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宇欲再言,帐外忽然有人喊了声,他朝声源望去。隔着油布,看不着外头景象,他向外走去,见兵卒将乐洋包围,出声制止,随后不及乐洋有所表示,便将乐洋领进了帐篷。
“好奇的话,进来便是。”花千宇如是道。
让区区小卒参与讨论,彭远认为不妥当,但抢在他开口前,花千宇跨入主题:“乐离忧带来的不单单是一纸契约,还有伊尔布可汗的次子以及他自身——他们二人都会是我方的人质。”乐离忧并非毫无准备,他在那封带着译文的信上给出了博取信任的筹码。
“王子尚且好说,他又有何资格做人质?”
“他是非罗可汗的亲弟弟。”
彭远闻言色变:“你就任凭这样的人带着我军的情报走向突厥?就任凭他三言两语骗我军为其兄夺权出力,让天子背书?若他非罗过河拆桥,一万精兵白白没了性命,这样的后果你能负责吗?”
花千宇庆幸怀疑乐离忧成了敌军参谋的事只与安明阳讨论,安明阳也不曾与彭远说起,不然彭远将更难被他说服。
“阴山边境驻有二十万士兵,杀了一万攻城便能稳操胜券?突厥政变,内头本是乱局,有何心力与他国交战?非罗可汗让平成军踏入漠南,不仅是为了辅助作战,更是向其他可汗显现自己背后的势力。陛下有意结束战乱,无意继续扩张国土,大宁与突厥间又有绵延山脉作为屏障,便是攻占也不易管治,以和平结束战争是最为稳妥的抉择。
“蛮夷毫无信誉,虚假的和平又能维持多久?”
“联合外敌,弑君夺权,党派相争必有腥风血雨,且自顾不暇,岂有闲心侵扰他国地界?何况突厥换了人作主,新国主行事作风多少不同于前任,若他又有和平往来的主张,何乐而不为?”乐离忧顾虑到了这点,在信中表明拔也拓处事温和,更曾反对琼阿利违约进军,但在彭远心中,乐离忧是拔也拓的说客,花千宇判断把乐离忧的评判转述,彭远更会怀疑其中有诈。
“那么,”彭远收起下巴,抬紧上眼睑盯着花千宇,“那一万铁骑该由谁来带领?”
花千宇微微扬起嘴角,从容道:“千宇。只是胜利之后大宁需要代表当着众可汗的面与非罗可汗牵立条约,这点还需得到天子许可。”
“说得轻松,若是输了呢?死在他国内战中,便是你所求?”
“宇是为宁而战啊……虽九死其犹未悔。”
彭远的表情愈加阴沉:“我去,你年纪小不足以服众。”
“但你是主帅,主帅怎能擅离职守,亲身参与他国内战?”
彭远被他的话堵住了口,又听花千宇道:“此事还需上报陛下及元帅,八百里加急往返两地亦要七日,但这之前我便会签下协战协议,并把王子抓捕。密函由我来书写,若擅自主张的结果是惹天子大怒,所有责难宇将一力承担,还请主帅许可。”www.xiumb.com
“一力承担?哼,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天真。”这么说着,彭远却没有拒绝提案,只是拂袖离去。
旁听二人的对话,乐洋紧张得手指都要打结,直到彭远离开,他才能拾起纸笔,书写:公子,危险。
“倘若怕死,我不会出现在此。”
话了,见乐洋仍一副低落的模样,花千宇调笑:“我可是下凡历练的神仙,此生还未圆满,上天怎会让我抱憾而终?”
幼时和乐洋上街游玩,曾有算命的道士拉着他的手说他是天神下凡,那时花千宇傲气地回了句“我知道”便丢下作势要跪拜的老道士,潇洒离开。
乐洋还记得那事,这会忆起那场面,不由笑了。
心情舒畅了些,乐洋提笔再问:公子本就没想拒绝离忧,对吗?
花千宇回道:“是,他很聪明,像是料到了我的反应……把阿史那的王子用作人质,最大的作用不过是证明他与阿史那立场对立。”
乐洋:离忧的脑筋转得很快,他原本还想带伽尔汀叶护回去,眨眼就变了主意。
他没能跟上乐离忧的思维,而想法的转变、重要的计划,乐离忧也不曾向他透漏分毫,这让乐洋颇为沮丧。
但……这些事便是与他谈论了也毫无意义吧?本就被乐离忧排除在计划外的他除了夸一句聪明也给不出建设性的意见。
乐离忧只是不想让我受伤——即使这么想了,他也不觉安慰,只能认识到自己可有可无罢了。
念头一转,乐洋抬起了头,心道:等见到离忧了,我就“啪啪”给他两巴掌,让他清醒清醒。
注意到乐洋神情一再变化,花千宇猜不到他想了什么,但看他现在的表情,想是已经想通。花千宇再度望向乐洋手下一笔一划写得端正的字句,回道:“或许他原本没想这般快让宁军插手……从内部引爆纷争,又在阿史那措手不及之时派外兵包围。但,若大宁在那时大肆进军,对因内战而疲软的突厥势必造成威胁,他是在为突厥考虑。”
乐洋举起书写着新字的白纸,问:生气了吗?
花千宇觉得好笑:“那是他的故乡,难道我该因他没有背叛故乡、血亲而气愤吗?”
