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亏王家并没有豪气到把地面也糊上水泥,本就是稀软的土面儿,屋子里人多更是踩成了泞。
故而周杏儿虽然摔了个狗吃屎,手中的搪瓷茶杯也滚出了好几圈泼了一地的水,可人和杯子都没啥大事,就是粘上了些泥巴有些狼狈。
原本热闹的堂屋顿时冷了场,安静得落针可闻。
绊周杏儿的是王雪花,此时正一脸得意和挑衅地瞅着新娘子。
断尾村有这么一个习俗,叫“绊新娘”,以前的人家经常会使用这么一着:通常由家中最受宠的老姑或小姑来完成,意为给个下马威,告诉新娘子这个家里最不能惹的女人是谁,顺便观察新娘子的反应和心性儿。
这个习俗非常不尊重新娘子,现在大报上讲究婚恋自由男女平等,虽然实行得还不甚彻底,但新娘子的地位也在逐渐地上来了,现在基本没什么人会这样做。
跟这个习俗相对的还有断尾村的另一个习俗——娘家人吃返席。由于见不得自家姑娘出去的伤心场面,娘家人送嫁后就会离开,由夫家另外送一份席面过去让娘家人的亲戚开吃。周杏儿的娘家人都回去了,这也是王雪花敢出脚的原因。
王老太愣眼了,王雪花这么做没有事先和她通知,她也和众人一样吓了一跳。
“雪花,你做啥呢?”
王老太轻轻地训斥了一句,责备意味并不重。
不仅仅是因为不喜周杏儿,同样也是为了王雪花考虑。“绊新娘”的人要是受到了当家人的严厉斥责,那比摔倒了的新娘更没面子,以后出嫁了也抬不起头来。
这不是王雪花第一次这么干了,她很久以前跟着王老太去喝喜酒,初次了解到这个规矩后,兴奋得各种想法子绊自己的嫂子们。除了刘金玲不但没被绊倒还狠狠地反踩了她一脚以外,另外两个嫂子都吃过这个闷亏,摔得头发都乱了却又不能发作,她还不过是个小娃儿呢,知道个啥!
那几次都是在家里绊不过瘾,好不容易有了在大庭广众下正式耍老姑威风的场合,她怎么会错过了呢?wWW.ΧìǔΜЬ.CǒΜ
所以,她绊倒周杏儿后并没有任何愧疚和做错事的感觉,反而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这个女人不过是个勾引她侄子的大破鞋,希图她家里过得好巴上来的,她是家里的心肝肝,绊!绊她一脚咋了?
岂料,周杏儿并不是一个好惹的角色。
她爬起来后冷静地拍了拍身上,整理了一下发髻,微微斜眼瞅着王雪花:“你绊我干啥?”
王雪花非常讨厌她这种大胆而放肆的眼神,虎着脸道:“站久了腿酸,就展了一下子,你自己眼瞎撞上来怪谁?”
周杏儿把王雪花打量了几眼,点点头:“有病就去卫生所看看,我听我娘说腿脚不行的女子腰间没力,以后生不出娃,这可是个糟心毛病哩!不赶紧治好,以后谁家敢娶你?还不得绝了人家的后!”
“你放啥胡屁呢?”王雪花急了,想要上去和周杏儿揪打,却被王有义夫妇拼死拉开了,捂着嘴拖到了堂屋外头去了。这可是他们家的媳妇,不帮她帮这个混账老姑不成吗?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可不能闹起来!
王老太脸色变了又变,终究是没敢说什么,只是恶狠狠板着脸。
这周杏儿一看就是个不好降服的,要是在大庭广众下说出什么不中听的,那可就麻烦了。
等着吧,以后长着的是日子哩!
敬过茶后便是对着墙上的画像鞠躬,然后由社里的干部读一些共同努力搞生产的过场词,大家一起鼓鼓掌,做主人家的客气几句总结一下,便可以入席吃“婚宴”了。
所谓的“婚宴”实在是寒酸得可以,每人面前一碗白开水代酒,一大盆可以照见人脸的糊糊,一盘子咸菜,一碟干炒黄豆,就这些还是王老太忍痛拿出来的。
周铜牙可是放话了——你要是敢啥席面都不摆,咱们这亲家也别结了,结仇吧!
年景特殊,坐席的人没有嫌弃,反而连连说着太丰盛了。东西虽少,大家的礼数却都还在,挺直了背脊你让我我让你,哪怕桌上不过是这几样东西。
是啊,这也亏是王卫国家里,其他人家结婚都是喝点白开水意思意思,哪有开席的?
现在宣传讲文明,不兴闹洞房,新人一般都是随大家入座吃饭,而周杏儿并没有吃席,而是借口不舒服躲房里去了。
新房是这次赶着新造出来的一间,还有着淡淡的泥土腥味儿,却收拾得很干净。周杏儿用力地关上了门,好几个人都往那边看了一眼。
大蛋儿依旧在席上没心没肺地傻乐呵,还是王有义骂了他一句:“装啥没事儿!人呢,还不去看看你媳妇怎么样了?”
