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许锐锋身上的所有杀气瞬间消失,紧皱的眉头正在缓缓纾解,夜幕下的街头,一老一小两个身影正一步三晃的赶来。
他老了。
仅仅一个月的时间,老鹞鹰的头发已经花白,肿眼泡下的皮肤皱纹更加深邃,可才见面,话里话外的不忿却始终充斥着。
“行啊老许,还真是人打江山狗坐殿,现在给日本人当了典狱长,就不认我了?”
许锐锋乐了,他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这种真挚的笑了,笑的毫不设防。
“你笑啥?”
“知不知道你让日本人抓了那段时间我急成了什么样?当初我是怎么劝你的?说了一百八十遍尚坤人不行,你听么?”
“结果怎么样了!”
“哦,现在跟了东洋人,开了洋荤了,准备把我们都甩了是吧?”
“我,狗剩子、老乞丐、老假,你一个都不要了,是不是?”
许锐锋恨怀念的靠在轮椅上望着他,一点不耐烦的意思都没有,冲旁边狗剩子说道:“你师父嘴还是这么碎。”
老鹞鹰哪给狗剩子开口机会了,插话道:“我嘴能不碎么?瞅瞅你身边现在围绕的是什么人,一门心思钻营官场的王大江,光有体格不长脑袋的郑缘,阴阳人儿殷有道,凭这几个人,你想和曲光斗?”琇書蛧
“老许,你是不是觉着人家里那白花花的银子都是假的呢?”
许锐锋听出了老鹞鹰话里有话,连忙问道:“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老鹞鹰肩膀一抱,跟有多大能耐似得说道:“你不是不打算要我们了么?那别用我们啊。”
老许一瞪眼睛:“痛快儿的,我有正事!”
“厉歌来了。”
“谁!”
“还能是谁,为了点钱背后冲王亚樵下刀子,最终在上海混不下去了,让人逼的败走东北后,又在南满闯出名头的南满第一杀手,原斧头帮二当家,阴鹫,厉歌。”
许锐锋正了正身,聚精会神的问道:“消息可靠么?”
“废话,我和你说的,能有假?”
“他来干什么?”
“反正不是听说你当上典狱长以后,给你随礼的。”
老鹞鹰斜了他一眼:“你自己得罪了谁不知道啊?”
许锐锋没回答,这倒不是防着什么,是打心眼里不想让这伙人参与进来。他反问道:“我和曲光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还我怎么知道的!”老鹞鹰一副‘你能瞒得过我?’的表情:“郑缘一去曲羡明家看人家老妈我就明白怎么回事了,老郑一个靠吃犯人过日子的牢头,哪有闲钱看死囚父母老家儿?这肯定是有人授意,第二天我就让狗剩子上了树,隔着监狱的院墙亲眼看见了曲羡明拎个破木签冲你扑了过去。”
“曲羡明和曲光是亲戚这事儿,恐怕你都忘了是咱俩以前唠嗑的时候我告诉你的吧?”
“还想瞒我!”
“切~”
许锐锋还真挺拿他没辙,毕竟俩人之间是过命的交情,否则整个北满谁敢在自己面前耍狗驼子?
“老登。”
当这个熟悉的称呼被许锐锋说出来,老鹞鹰还是如同往常一样,在小腹前十指交叉的站在他身侧答应了一声:“唉。”和以前一样,仿佛从未更改。
“咱俩散了吧。”
他语气很轻微,语调没有任何转变,老鹞鹰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行。”等听明白了,才跟让炮仗崩着似得转过头问道:“啥?”还有点不敢相信的问道:“刚才你说的话重说一遍,我没听准。”
许锐锋望着他,坚定的说道:“咱俩在一块半辈子了,是时候该各走各的了。”
他不能说日本人对这些反满抗日人士是怎么下狠手的,因为那等于侮辱老鹞鹰,当时老许铁了心要跟着蓝衣社的时候,人家可是眉头都不皱一下,现在你觉着人家怕死了?
但这句话许锐锋依然得说,若是非得给出个原因的话,那便是许锐锋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完成绣娘的遗愿,而老鹞鹰做了这么多事,完全是为了和自己的个人感情。他不想老鹞鹰为了个人感情把命搭上,他要死了,狗剩子一家怎么办?