乐洋十指相扣,双手抵着下巴,嘴角翘起,杏眼瞪得圆溜溜,一脸崇拜地注视着花千宇,花千宇无声地“唉”了一气。
良久的沉默过后,花千宇问:“公主她……在突厥的这段时间里,你可寻到她的消息?”
气氛骤变,乐洋的嘴角渐渐瘪了下来,他摇头,花千宇见状没再发问,忧心花千宇误会,他写下:没能见大汗身边有中原女子的身影,我和离忧不能泄露身份,也就不能向突厥人问起殿下下落,殿下她洪福齐天,或许只是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
花千宇摇了摇头,只带着一如既往的微笑,说了句:“我已见惯了生死。”便没再谈起那位公主。
花千宇最初有参军的念头,便是想将那位被送去突厥和亲的公主姐姐带回大宁,但……太久了,久到他无法再描绘她的面容,久到即便以为她已不在人世,他心中除去几缕苍凉也再难生出更多的情绪。
人怎能如此薄情?
……他必须快些回去,回到安明熙身边,用一生一世的时间将自己刻进安明熙的灵魂深处,让安明熙生生世世都不能将他忘却。
花千宇走近,轻轻拍了拍乐洋的脑袋,道:“一直以来,辛苦了,去歇歇吧。”
声音从脑袋上方传来,乐洋猛地抬头,望着已远高他一头有余的花千宇,忽感沧桑。
花千宇低头看着发愣的乐洋,虽不知他想了什么,却话道:“你好像……越长越小了。”
乐洋皱起脸做鬼脸,霎时逗笑了花千宇。花千宇又道:“定是突厥伙食不好——晚饭有好好吃吗?”
见乐洋没有表示,花千宇也猜到了答案,他从桌上拿来一包纸包物,把它推到乐洋怀里,说:“别担心,你记挂的人很快出现在你面前。”
乐洋双手捧着纸包物,一脸茫然地看着花千宇。花千宇道:“这是水晶饼,甜的,我想你会喜欢。”
刹那间,好似回到了花府,面前的花千宇仍是当年模样——乐洋怀念起在京城的日子。
乐洋对着花千宇呲牙笑,像抱着易受损地宝物一般抱着点心离开了帐篷。
……
深秋,洛京已去了暑气,又值日暮,阳光少了灼人的气焰,柔和霞光洒落天地间,但略带疲惫的行人们只顾着归家,步伐缓慢也不及欣赏日月同辉的金色黄昏。
欧阳朔下了轿子,朝天际望望便轻易发现东边的那轮明月,但也并未为之驻足,只是怀揣着忐忑又兴奋的心情进了望春楼。
二楼,拐角旁的窗口前,那熟悉又陌生的青年端着茶杯,把目光投向窗外,望向远方。时光在他身周静止,暖光描绘他的轮廓,在这吵嚷的茶楼中,他似一幅无声的画。
忽有凉风自窗外拂来,拂动了青年的衣裳,随着风的流向转移视线,青年见着了杵在他身近的欧阳朔,于是他放下酒杯,扬着唇角,起身问候了句:“左司阁下。”
欧阳朔推掌,回道:“那我岂不是更该毕恭毕敬地回一声‘上将军’。”“上将军”出口的同时,他弯下腰。
花千宇弯了笑眼:“好久不见,阿朔。”
欧阳朔竖起小臂,甩了甩手掌,干脆地坐在了花千宇面前,回道:“辰时才在大殿分别,说不上久。”本以为时间会将两人越拉越远,但在花千宇开口的那刻,欧阳朔便知一切还是当年模样。
回想在殿上花千宇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欧阳朔问:“是和谁怄气吗?”
花千宇一愣,显然不明白欧阳朔为何这般问。
“陛下赐你上将军之位时,你看上去并不开心。”欧阳朔了解好友,能看出青年的笑脸冰冷,知晓那笑容不由心。
花千宇垂眸,嘴角仍勾着:“大概……确实是在怄气。”
“此等幸事也不能让你忘却烦恼?谁能如你这般弱冠便做了上将军?”
也许是在逃避问题,花千宇反问:“阿朔过得如何?五年里,不曾听你提及家事。”
“家事啊……”欧阳朔长吁一气。
“怎么?不顺心?”
“千宇觉得三娘于我而言如何?”
花千宇沉默了会,反问:“阿朔变心了吗?”
“呵,”欧阳朔露出自嘲的笑,“我也曾以为爱了便是生生世世,但……是啊,我变心了,甚至觉得过去会喜欢三娘不过眼界太窄,不曾了解三娘之外的女子……”欧阳朔为自己倒茶,但茶杯满了他也只是握着,没有喝的心思,“三娘她大概也发现我更钟情园儿,因而待我越加小心翼翼,但她愈是如此,我愈是觉得她不懂我,渐渐地,也没了与她谈论风月的心思。”
“不爱了吗?”
“如今啊,比起爱,更多的是恩情,是惭愧。”欧阳朔仰头饮茶,苦茶入了喉才意识到这非是酒。
花千宇忽然站了起来,丢下“再会”二字便匆匆离开。欧阳朔盯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直到那背影消失,他喃喃:“不是要一同用餐吗?”
被讨厌了?
他看着还未摆上菜的桌子,心问:因我薄情?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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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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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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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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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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