大蛋儿走到房里,还没来得及张口问是怎么回事,就挨了周杏儿火辣辣的一耳光!
大蛋儿被这一巴掌打懵了:“你……你干啥打我?”
话还没说完,周杏儿又扇了他一耳光!
大蛋儿急眼了,想要动手揍周杏儿,却被她左右开弓啪啪啪连着抽了七八个巴掌,头晕目转地跌坐在了地上!
“没胆子的怂鳖孙!自己老婆被人绊跟头,你和死了一样!你不会上去把那个小x子的鬓毛揪下来?”周杏儿两眼通红,气汹汹地骂道。
大蛋儿似乎是被她这些巴掌给扇镇住了,结结巴巴道:“老姑是……是奶的心头宝……我们……谁也不敢得罪……”
“呸!没用的东西!以后要是指望你这个脓包,吃屎都赶不上热的!”周杏儿打得发热,猛地把外面的棉袄脱了,一只脚踩在炕上,歪着头似笑非笑:“你好好听我话,我保你以后不吃亏,吃饱喝好,你听不听?”
大蛋儿被周杏儿这一刚一柔的手段笼络住了,再加上此时她娇媚泼辣的神情,更是酥软了半边身子,无论她说什么都只有一个好字。
夜里的时候,王春枝对程冬至说:“这个周杏儿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后你离她远着点。”
“为啥?”程冬至也有点感觉到周杏儿不是善茬,但不是很确定。
“今儿大蛋儿从房里出来的时候,脸肿得像头猪,还笑得迷瞪瞪的,肯定被‘立规矩’了。这种女人不好惹,不过只要她不来招咱们,哪怕她把王家的顶子也给掀了呢!要是敢对咱们起心思,哼!”
程冬至连忙拍大姐马屁:“她再怎么厉害在大姐面前也不顶事,还是大姐最厉害。”
王春枝斜了程冬至一眼,咬断手中衣服的线头,抖了抖:“来!穿试试看!”
由于王春枝很勤快,屋子里炕从来不缺柴烧,空气烘得热热的,程冬至毫无困难地脱了外面的旧夹衫,露出了里面有些破的小衣。
之前给高家送布票的时候,高家那两位姨死活要塞给王春枝一些老棉布和棉花,说是乡下亲戚送来的不值钱,王春枝想起自己妹儿的冬衣有些不耐穿了,便收下了。
棉花她给絮在了程冬至的袄子里头,老棉布则用来做了小衣,贴肉穿的,有点!点类似秋衣。
老棉布看起来不太好看,其实很亲肤,尤其是洗过几次后穿在身上,那布料仿佛能呼吸一样舒适。
“真舒服!刚刚好。”程冬至动了动胳膊腿儿,发觉尺寸正好合适,顿时对王春枝佩服得五体投地:“姐你怎么这么厉害,还有你不会的东西吗?”
“有,怎么没有?多着呢。还有,你又不是个小子,怎么就这么废鞋?才给你做的又开嘴儿了。”王春枝把程冬至换下来的小衣揉了揉放进筐子里,预备洗一洗后拿来纳新鞋底子。
程冬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她这不是怕吃得太好胖了引人注意吗?所以一有空闲就漫山遍野里野,运动量大了,鞋子自然也不禁穿了。
就在姐妹俩说笑的时候,忽然门响了。
“谁啊?”王春枝警觉地问。
“是我,你杏儿嫂。”外头传来的是周杏儿的声音。
王春枝狐疑地和程冬至对视一眼,还是去开了门。人家主动过来,又是个刚进门的新娘子,怎么说都没有不开门的道理。
“唉哟,这屋子和春枝儿你人一样,利落,敞快!”周杏儿一进来就熟门熟路地往炕上坐了,不住地朝四周打量:“这家里也就你房里像个地方,其他房里都又脏又臭的!”
王春枝皮笑肉不笑:“那不能吧?你那房里是我和三婶子亲手收拾的,怎么地也不能又脏又臭啊。”
周杏儿仿佛没有听到王春枝话语里的反讽,而是笑着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帕子包来,打开,里头装着一块指甲盖儿大小的麦芽糖。
“冬枝儿,想不想吃这个?”她拿这糖引诱程冬至。
程冬至不需要大姐暗示,立即乖巧地摇摇头:“我不要,这么稀罕的东西咋能随便拿,大嫂子你自己吃吧。”
这糖一看就知道放了好久的,谁要去吃。
“要不怎么说是省城里住了好几年的孩子,啥世面都见过,啥好的都受用过,一点儿麦芽糖不放在眼里!冬枝儿,以后你有啥好吃的可别偷摸藏着,记得给你杏儿嫂也沾沾光,啊。”
王春枝终于忍耐不住了:“有话直说有屁就放,拐着弯儿在那磕碜谁呢?咱家就这么大点儿破地方,我这屋子奶她几天就要搜一回,哪来的好吃的偷摸藏着?你左眼看到的来,还是右眼看到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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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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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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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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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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