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吃完饭以后,许锐锋对温婉说的话,当时小两口漫步在瓦房店的街头,两侧是被尘土染灰的积雪、积雪上,铺着一层厚厚的鞭炮穴。
温婉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挽着许锐锋的胳膊,低头轻笑:“咱们的老百姓差的不光是一个机会,还有胆子。”
她太了解自己男人了,知道许锐锋平日里最恨的便是这些老百姓,明明抗日是为国为民,可他们却在你受难的时候眼睁睁看着,在你有委屈说不出口时指指点点。
“是啊,自古以来,始终是有了陈胜吴广才有起义,有了黄巢才有造反,要是没有这些人领头,也没有足以燎原的星星之火了。”
温婉伸出手在许锐锋的手臂上用力的拧了一下,给老许掐的‘嘶’一声倒吸一口冷气,瞪着眼睛问道:“你干嘛呀!”温婉却理由充足的回应道:“让你说自己不识字!”
许锐锋笑了,笑的那叫一个开心,本该生气的温婉也在对方的带动下露出了笑意。
他们俩,简直就是一对儿冤家。
等笑差不多了,许锐锋才问道:“家里的?”
“嗯?”
面对这声回答,许锐锋若有所思道:“现在我这境界和你们这些玩理想的,差不多了能站在一个台阶上了吧?”
温婉仰起头,跟故意奚落他一样说道:“差的远呢。”
“瞎掰。”
许锐锋迈步向前,温婉在他身后追赶道:“你不信?”
“那我说给你听听。”
温婉侃侃而谈,再次给老许打开了另外一层人生观。
她说,自己这些人的‘为国为民’实际上是含义深远的,比如,你许锐锋穿着这身黑狗皮去摊贩面前拿东西如果不给钱,肯定没人敢出声,可在她们那儿,有明文规定不拿老百姓一针一线,如有需要,索取后必须给钱,甚至,在没钱的情况下还得打欠条。
听到这儿,许锐锋难以置信的问道:“啥?”
随后想起老鹞鹰给自己讲过的历史典故,以为自己明白了一般说道:“我懂了,这是你们为了巩固统治的策略,就像是‘闯王来了不纳粮’让很多城池的老百姓主动打开城门的口号一样,给人以希望。”
“不是……”温婉还想解释,许锐锋偏偏打断了她:“什么不是?在历史上,当权者纵兵抢粮的事我听多了,也没见哪个天下还没坐稳的皇帝拿这玩意儿当回事,你要说这是为了维护法纪,那法是啥?法是天下稳定以后的治世之道,打天下靠的是兵,兵者诡道。”
温婉气的直跺脚,在街上和他理论了起来:“你这是哪个夫子庙教出来的?这都什么时代了,怎么还抱着老古董不放手?”
“不拿老百姓一针一线可不光是形容对老百姓的好,这里边的深远含义你根本就不清楚,实际上,这是在帮助封建王朝刚刚瓦解的劳苦大众们重新建立起自己完整的人生观价值观……”
许锐锋左右看了一眼:“啥观?”
“就是帮着那些老百姓明白自己是个完整的人,懂么?”
“拉倒吧,谁还不知道自己是个完整的人?”m.χIùmЬ.CǒM
温婉调皮的看着他,已经挖好了坑:“你知道?”
“肯定啊。”
“君要臣死?”
“臣不得不死。”
“父要子亡?”
“子不得不亡。”
温婉问道:“他让你死你就死,他让你亡你就亡,你告诉我,你完整在哪儿?你的思想意识到底是被他操控,还是被你自己掌握?”
许锐锋又说不出话了,这些新鲜玩意儿他不光没见过,连听都没听说过。
在天晚上,老爷子只要抽下皮带来,自己就得板正的跪那儿,这就叫规矩。
“况且我们抗日不光是为了老百姓,更是为了这个国家,为了民族气节,也没想过从谁那儿获得回报,所以,当老乡们送来援助物资时,我们感恩戴德奉上等价的钱。”
“你那意思,我该恨老百姓,哪怕我帮着他们抗日还得忍受白眼,被人骂成汉奸?”
温婉听到这儿,很严肃的问道:“你在帮谁抗日?”
许锐锋忽然有点理亏了,伸手朝着宪兵队的方向刚要指却缩了回来:“不是帮着绣娘、你……”
“你是帮你自己抗日!”
