家有几个老母鸡,下了几个蛋,他都一清二楚。
“王大顺,你敢胡说?”爷爷一下跳起来,愤怒叫道。
村长哼了声,抢着说道:“他们家里就有一口这棺材,我以前亲眼看过,不在屋里,肯定就在院里。”他朝后头跑,我爷爷脸色唰地就变了,喝道:“你他妈胡咧咧啥呢?我家就两口棺材,哪还有第三口?呸,你滚,给我滚出去。”
他把人往外推,村长跟他撕扯起来。
这个也不知道到底是台湾,还是香港来的张先生听了,眼珠子急转,就往我家院子里跑。
爷爷急得大叫:“瓜娃,快拦着。”
我急忙跑过去,这人的手冷的跟冰块一样,直接把我推了个跟头。他绕过我们,以难以形容的敏捷速度,就闯到堂屋后头去了,然后发出了一声母猪上树的尖叫。
我赶紧追着,就看到他一脸红云,就跟猴屁股一样。
“是这个,就是这个。”
他激动地大叫着:“我要买这个,就是这个。”
爷爷跑进来,骂道:“滚,这个不卖。”
张先生直接把包里的钱全都拿了出来,大叫道:“这是一万块,不够的话,我明天再送一万块过来。”
那可是两万啊。
我吞了口唾沫,我从小就嫌弃的棺材,这么值钱了?有了这笔钱,我家就是村里的首富了,过上天天都大鱼大肉的好日子。
爷爷冷着脸,厉声道:“你们走,说不卖就不卖。”
“真的不卖?”张先生冷着脸。
“不卖。”爷爷说的斩钉截铁。村长还想打个圆场,但是爷爷这会儿恨透了他,骂道,“你这个狗腿子,也给我滚。只要我有一口气,这东西就绝对不卖。”
“呵呵,”张先生突然一声厉笑,指着我爷爷,叫骂道:“老东西,知道我有多少钱吗?我连你们这个破村子都能买下来。你一个老骨头敢逆我的意,我就把你们全家的骨头都拆了,拿去喂野狗。”
我听得胆寒,生意人不是讲究和气生财吗?怎么张嘴就要杀人?
等他们走了,爷爷白着脸,坐在门槛儿上,像是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我知道祸事了,惹了这种人,我家以后肯定不得安宁。
“爷爷,不如就把这个卖了吧。”我说了句,就被爷爷狠狠瞪着,骂道:“这是你的命,没了它,你就要死。”
我听不懂,但也知道他很生气。爷爷颤巍巍站起来,说:“他想抢我家的东西,没有这么容易。瓜娃,你守着家,就是死,也不能让他们进来。”
我急忙点头。
他进了屋,过了会儿,拿着个黑包就出去了。
看样子,像是去了鸡血山。
我把门关了,拿擀面杖后头顶着。看到地上掉了许多钱,就一张张捡起来,改天还给他。虽然他有钱,但我家不占这个便宜。张先生愤怒地一摔,皮包里滚出好多糖果,包着彩纸,看着很高级很好吃的样子。
等到天黑,爷爷都没回来。我肚子饿坏了,实在憋不住,就打起了糖果的主意。
我就吃一个,应该没事吧。
实在是馋极了。
剥了糖纸,塞进嘴巴里。
好香,好甜,吃了就停不住了。一连四五个,然后肚子里陡然变得难受起来,哇凉哇凉,就跟塞了冰块一样,冻得我浑身哆嗦。
好冷,好冷啊。
我躲进棺材里,用被子捂着,但是越趴着就越快觉得冷。
过了会儿,额头就变得滚烫起来……
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好像有人在喊我的名字,不停地勾着我,想要把我带走。
迷迷糊糊地,有人拍我的脸。我睁开眼,瞧见爷爷回来了,但是我好难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爷爷心疼地掉眼泪,问:“是不是那个张先生?”
我勉强点着头。
我不傻,肯定是那些糖果有问题。有毒?那个张先生是故意的,要不然谁会在身上带这么多有毒的东西?
爷爷眼睛里冒着凶光,低声道:“要害我孙子,我跟他没完。幸亏你不傻,知道进棺材,要不然早就被害死了。”
我虚弱说:“爷爷,我是不是闯祸了?”
“唉,不怪你,”爷爷叹息着,“都是命,躲到了这么个小村子,还是没有躲得掉。”
我难受,我才十几岁,我不想死啊。
眼泪珠子淌下来。
爷爷抓着我的手,凝重说:“瓜娃,你是中了那厮的招数了,现在我也没有好法子。你能不能活着,就要看祖师爷是不是赏这碗饭吃了。”
祖师爷?赏这口饭?我还在懵懂,爷爷就拖着我睡觉的棺材,进了后头屋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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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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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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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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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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