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安明熙瞪大了双眼仰视面无表情的安明镜。
安明镜垂眸,俯视坐在地上的小儿,蹙起了眉:“恶心。”
恶心——
恶语化作银针,穿透了他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伤口不大,血却不断从小口往外流,疼痛也在注意到伤口的那一刻被逐步放大。
顷刻间,他涕泪交零。而他还来不及宣泄,望着安明镜离去的背影,以往娇气的他竟在这时无视身心的痛楚,爬了起来,小跑过去,追上安明镜,抓住他飘起的裳摆,一边跟上他的步伐,一边道:“对不起,对不起……三哥对不起……熙儿以后不会再犯了……”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甚至他只是出现在了安明镜面前,但安明镜既然在生他的气,他必然是错了。
……母妃不在了,父皇也不再对他关怀有加,他不愿再失去疼他至今的好哥哥。
他不想孤单一人。
安明镜停下了脚步,安明熙因他动作突然,来不及止步,撞在了他的背上。
“三哥……”
安明镜全身都在发抖,安明熙害怕再上前一步会看到他的怒容,于是不敢动弹,他也不知该不该松手。
安明镜深吸了一口气,随之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大喊:“滚——”
安明熙吓得全身发抖,而安明镜依然没有回头,反手推了安明熙一把并拉回了落在安明熙手中的那块衣布。
安明熙受力之下再次摔在了地上,但这一次他没有勇气追上去。他回头看了一眼在身后不远处观望的少年们,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羞耻。
……
花千宇一定是像儿时的他一样,被安明镜戴着的假面具欺骗了——他原本这样想着。但在花千宇望向安明镜的时候,他知道是自己犯傻了。
他们原本就是一起的。
他都快忘了,花千宇曾经看着安明镜对他动手,但他们依然并肩离开,如今也依然有说有笑……安明镜并没有在花千宇面前掩饰真实的自己,花千宇也一直是安明镜的人。
他好像又被骗了。
安明熙坐在黑暗中,左手手臂放在木桌上,屈起四指。
凉风吹进窗口,让心都发瑟。
没关系,他还有阿九。
想到这,他站了起来,正欲抬脚便没了动静,他自嘲地扬起了嘴角。
如果阿九接近他也是别有目的呢?
母妃去世已经七年了,他却没有一点长进。
七年了,他也该长大了。
……
清晨,太阳才刚展露头角,阿九、乐洋和乐离忧三人便端着盥洗用具来到了别院。刚过拐角,他们瞧见了蹲在安明熙房前守着一地狼藉的花千宇。
“公子?”乐洋疑惑。
“小公子?”阿九也疑惑。
花千宇像没有注意到他们一般,只将躺在衣服堆里的画卷展开。
乐洋靠近见着画,一惊:“是公子的画!”
阿九更吃惊:“小公子?这……”这不是哪位仰慕殿下的才女画的吗?
“他把画随身带着。”花千宇突然道,一边说着,一边动作轻柔地卷起画卷。
“……是,”其实只是带出宫了,哪有随身?“收拾行李的时候,公子特意吩咐把画带上。”其实是阿九提议一块带走的——既然是小公子画的,那么说这样的假话会不会有利加深两人感情?
接着,花千宇把戏服一件一件地捡了起来,挂在了臂上,像在自言自语:“说好要唱给我听,结果戏服都丢了……”
吵架了?
阿九好像听出点什么。
捡完戏服,花千宇开始捡戏本,动作缓慢,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阿九正要放下手上的东西,和花千宇一起捡,但刚弯下腰,就听花千宇道:“不用,我来。”
“好……”阿九直起腰。
捡完杂物的花千宇,起身问:“这些东西,不要的话,可以给我吗?”