“是你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下活的不痛快,非得站出来抗日,没人逼你。”
许锐锋连忙解释道:“我可不是啊,我那是让尚坤给……”
“你是北满的坐地炮,你要是不乐意,谁能逼得了你?只要你不高兴了,把袍子往身上一穿,赶辆大车趁天黑出了这北满,凭一身本事到哪儿不是吃香的喝辣的?”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始终不曾转变过来的思想意识到底哪出了问题,老许在这一秒总算让温婉给说明白了心里的憋屈。
原来恨老百姓是将抗日这件事压在了别人身上,将自己想象成了所有人的救世主;违心进入北满监狱也是自己找的抗日理由,那理由,则是绣娘的请求。
事实上,真有人求你么?
你许锐锋要是不想和这些日本人干,在北满城外的山坡上,临死前绑身上几颗手雷能不能办到?
拿脑袋往墙上碰,能不能办到?
只要是死在了宪兵队,你姓许的就是一代传奇,谁也挑不出来毛病。
绣娘真能左右这一切么?
不能。
“不说这个了。”
明明已经相同的许锐锋故意跳过了这个话题,温婉很明显从他的表情出看出这一切的任凭这么个大老爷们耍赖,还露出笑容的在想‘这世界上能看见许锐锋耍赖皮的,估计只有自己一个了吧?’。
他们继续向前走着,老许破天荒的问了一句:“冷不?我看自打裁缝铺出事了以后,你一件新衣服也没做过。”
温婉怀疑的看着他,每天早上起床连自己穿什么都不挑的大老许,什么时候关心过她的衣着?
“不冷,三九都过去了。”
“那你有没有啥想吃的?老闫家的酱猪蹄子咋样?”
许锐锋说话就要拐弯,奔着老闫家走了过去,温婉连脚步都没挪的喊道:“你到底怎么回事?今天三十,大年三十,你见过这日子口开门的熟食店?”
老许回过身尴尬的笑了笑,对他无比熟悉的温婉抓着自己男人小尾巴一样:“你指定有事!”
“我有啥事,就是好不容易把绣娘委托的事情办完了,这心里有些兴奋。”
“胡扯!”
温婉不往前走了,伸手一拽许锐锋的胳膊,将下颚压的很低,眼神都变了说道:“回家,你要不说明白,这事没完。”
“再走一会儿。”许锐锋第一次如此低声下气。
温婉断然拒绝:“少废话。”
拉着许锐锋往回就走,这一路上,老许再也没言语,只是痴痴的看她,一直看着。
回到了小院,满院的人一个都没走,一个个的手里抱着二大碗,一口口喝着还冒蒸腾热气的饺子汤。这是东北人的习惯,大年三十这天得守夜,饺子要晚上守夜这顿饭吃。
“你们都把饺子包好了啊。”
温婉挺不好意思,她这个主人竟然在今天这顿年夜饭上没帮上什么忙。
狗剩子娘连忙说道:“包几个饺子费什么事,这一屋子人,不差你一个,赶紧洗手吃饭。”
别看中午的时候女人不上桌,可到了晚上这顿,连女人带孩子都上桌了,求的就是一个团团圆圆。
等一桌子人围好,狗剩子带俩妹妹把饺子一盘盘往上端时,中途和师父老鹞鹰一对眼,顺手就把最饱满的一盘放倒了温婉面前:“身子,你来这个,馅大。”
温婉在笑,也忘了刚才许锐锋的不一样,就觉着这一刻老乞丐看自己男人的目光有些不对,从指责、数落,变成了愧疚和自责,到后来,连眼神都不敢和许锐锋搭……这是又怎么了?
温婉纳闷的吃着饺子,饭桌上也没了中午的气氛,谁也不说话,满桌面上都是碗碟碰撞之声,她突然觉着自己好像是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
一个、两个,当温婉吃到第五个饺子的时候,她开始觉着困了,紧接着浑身上下都没劲儿,身体不由自主的顺着椅子往下出溜,这眼皮说什么也睁不开了……
啪。
许锐锋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温婉的脖领子,旁边狗剩子娘连忙拖着温婉给人拽起来安放在椅子上,当老许在转头,老鹞鹰立马说了一句:“我拿命跟你担保,这玩意儿对大人孩子没有任何伤害,就是睡一觉的事。”许锐锋这才放心。
他温柔的看着面前的女人,用手拨开她脸上稍显凌乱的发丝,最后心里发狠的说了一句:“装车,趁着城门没关,出城!”
他曾想和这个女人在北满的街头多走几步,也曾想多看一眼,但,时间不允许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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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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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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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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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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