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狗剩子让一台监狱的吉普车给堵在了街头,他像是刚撒完欢儿还带着浑身野性的猴子,脸上始终挂着意犹未尽。
老许则如同晚上找孩子吃饭、半小时也没看见人影的家长,这好不容易给堵上了,一瞧见孩子满脸的不耐烦,心里的火‘腾’一下就窜了上来。
街边,老百姓要么快步奔跑的抱头鼠窜要么依靠在掩体后腿脚发软,似乎这日本人自从占据了东北,每一个人都活在枪林弹雨之中,时不常的就能听见枪响。那种恐惧已经在人心里根深蒂固,只要听见这种声音,一准有人抖似筛糠。
“叔~”
狗剩子拉着长音,仿佛后边还跟着很多话要说,却被老许无情的一句话堵住:“闭嘴,我让你回去!”
“我不回……”
这是狗剩子十六七岁以来第一次反抗,尽管声音还小且充满了委屈,可依然在表达着一个男孩成长过程里必须要经历的倔强。
许锐锋瞪了他一眼,要是放在从前,老许都不用说话,老鹞鹰大巴掌早上去了,东北不是有这么句老话么,叫孩子不听就得打,三天不打要揭瓦。
望着许锐锋的目光,狗剩子解释道:“叔,这又不是咱们惹的祸,是厉歌跑咱的地盘上来炸刺,不还击,以后谁还用正眼儿瞧咱?”
许锐锋被他说的一愣,没想到啊,平日里在药店不显山不漏水的狗剩子竟然……
“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老鹞鹰平时都是这么嘱咐你的??!!”
狗剩子拍了拍身上的土,回复道:“我已经不小了,您怎么总是拿我当孩子看……”
许锐锋蛮横的打断道:“我问你话呢!”
“没人教。”恐怕狗剩子在眼下这个不定性的年纪,能心甘情愿被其压制的人,也只剩下许锐锋了,这才足斤足两的给出了回答。
“没人教你跟我咱、咱的?什么时候开始这北满的地盘有你一份了?”
狗剩子赶紧解释:“叔,我没有抢你地盘的意思。”
“这是我想和你说的话么!”
俩人越唠越远,像是一个奔东一个奔西,还非得探讨行程中应该准备什么样的计划,根本就没在一个频道上:“我是问你为什么不跟着老鹞鹰学之乎者也,非得偷学一身本事踏入半是鲜血半是雷的江湖!”
男孩子喜欢玩枪,老许能理解,得意武把抄,他也明白,稍微学点本事也是未来能让脑子不太灵光的家伙和他好好说话,所以学也就学了,可你自己得有个度啊。
“江湖怎么了。”
被老许训斥了一顿后,孩子的扭捏终于出现在了狗剩子身上:“您不也是江湖人么?”
“所以我现在才用尽全身力气要把你拉回来。”
“我觉着江湖挺好。”
狗剩子低下头,双眼满是憧憬的躲避着许锐锋的视线说道:“以前师父晚上偷偷出去找娘们的时候,我跟着瞧过,凡是他去的地方,人家都弯着腰抬起脑袋来叫‘姚爷’,既怕他觉着不尊敬、又怕他看不见脸上的笑模样。”
狗剩子想了半天:“我羡慕。”
“还有您。”
“上回许大马棒已经杀奔了北满,结果怎么样?愣是没能进城一步,说书先生说的那叫一个天花乱坠,周围老百姓直挑大拇哥,小酒馆里那些酒腻子张嘴里必以‘我要是大老许’开头,说的全是灭日本、赶洋人的话,那叫一个气派。”
狗剩子说着说着来了情绪,探出手掌:“再说吃穿用度……老百姓的日子都怎么过?得勒进了裤腰带,这还指不定能不能挺到下半月,咱呢?”
