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他在日本人侵占东北以后,第一次感觉到屈辱以外的东西,那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如同附骨之疽,就在那明目张胆的恶心着你。
直到安营扎寨。
夜。
篝火抖动的同时,战士们和死囚们一个个都瞪着眼睛躺在火旁发愣,老马一个人抱着酒葫芦在放哨,他对这些年轻人的说辞是‘上岁数了,觉少’,可许锐锋感觉老马似乎比自己大不了多少。
“老马,你哪人啊?”
许锐锋在谁也不愿意张嘴时,如此问了一句。
老马笑了,拧开葫芦往嘴里倒了一口酒,咂吧着嘴唇说道:“中原人。”
“那咋来东北了?”
“想盘我底啊?”
老马也不在乎的说道:“我是五四运动席卷全国的时候深受感染,后来在学校里入了团……就和北满城那些穿着校服举横幅抗议的孩子们一样。”
“后来在豫南起义后,打下了县城,这才成了党员。”
老马转过头,在篝火的火光抖动之下,那刀剁斧凿般的面容变得越发清晰说道:“知道当时我入党的地方叫啥不?”
“老虎笼!”
“听听,这名多气派,连老虎都能关起来的地方。”
“后来啊,几乎和各地武装一样,都被打进了山里。咱可是有着山林内对敌斗争的丰厚作战经验的,闹着玩儿呢?”
嘿嘿嘿嘿。
在老马刻意缓解气氛之下,小战士们笑了起来,一个个都老老实实躺在那儿听老马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再往后,东北沦陷了,我被组织命令前往东北,组织抗日联军。”
“我一琢磨,东北那么大,去哪啊?”
“干脆一咬牙,哪儿日本人最凶悍,我就去哪。”
“结果从奉天一下火车我就懵了,当时天上飘着鹅毛大雪,奉天城的老百姓走道儿都低着头,活脱像是让人把民族气节都给打没了似得。”
听到这儿,许锐锋连连点头,这句话算是说到他心坎上了。
“那怎办啊?”
“能怎么办啊?”
“我也不能往上发一份电报说‘东北全无抗日情绪,环境极为恶劣’吧?要不然组织派你干嘛来了?”
“当时日本人对奉天正处于严查阶段,想要展开工作非常不容易,于是我转头就去了抚顺,在福合客栈住下了。”
“好巧不巧抚顺的矿场在招工,为了了解情况,和更多人接触,我也报了名,想要开展工作总得团结一些人在身边啊?没想到这一去,差点把命搭里。”
老马又拽出了口袋里的咸菜干,撕咬了一小块,就着咸菜咽了口酒。
“当时的矿场,几乎每天都在死人,被饿死的、打死的、被爆炸的瓦斯崩死的、熏死的、烧死的,日本子挖矿原来一点也不严谨,或者说对他们而言成本最低的是中国人的人命,不是那些被冠以‘科学’之称的先进机器,所以,能进人的地方就不上机器,能上人力的地方绝不会浪费物力……”
“人命如草芥。”
“就这,你还不能生病,你敢病,去医务室的第二天一准失踪,连去哪了都不知道,可能对于日本人来说,中国人的命不光不如机器,还不如一片药。”
话说到这儿,老马看向了眼前的所有人,目光极其温柔。
“当时啊,那些老百姓和咱们老许在北满见过的一样,日本人怎么欺负都不出声,可身边的同伴要是敢踩他脚一下,能憋出龙叫唤声来。”
“我很能理解他们的心情,估计当时的人都在想‘我特么这个德性了,你怎么还欺负我呢?’。”
老马给许锐锋递了一个眼神,宛如再说:“你说的那些我都见过,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这种情况下,我就每天少吃一点,利用节省下来的大饼子和他们结交,当我的人缘越来越好了,就开始办识字班。”
“对了,那时候矿里还流行拜把子,都希望有自己的一伙小势力在危机的时候可以施以援手。问题是,人人都抱有这个想法的话,就没谁敢出头,这势力也就变成了欺负自己的组织。”
“你们都不知道当时矿里这些人都比什么,比一张铺上谁睡觉的地方大……”
几个年轻的战士发出了惊呼,四宝子却熟门熟路的说道:“这不和监狱里一样么?”
老马立即回应:“还不如监狱呢!”
