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曾后悔这冒昧无知的举动。
我们在金唱片中暴露了太多自我信息。
不但傻乎乎的介绍了人类,同时也介绍了地球。
恰如两军交战,一方是飞机大炮的现代军队,另一方是木枪石棒的原始人类,愚蠢的原始人类还乖乖奉上了自家老巢的地形图与部落分布图般愚蠢。
如果有得选择,人类或许会放弃甚至尝试收回旅行者一号与二号这两台飞行器。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为了让旅行者一号飞得更远,人类还曾在2017年11月28日点燃了沉睡37年的航迹修正推进器(TCM),测试了其使用10毫秒脉冲定位飞船的能力。
自从2025年,旅行者二号与一号先后耗尽能源彻底失联后,人类几乎再无可能追回这两台飞行器了。
自此,人类的命运彻彻底底的交给了宇宙。
只能期待宇宙报以善待。
但正如人类对地球上的濒危动物一般无情,宇宙的回答同样冷酷无情,但却符合自然规律。
好的资源,理当属于更强的文明。
更何况这个孱弱的文明还如此愚蠢。
此时此刻,陈锋正亲自深刻的体会这种愚蠢是如何被别人所利用的。
没有任何一种修辞手法能形容他现在心中的滋味。
既荒诞,又悲伤。
他突然觉得很可笑。
人类诞生于宇宙恩赐的机缘巧合,用了数百万年的时间,熬过饮毛茹血的时代,好不容易才拥有自己的璀璨文明与悠久历史。
人类战胜了天灾,战胜了自私,战胜了人祸,战胜了病毒,却输给了偶然的无知之举,便彻底失去了存在的资格。
金唱片中乐声悠扬。
陈锋听起来却如催命的死神镰刀刮过水泥地板。
作为一名不称职的,也没什么艺术造诣的音乐搬运工,陈锋并未听过这些代表不同文化的古典音乐。
但这并不妨碍他对音乐进行鉴赏。
每一首音乐都代表了一种文化与思维模式,都是真正的传世经典。
譬如巴赫的“F大调第二勃兰登堡协奏曲第一乐章”,莫扎特的“DieZauberflöte”(魔笛)、忧郁蓝调、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第一乐章”、伯牙的古琴曲“流水”。
陈锋以前没听过这些古典乐曲,毕竟这些都是他抄不了的,听了也白听。
但他不用想都知道,这些曲子应该都很动听悦耳。
此时的他却感觉分外的扭曲。
乐声当然是悦耳的,可他内心深处经过千锤百炼而得的精准音乐鉴赏与还原能力又让他下意识的觉得毛骨悚然。
仿佛哪里不对劲。
不,哪里都不对劲。
这些音乐里都被加了料。
这料似乎是一种几乎微不可查的背景音,让原本应该美妙的乐风显得有些阴森,格外令人不适,好似手指甲刮过磨砂玻璃。
这让听者头皮发麻,牙帮紧咬。
真正对人们进行思维渗透的东西,是林布所说的辐射波,仅靠人耳是听不见的。
它悄无声息般隐蔽,但又无处不在。
陈锋现在所听到的,是将辐射波转化为人类能听见,能分辨的声波形式。
其实这等若将其信号强度放大了无数倍,但陈锋却并未被控制。
他没觉得自身的感情受到了抑制,反倒只对这种声音无比的厌恶。
他的心理与生理都在抗拒,这让他不至于像别人那样在无声无息间中了招。
陈锋虽然坚持得很痛苦,但他没有退路。
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死过那么多次,万里长征好不容易才能见到缕曙光,他怎能再轻言放弃。
他强忍着不适,努力的集中精神,去强行记忆这个声音中的每一个细节,尤其是背景音。
渐渐的他发现了规律。
背景音并非一成不变,而是沿着某种奇妙的韵律与节奏而变化着。
如果他努力在心中去主动屏蔽背景音,不适的感觉会消退很多。
背景音似乎才是令思维渗透生效的本体。
响亮的原版音乐,只不过是幌子,又或者是让渗透的力量绕过人类大脑防御的载具,恰似极苦的药丸表层覆盖的糖衣,又或是病毒用来伪装成人体细胞可吸收的普通蛋白质的蛋白外壳。
不知不觉,九十分钟过去了。
公元3020年10月27日上午九点三十三分。
陈锋耳中的音乐声完成了一个循环,又从第一曲开始播放。