“啊……”
老鹞鹰一口气憋在胸口,许久才顺过来,一个‘啊’字,仿佛在电光火石间已经推断出了许锐锋全部思绪:“你要撵我走啊?”
他明白许锐锋在想什么,生气的点却是,这句话你不该说!
你连想都不应该想!
可许锐锋呢?
他亲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深知和日本人的战争一旦开打,这是必然要接受的经过时,又怎么可能希望倒下的是老鹞鹰或者狗剩子?他宁愿身边全是无法信任的流氓、混子,起码这些人死的时候,不会心疼。
“对。”
老鹞鹰指着狗剩子说道:“你瞅见没有?”
“瞅见没有!”
“老乞丐还说许爷要是降了日,咱们说啥也不能跟他继续走了,我现在连脸都不要了往上贴人家还不稀罕。”
“这是嫌弃我老了,没用了。”
狗剩子连忙劝道:“不是,师父,你听许叔说完……”
“我听不下去!”
老鹞鹰转过头来指着许锐锋:“姓许的,你自己说,当初在天王山被剿灭的时候,要不是我当赤脚大夫,你能不受饥寒的吃饱穿暖么?东北二十四个坐地炮来到北满,要没有我,你能不能活到今天!”
“现在投靠了日本人,有靠山了,你要撵我走了啊?”
“你大爷!”
“我他妈不怕死!”
老鹞鹰气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脑子里蹦出一句就往外扔一句,前言后语都拧着劲儿。
偏偏许锐锋听明白了,他伸出手握住了老鹞鹰那干瘪的胳膊:“我不想你出事。”
“狗剩子、老假、老乞丐,你们这些人谁出事我都接受不了。当初你不是问我如果温婉让日本人抓了,我能不能扛住么?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不光温婉,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要是被日本子伤害我都接受不了。”
“知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抗日不是随大溜儿,你得自己想这么做,不是为了我。”
老鹞鹰根本听不懂的说道:“这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许锐锋仔仔细细的说着:“如果你是为了我,或者其他原因,那你就是个普通老百姓,这不是普通老百姓的战场,你得有坚定的意志,不屈的灵魂和崇高的理想……”
许锐锋吓了自己一跳,他都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理解说出的那些词儿,可讲这些话说出来的时候,却是那么顺理成章。
“你懂么?”
老鹞鹰接下来的动作,很符合他的作风,先是伸出手摸了摸许锐锋的额头,确定不烫以后,难以置信的说道:“你这是让温婉那娘们灌了多少迷魂汤啊?”
“老许,咱是混江湖的,你跟了蓝衣社是为了能和温婉在日后能肩膀一边齐,当初咱不说好了么?是你觉着这么杀日本子舒服,才多和他们混了些日子,结果还混出事了,现在怎么也成玩理想的了。”
“你知道不知道理想那玩意儿到底多少钱一斤?”
“干啥非得让我懂,咱从天王山出来,一直不就是你说啥我们做啥,都这么多年过来了,张作霖咱刺过、白建武咱杀过,不也就那么回事么。现在怎么就和以前不一样了呢?”
老鹞鹰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你知不知道自从得知你打宪兵队里出来我多高兴?”
“当天晚上我就和狗剩子说,说你许叔这辈子必不可能和日本人穿一条裤子,这肯定是去曹营当黄盖了。我们是小心翼翼的在你周边等着,不敢联系,生怕那一步走错了误了事,硬等到了今天才找到机会和你见面,这怎么一见面就非得把我逼成鲁肃才算一个阵营的?”
“我就算心里没你们的理想,跟着你不行么,抗曹就得了呗。”
许锐锋摇头说道:“因为那样赢不了,只能增添平白无故的伤亡。”
“老登啊,我许锐锋欠你的……下辈子还吧,下辈子,换我给你当牛做马。”说罢,他调转轮椅回去了。
路灯下,寒风里,老鹞鹰呆若木鸡。
“师父。”狗剩子回身看着老鹞鹰。
老鹞鹰尽管没明白许锐锋的意思,还是伸手推了一下狗剩子:“去。”
“去哪?”
“去你许叔那儿,你许叔现在行动不方便,需要人保护,你偷着和他学了这么多年,该露露了。”
“我叔不让我进屋咋办?”
“那你就赖他家门口,我就不信他还能冲你下狠心!”
他直到这一刻,还在替许锐锋思考,活像是老许的影子,根本离不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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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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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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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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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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