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总在此段兜转,苏城这般大,至今未曾南至。虽说山庄住着舒适,但若是因留恋这份舒适而停滞不前……最多五日,五日后便再度南往——花千宇暗下决定。
于黄土道悠悠漫步,野径两旁是树与芳草。
江南总是绿,是洒落天地的红光也遮不去的绿,这样的绿与别处的狂野有别,江南绿得温婉。江南总是温婉,连那流水也是舒缓,湖水如镜,河水如长绸,溪水潺潺如丝如缕。江南的绿总有水作伴,此刻东边传来流水之声,更有蛙鸣不断,衬得这野道更静。
土道上非是无其他行人,却难闻言语,想是谁都不愿意打破这一刻的安宁。
花千宇看向身旁带着半边红霞半边绿意入画的安明熙,心思他的皇子不仅与红色相衬,融于青绿中也是令人赏心悦目……
大宁的婚服之色虽不设限,但红男绿女,女子嫁衣多为青衣。
为避免越想越偏,花千宇将脑中杂乱的思绪弹去,只是仍目不转睛地对着安明熙笑,直到安明熙不得不在意,侧头与他对视。花千宇不躲不避,而眼中笑意更深,笑得安明熙红了耳,又不住一掌按在他脸侧,将他的脑袋生生转向前方。花千宇倒也不屈服,固执得要将头转回。
“你!”
花千宇握住他的手腕,用着愈加灿烂的笑容对他道:“熙儿真好看。”
一句话便令安明熙哑口无言,甚至不知所措——明明是早已习惯的话语。
闻声起一身鸡皮疙瘩的乐洋不住抖了下,他摇摇头,又注意到乐离忧正盯着他——做什么?
乐洋无奈,招招手,让乐离忧靠近,待乐离忧弯下腰,他踮起脚尖,左手挡在嘴边,靠着旁人的耳际小声道:“你也好看。”
说罢,他拍拍乐离忧的肩,自我认可地点点头。
乐离忧倒觉得莫名其妙,想到乐洋说这话话的目的,他甚至不由蹙眉——他并没有求夸奖的意思。
一对对这般亲密无间,阿九倒觉得寂寞了。
两位姑娘也不知去了哪儿……
走在最末的阿九最先注意到了山庄之下的异状。之间山下排布不少持着武器的男子,或刀或枪,气氛很是严肃,更有身上带血之人被搬下,搬至牛车之上,那是……
下一个注意到远处场景的是安明熙,而发觉安明熙面色不对的花千宇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随着安明熙步伐的加快,众人皆步履匆匆。
“公子!”注意到他们走来的东泰远也朝他们而去。
安明熙停下,出声便问:“君泽呢?”
“顾公子他也刚回来不久。”
“发生何事?”花千宇问。
“白日有一群土匪跑入山庄,好在匪徒寡不敌众,山庄主人也全数周全。”只是毕竟是真刀真枪,这一战下来死了不少护卫。
说来,东泰远也甚是意外,先是意外匪徒大胆包天,竟在白日行动,再来意外山庄内竟然藏着这般多的护卫,对比之下,平日所见不过半数。
见花千宇久久沉默,东泰远低声询问:“公子可有怀疑?”
花千宇点头,却道:“罢,进去吧。”
“是。”
台阶上是已被灰尘染暗的血迹,死亡的凝重笼罩在每个人脸上,甚至有人低头暗自抹泪……死去的不仅仅是恶人,更有同伴。
离山庄门越近,乐洋的面色越是苍白。注意到他不太对劲的乐离忧扶住了他,低声问:“你没事吧?”
乐洋摇摇头,走姿却是踉踉跄跄。
沉浸于思考中的花千宇没注意到身后的乐洋,阿九和安明熙却是停下了步伐,等乐洋靠近,安明熙询问:“怎么了?”
乐洋摇摇头,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自己的步子绊倒,好在有乐离忧寸步不离。
乐离忧扶住了他,而后直接用双手握着他的腰,待将他举至与自己一般高后,左手下移托住他的臀部,让他坐在自己的小臂上,右手按着他的背,轻轻拍了拍——以两人的身高差,这样的姿势没有半点违和。
说不上放心,但乐洋既然有乐离忧照顾,他们也就不去担忧了——看乐洋的面色,比起言语上的关怀,倒不如让他在乐离忧怀中好好休息。
注意到安明熙没跟上来的花千宇,回头便见乐离忧亲昵地抱着乐洋。
花千宇问走来的安明熙:“怎么了?”
安明熙摇头:“似乎身体不适。”
身体不适?
花千宇望着带着乐洋走来的乐离忧,又将视线转向那被搬上牛车的尸体,耳边忽而响起那夜乐洋的哭声,他心中了然,但也只道了声:“送他回房,好生照顾。”话毕,转身踏进山庄大门。
——就不去打扰他们了。
……
踏过一滩血迹,注意到乐洋身体在颤抖,乐离忧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肩上,柔声引导:“闭上眼,别看。”
乐洋将双眼紧闭。
须臾,肩头的湿热让乐离忧知晓怀中的小人儿正在偷偷落泪,便又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乐离忧说:“别怕。”
乐洋咽下胃中的翻涌,却止不住流淌的泪水,连鼻水也不由随着泪水滑出,待乐离忧将他放在床上,他已经哭红了眼,而乐离忧上衣也湿了大半。
乐离忧用衣袖给乐洋擦了擦眼泪和鼻水,看着乐洋抬起依然含泪的眸子,他道:“别怕,你不是还要保护公子吗?”