陈锋对“背景音”的初步分析也已经完成。
这或许是陈锋有史以来曾听过的最复杂,结构却又最完整,最诡异的音乐。
这首“乐曲”长达九十分钟,看似律动简单,但却又无一处重复。
其频响范围的变化幅度之大,衔接过渡的过程之精细,完全超乎了陈锋这个“顶级音乐人”的认知。
它的变化并未按照人类的音调而定,没有明显的升key降key,甚至压根没有key,也没有ABCDE的音高音低。
其递进与变化时的频率变化,并不能准确的用具体多少赫兹来形容。
假如一定要以赫兹来衡量。
以某一秒钟为时间节点,在这一秒之前,频率是255Hz,这一秒后,频率是257Hz。
变化的过程是将一秒时间无限分割成无限多个刹那,在这无限多个刹那中,频率发生了无限次数的变化,递进了无限多次的小数点后无限位数的细小单位。
从点对点的角度看,就是简单的255Hz到257Hz,但如果要去探究其细节,便根本无法估量。
在这简单的一首乐曲中,充斥了太多的无限。
陈锋佩戴的耳机并不能精准的表达出这样庞大的信息量,是简化了同样无限倍之后的简单诠释,但幸运的是陈锋作为人类,拥有无限的想象力,他又是个音乐人,所以即便耳朵里听不到这么大的信息量,心中却能构想与脑补出来。
此外其音色也是陈锋从未接触过的。
这似乎是来自大自然里的声音,但找不到任何参照物,似乎将所有声音凝聚融合到了一起。
现在让陈锋去弹奏它,陈锋做不到,他甚至没办法写出曲谱。
陈锋真正的收获,是他捕捉到了这首漫长乐章的来源。
其内在韵律变化,的确脱胎自《地球之音》里的所有乐曲。
并非单纯的线性叠加,而是让每一个刹那,都蕴含了二十七首古典乐的所有的特征。
其律动覆盖了地球人的人文思维,其音质又覆盖了地球大自然的律动,综合到一起,便形成了这堪称绝对控制的乐章,可以用极其隐蔽的方式,与主宰人类思维的大脑形成共振。
是的,这首歌捕捉的,正是所有古典歌曲中用来控制人心的那部分。
音乐有两面性,其中一面,可以被命名为“控制”。
所谓控制的定义,就是用音乐从外部去操控一个人的情绪甚至想法。
譬如一个原本低落的人听到欢快的乐曲时,依然会下意识的咧嘴微笑。
一个原本嘻嘻哈哈的人,骤然听到首悲伤到痛彻心扉的乐章时,依然会眼眶微微湿润。
这,就是音乐中属于“控制”的那面。
通过音乐来控制一个人并非奇闻怪谈。
早在二十一世纪初期的现代心理学研究中,就有明确结论,通过音乐来做到心理暗示,操控人去做事并非不可能。
又比如掀起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争狂人希某某,他对古典乐的运用便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他一面扬起屠刀,另一面又在他的国民中推广古典乐,利用音乐来粉饰自己的暴行,让人忘了他的残忍,只记住了他的复兴壮志。
美国作家苔丝格里森创作的悬疑小说《焚曲》,便讲述了一个这样的故事。
女主角的女儿在听到了百年前的小提琴协奏曲之后,一再的做出伤害女主角的事情。
故事虽然凭空杜撰,但心理学的研究却有理有据。
这首入侵者送给人类的《世外之歌》,便正是把《地球之音》中所有的古典乐里偏向于控制的那面,发挥得登峰造极。
既然找到了根源,那么陈锋就能开始去想应对的方法了。
就在此时,他却浑身一震,扭头看向前方。
那里依然虚无。
他直觉的感到某种变化正在发生。
陈锋的湛蓝星辰猛然变形为狙击形态,一枚中子子弹被他发射了出去。
子弹依然在他身侧不足一米的距离外分解为基本粒子。
肉眼看起来与先前一模一样,但他内心深处的感知上,这半米余的距离,却又仿佛无比的遥远。
陈锋的头盔里同步出太空舰上模拟计算出的粒子弥散雾的情况,那雾在他眼前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快远离。
或许一刹那,就穿越了一光年,只在虚无的宇宙空间里,留下一条长长的属于能量辐射的痕迹。
陈锋的耳朵里响起依然在太空舰里的欧青岚的大喊。
“入侵者屏障正在飞快的往后退却。不对,是我们的空间正在被拉长!”