“熬鱼炖肉都不新鲜了,有一回我师父看见我爱吃酥糖,一伸手就把酥糖摊给包了,说的是‘拿回家去,每天给家里俩小姑娘发一块,记住不能多发,要不然牙都得烂完喽’。叔,我不是和你吹,我装了满满两口袋背回去的,兜里掉出去的几块让人捡走以后,那些孩子都能用这几块糖在人堆了充个大个儿……可我不明白,咱为啥非得藏着掖着啊?”
“熬鱼炖肉得偷着吃,火锅得上了板才能拿出来,有钱都不敢花在明面上,您在瞧瞧曲光,光姨太太娶了仨才换来一个儿子。”
“以前咱怕日本人,现在您都已经跟了日本人了……”
啪!
许锐锋抡圆了巴掌恶狠狠一个嘴巴抽了上去,狗剩子被打的直接摔倒,半张脸都肿了起来。
“您干嘛打我呀~”
当场就哭了。
许锐锋气的直抖,伸出食指指着狗剩子:“是不是长大了?”
“你是不是觉着翅膀硬了!”
“说话!”
老许是那种典型的越生气越说不出来话的类型,再者说了,这个时代哪有人研究孩子的心理学,他几乎完美继承了天王山许老爷子那一套,不服就打,更何况这孩子说的混账话已经触及到了他的底线。
“我怎么了!”
“你怎么了?让你看着你婶子,你半夜从监狱里往外跑,让你回家,你站在马路上小嘴叭叭的跟我聊江湖,你当我是你哥们呢!”
和孩子交朋友?
许锐锋就没听说过,他明面上是狗剩子的叔,实际上这孩子一家大小的吃喝拉撒都是他管着,孩子还是老鹞鹰和他拉把起来的,说是他爹也不为过,当爹的这个时代就没有和孩子交朋友的,要的是一份威严。
“我看你就是想闯江湖!”
狗剩子也被打急了,似乎白天领着老假、老乞丐威风凛凛的他在无形中觉着自己有了一层不容侵犯的保护膜,当这层保护膜被侵犯时,就必须要做出反击,而江湖人管这层保护膜,叫做面子。
“对,我就是要闯江湖;我也要当坐地炮;我也要当爷!”
一着急,狗剩子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这把许锐锋给气的,气的脑袋发炸,嘴唇直抖,就是说不出话来。他说什么?能说什么,你一个江湖大佬去劝孩子不要走江湖路,你拿什么劝?告诉他伤有多疼么,人家一句‘没事,我受得了’就能给你顶回来。
老许跟进一步,蹲下的时候,忍着腿上的剧痛伸手戳在了狗剩子的脸上说道:“小王八羔子,你以为什么是江湖?你眼里的江湖,只有这小小的北满,和那几家店铺,这就是江湖了?”xǐυmь.℃òm
“那上海滩的黄金荣还把国党大当家的拜师贴送回去干嘛?一辈子不离开伤害不就行了么?”
“你叔我还跟着蓝衣社混什么?站在马路中间拎着枪,谁过来敢瞪我崩他不就完了么?”
“这就是你心里的江湖?”
“那我问你,北满城外的滨绥图佳是不是江湖?整个东北是不是江湖,比东北再大的国家、世界,又是不是江湖!”
许锐锋一把拽过狗剩子的衣襟,在他耳旁说道:“如果这些都是江湖,现在日本子的大当家已经让人打过来了,脚就踩在你心心念念的北满脸上,这和厉歌来北满要我的命有什么不一样,你不是要闯江湖么?你去给我把这些人赶出去,现在就去!”
碰。
老许用力一甩,将狗剩子重重扔在地上,随手一挥:“去啊!”
“不是别人稍微瞪了你一眼都不舒服么,怎么不去了?”
“还提江湖,你知道什么是江湖?”
“我明告诉你,你看见的这些,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下三滥,包括我,你眼里的北满坐地炮!”
尴尬么?
尴尬!
许锐锋知道这一刻才知道,当你走错的时候,一句‘不后悔’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得把自己的心扒开,扔在地上裹上泥沙踩两脚之后给别人看。
要不然你连劝人的资格都没有。
你不就是江湖么?
还江湖不江湖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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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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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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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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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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