乐洋如鲠在喉,只能吸吸鼻子,避免鼻水再度滑下。
他也不想,他真的不想,但身体却自己做了反应,症状竟比双手沾上鲜血的那夜更加严重。
乐离忧接着道:“不要同情恶人,死在你手上的那些人,他们死有余辜,别拿他们的罪过处罚自己。”
乐洋张张口,哽咽道:“你怎么,突然……这么会,说话?”
这倒是把乐离忧逗笑了,乐离忧弓起食指,为他擦去泪水,道:“因为你有这么好。”
乐洋被面前人的温柔迷了眼,一时晃神。
……
很奇怪,奇怪到诡异。
忽然遭遇强盗的顾方山庄……恰好在他们离开刺史府的今日……
若是张怀有意要用这种方式将他们抹消,为何要将他们留在刺史府?难道是留在刺史府更方便将他们处置?可如此一来,若有人调查至此,总能查到他们是在刺史府中消失,如此引火上身……若张怀是恶徒非好官,用杀他们性命的方式将皇帝与花家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不是自找死路吗?能布下这么多迷局的张怀真的有这般鲁莽?
然而,在他们离开刺史府后,马上派人刺杀不也是鲁莽?难不成张怀没他假想的那般有心计?又或者说,一切真的只是巧合?
另一边,若他们真被人跟踪着,照理跟踪者和张怀本该是同伙,既然是同伙,他们会不知道他和安明熙还在城里吗?难道他们没想杀他和安明熙?若真是张怀指示,杀山庄内的人是为了掩盖不可告人之事吗?或者说强盗的来意真的只为求财?
原本深信巧合多了必有诈的花千宇,此刻也不由想把一切重新归于巧合,毕竟目前的状况难以用道理说通——也正如此前说的,若真有问题,不如将他们杀了,一了百了,何必费尽心思布这么多的局?
切入点不对,也许一切的“说不通”只是他还未找到问题根源……
刹那间灵光一闪,安明熙早前说的话竟成了线索——难道真的是陛下亲手布下的局?目的呢?目的只为给花家安上护主不周的罪名,以此解决花家这个隐患吗?
若是真如此,让花千宇陪着安明熙死去显然不够,必然要留他无恙才能彰显他罪无可恕……
花千宇不禁感到恶寒。
陛下真当如此狠心?
又或者是有人有意凭此挑拨……可陛下这么多疑的人,连他那忠心耿耿的爹都不信,若真有意保护安明熙,可会轻易相信别人,将南行之事外露?
但若假设成立……
花千宇摇摇头——也许是陛下放出的消息,但必然不是陛下亲口下的命令,不然张怀将毫无顾虑。
若真有他人从中作梗,那么他们至今未招杀也有了理由,只是不知为何至今还未有人对安明熙动手……
花千宇回想起此前遭遇的险境——如果那客栈聚集的匪徒便是早做准备,守着他们一行人呢?若为了不让最终能活下去的他怀疑是有意暗杀,用劫财一事做掩盖最为自然。
照这个思路推断,事情的全貌应是……张怀确实有问题,并与想杀安明熙的人同流合污……不,那人必是压在张怀头上之人,因而为了让花千宇能活着回京,张怀被下令不能杀人,只能想尽其他办法掩饰罪行——借赔罪一事让他们自然而然地住进刺史府,留在自己眼皮底下当然更好控制。而为了不让“必须活下来”的花千宇在此久留,甚至牵扯出张怀背后的人,他们想是不会让安明熙死在自己的地界……如此,顾方山庄必然掌握了张怀的把柄,让张怀不得不在他们回到山庄之前赶尽杀绝……琇書網
太鲁莽了,太明显了,与之前的作风截然相反……是被逼急了,还是另有他人搅和?
思虑甚重,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的花千宇不由想出去透透气,但还未走至门口,便察觉有人走来。
“公子。”乐洋唤了声。
花千宇开门便听乐洋道:“洗澡水已经在准备了。”
“嗯。”
“公子可要沐发?”
“自然。”
“那乐洋为公子梳理。”
花千宇点头,便走至了镜台前,坐在了台前木凳上。
乐洋拔出了花千宇发髻上的金簪,端起金冠,再解了发髻。待长发散落,乐洋便将手上之物放在镜台上,而后从抽屉中取出木梳,将长发梳理。
“公子为何喜欢……黄公子?”
“为何突然这般问?”
乐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犹豫之后还是道:“黄公子毕竟是男子不是吗?”
花千宇总觉的这话熟悉得很,尤记得乐洋昨日在牢房中说了无二致的话,但他也不觉不耐,反而笑道:“但熙儿之美更甚女子不是?”
乐洋顿住了动作,片刻后还是接着梳理手上的长发:“公子只是看脸吗?”语气似乎有些忿忿不平。
花千宇漫不经心地反问:“不然呢?”
听出他话中的调侃之意,乐洋嘟囔:“离忧也是好看,公子怎么不一起喜欢……”
不想花千宇竟故作认真地问:“可以吗?”
“公子!”
见他急了,心生恶作剧快感的花千宇竟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
安明熙听闻脚步声,抬眼瞟见阿九端着面走回房内,不解地问:“怎么回来了?”
难道千宇不想吃?
“啊?”
忽然回神的阿九看着木盘上这碗热乎的面,才想起还没将面送进房内,于是他编了谎话:“小公子不在房内。”
“嗯,”安明熙想花千宇许是沐浴去了,“放桌上吧。”
“是。”
阿九将木盘放上桌面后,望着正散着湿发看书的安明熙,欲言又止,好一会才问出声:“公子觉得小公子如何?”
安明熙放下书,将目光投向他,反问:“为何有此问?”
阿九咬牙咽下原要说的话,只道:“没事……没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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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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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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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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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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