陈锋根本听不懂欧青岚在说什么。
自己不还好好的吗?
虚无的宇宙空间怎么能被拉长?
“不,是太阳系的空间正在恢复成它本来应该的样子。在这五百年里,我们整个太阳系一直不断的在被入侵者屏障压缩!”
“什么?”
三分钟后。
陈锋看到了远处地球附近的亮光。
百万舰队顷刻间灰飞烟灭。
陈锋看了看头盔上的时间。
公元3020年10月27日,上午九点四十九分。
他意识到了问题。
自己此时与地球间的距离,应该接近两光年。
爆炸发生的准确时间,应该是九点四十八分。ωωω.χΙυΜЬ.Cǒm
那么自己应该在两年后才能看到爆炸的光芒。
可自己只用了一分钟,就看到了。
要么,是光速被加快了,瞬间便跨越了两光年的距离。
要么,是正在被拉长的空间,缩短了光芒抵达自己眼睛的时间。
陈锋还反应过来一件事,一个他本该意识到,但却完全被无意识中忽略了的蹊跷状况。
太阳系的广义引力场半径是2光年,几乎与比邻星接壤。
抵达了太阳系的边缘,那么本该已经抵达了比邻星系才对。
可并没有,比邻星依然在遥远的星空另一端。
此外,超重型太空舰的极限飞行速度是十分之一的光速。
从地球上出发,怎么可能在一个月内就抵达太阳系的边缘,也就是入侵者屏障旁边?
可他们就是做到了,并且对这个明显的悖论丝毫不曾察觉。
入侵者屏障的笼罩,一直在压缩太阳系,且越靠近太阳恒星,受到的压缩比例越低。
并且这种压缩仅仅针对太阳系引力场内的宇宙空间,又巧妙的避开了人类与所有人类造物。
因为宇宙背景规则被入侵者悄然的篡改,人类出现了认知障碍,对空间的认知整个错乱了。
就在这时,宇宙里隐约响起嗡的一声震荡。
陈锋浑身微微颤动。
他看到了自己的正前方,再次出现了那个他曾经视为噩梦的巨大圆球状飞行器。
这东西以极其突兀的姿态突然凭空出现,几乎如月球般大小,带给他巨大的冲击。
陈锋深吸口气,湛蓝星空动力全开,笔直的往前扑去。
其实他可以逃,但他认为逃跑没什么意义。
就算自己成功逃走,宇宙中也只剩下自己一人,又能如何呢?
他要的从来就不是报仇。
……
“呼!呼!呼!呼!”
他醒了。
他双手抱膝坐在床上,眼神散漫且空洞。
他脑子里还在消化刚才捕捉到的大量信息。
他心中不禁涌出抹悲怆。
好强啊。
明明都已经快要找到破解心理渗透的办法了。
可为什么心头却越来越绝望?
面对这样的敌人,仿佛是在剥洋葱。
每每以为自己剥开一层皮,能看到本质,却突然发现下面的另一层更辣得让人老泪纵横,都不知道何时才是个头。
入侵者屏障竟连空间都能压缩,又从底层里篡改了宇宙的规则与人类对宇宙的认知。
入侵者拥有的到底是什么程度的科技!
对付对方,等若是在别人家的围棋棋盘上要和人下象棋。
如果主战场是未来的千年之后,我到底该怎么才能在别人篡改的规则里,击败别人?
这怎么可能?
嘭嘭嘭!
房门被人敲响。
陈锋又看了眼时间。
已经上午九点了。
明明感觉才只过去了一小会儿,其实时间被偷走了三个小时。
他狠狠的摇晃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不行,我现在已经回来了,我得尽快清醒下来,我的时间观念都被紊乱了。
他觉得自己特可笑,总以为举世皆醉我独醒,其实都是自己的幻觉。
他打开门。
钟蕾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催促道:“快,我们得赶紧去公司。欧俊朗他爸来咱们公司了,说想把星峰娱乐买下来,好让欧俊朗回去继承欧禾集团。”
“哦,好的。”
陈锋再看到钟蕾的脸,心头慢慢恢复平静。
不管是现在,还是千年之后,我都很依赖你。
能认识你,真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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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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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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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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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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