“监狱不管怎么样,定时定点有饭,好吃不好吃的,肯定让你吃吧?矿里真不一定,我记着有一回挨饿是因为什么来着,好像是矿里的老鼠怕跑进了日本工头的办公室,让他生气了,就这么着,停了我们一天饭……也不知道这群日本子都是些什么王八犊子变,损招咋那么多呢?”
“等和这些人的关系都混好了,我开始挑头罢工。”
“那让日本人给我打的,光警察局给我送进去两回。”
“我都想好了,说死了也不承认自己的身份,就说待遇太差,警察肯定不能把我怎么着。”
“你们猜,后来怎么样了?”
一个虎了吧唧的战士顺嘴来了一句:“把你枪毙了?”
四宝子照他后脑勺就来了一巴掌:“瞎吧,你们老大这不讲故事呢么,他要是让日本子给崩了,说的这是谁啊?”
轰!
周围才反应过来的人一通爆笑,好像没什么人对四宝子给他这一巴掌有意见。
老马都给他气乐了,指着这小子鼻子说道:“你就咒我吧,我要是真死了,就怕你炕头半夜喊你起来尿尿。”Χiυmъ.cοΜ
又是一阵爆笑,许锐锋躺地上笑的直哆嗦。
“后来日本子妥协了!”
噌。
四宝子完全不信的坐了起来,瞪眼看着马军长:“你是说,日本子认输了?”
“那有什么的?咱们不还在天王山把日本子正规军打跑过呢么。”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提升待遇是不可能的,我们通过罢工抗议,起码做到了不管出什么事,能准时准点有饭吃。”
“不对啊。”四宝子似乎听出了错处,问道:“你不是姓马么,在天王山的时候,你咋喊自己是杨静宇呢?”
“杨静宇我听过,在南满可是鼎鼎大名,你不是吓唬日本子胡喊的吧?”
马军长摇了摇头:“我去南满,是在带着矿场里的工友组建了抚顺特别党支部以后的事。南满当地有个大名鼎鼎的抗日英雄叫‘杨淀坤’,这个人在一次战斗中负伤了,这在当下的环境里,是非常影响士气的事。后来我得知我俩长的比较像以后,干脆改名叫杨静宇,就说我是他弟弟,说我哥去哈尔滨组织北满根据地了,这么着才有了这个名字。”
“为啥非得叫静宇啊。”
“我是朝鲜族,静宇在朝鲜语中有驱逐外敌的意思。”
马军长伸手一指:“瞧见没有,有懂的。”
“你就这么把自己名和姓都改了?”
许锐锋有点不敢信,这名儿姓是穿成了多少年的东西,甚至有人觉着自己姓李多了个女字边而高贵,怎么到了老马这,一文不值了。
“别说是姓,但凡能对抗日有所帮助,我给你裤裆里那玩意儿割了都行。”
正在所有人都沉浸在马军长牺牲精神力时,许锐锋张嘴就骂:“去你大爷的。”
他给大部分人都骂愣了,好半天才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笑的鼻涕眼泪一起流。
“哎呀,马军长,你可真是为国为民啊,下手是真不含糊……”
老马养着下巴,骄傲极了:“那是。”
“行了行了,差不多了,赶紧睡觉吧,明儿还赶路呢,快点,都把眼睛闭死了,谁在睁眼,谁起来替我值班来。”
老马不讲了。
这些小战士们也都一个个闭上了眼,唯独四宝子始终都在看许锐锋的脸色。
他觉着,在江湖上你要敢一个地方的坐地炮开这种玩笑,那是能闹出人命的,可……这位爷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啊?
这个时候,四宝子的心里很复杂,他对老马和身边这些小战士们都有着很强烈的好感,又无法不遵守江湖上的规矩,生怕许锐锋动起手来为难……
“你不睡觉老盯着我瞅什么?”
许锐锋睁了两次眼都借着火光发现四宝子在望着自己时,问了一句。
“刚才你听见老马说你没?”
“听见了。”
“那你……”
许锐锋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是个江湖人,随即说道:“那你去把他弄死吧,记着动手麻利点,我先睡了。”
“唉。”
四宝子答应了一声,刚要起身,回头又看向了许锐锋,他觉着,这话有毛病啊。自己要是弄死了老马,接下来肯定是一场大火拼,什么叫你先睡了?
正在此时,王铭躺在地上给了他一脚:“虎玩意儿,还琢磨啥呢?咱爷让你睡觉!”
“嗨~”四宝子顿时感觉到身上一阵莫名的轻松,往那儿一趟,立即鼾声如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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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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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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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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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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