阿九想,如果殿下不要这些东西了,那么给小公子也无所谓;如果殿下只是意气用事,以两人的关系,事后反悔也能要回来。
衡量过后,阿九点了头。
花千宇也就抱着这堆东西回房了。
“公子……”一直静静观视,并感到忧心的乐洋转身跟着花千宇回房。
阿九和乐离忧在两人进房后,收回视线。阿九先推门而入,乐离忧后跟入。
——乐离忧盘上有两份漱口用具,每份都有着插着杨柳条的漱口杯和盛着一指节量药膏的小碟。
阿九先将盘子放盆架旁的矮桌上,再捧起盘上的洗脸盆放盆架上。乐离忧随他之后将安明熙的那份漱口用具放在他放下的盘子上,就连招呼也不打地离开了这间房。
阿九对刚睁开眼的安明熙问:“殿下睡得可香?”说话间试了水的温度——依然偏热,刚好。
“嗯。”安明熙应声后,翻身坐在了床边。
阿九走近,递上了拧干的洗脸巾,又问:“外头的东西……不要了吗?”
“嗯。”安明熙接过洗脸巾,擦拭完脸和脖子,再递给阿九。
“为何?殿下倦了?”阿九将毛巾放进水里过了几下,再次拧干并递了过去。琇書網
“嗯。”
“……殿下昨日没有散发吗?”阿九犹记得他为安明熙梳好了头,但此时的安明熙头发却是扎着的,显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出去过了。
“嗯。”安明熙再一次应答。
好吧,他的殿下不乐意谈起昨日之事。
可以确定,在他就寝的那段期间,殿下和花小公子吵架了。
阿九故作愉悦,试图活跃气氛:“殿下可知那日无端出现的画是小公子所绘,小公子可真是个能人,能文能武,琴画皆通……”
阿九的声音越来越小,看着一直没有回应的安明熙,他这独角戏也演不下去了。
殿下不开心。
……
花千宇从未这般无措。
他站在别院中庭,站在安明熙的房前,同刚才房里走出的安明熙对上眼。
“熙……哥哥……”一时间他又质疑自己用这样的称呼是否恰当。
意料之外的是,安明熙应了一声“嗯”,虽也不见热情,但好歹有反应。
花千宇端起笑脸,上前去道:“哥哥可还要晨练?”
“嗯。”安明熙依然有回应,只是双腿像无视来人一般,走向月洞。
花千宇跟上去,与之并肩,待踏出月洞,又没话找话般道:“明早就要离京,哥哥明日还要晨练吗?”
“好。”
“……哥哥行李可收拾好了?”
“与你无关。”
花千宇受了打击,笑脸也端不住了。
以往的他若是遇到这样的情况,许会安安静静,给对方独处的时间——他也不爱哄人。但经过一夜的自我折磨后,他有些急了,于是问:“哥哥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
“那为何如此生疏?”
安明熙停下脚步,转头对着花千宇,淡然道:“倦了,也厌了。”
闻言,花千宇的肩膀都耷拉下去了。平日意气风发的小公子如今这副模样,看得阿九都心疼,却也不能帮忙说话。
花千宇尝试解释:“太子的事——”
“我对你和他的事都不感兴趣。若你还要浪费我时间——我可以自己练。”
……
深院内,诺大的书房仅剩两人,门外连家丁都被清走,可见谨慎。
卫勘咬牙切齿:“难怪这么嚣张跋扈,原来是他们家的——那他身边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卫忠良的视线越过窗外的墙檐,淡然回应:“想是四皇子安明熙。”
“四皇子?”卫勘心一惊。
“是——照消息回报,四皇子是陛下最疼爱的皇子……”卫忠良转身望向卫勘,眼神冰冷,“若不是他们有意隐藏身份,此刻你已是人头落地。”
卫勘即刻跪地:“孩儿铸成大错,望父亲大人恕罪。”
“罢,”卫忠良扫手,示意他起来:“既然他们没有当场拿你问罪,时间一长也不好再提……望你日后小心行事。”
“谨遵父亲大人教诲!”
“起来吧!”卫忠良拂手。
卫堪起身又问:“大人昨日参加晚宴,可有收获?”
“收获?哈,”卫忠良轻笑一声,“陛下亲临,算不算收获?”
“陛下亲临?”卫堪眉头紧皱,“陛下当真看重那黄口小儿?”
卫忠良摇头:“难以判断。”
“父亲大人之后想怎么做?”
“你说……趁着他们离京,解决掉四皇子怎么样?”
卫堪看着父亲的模样,猜不出他是认真还是玩笑,又问:“陛下当真会让不曾好好培养的四皇子登基?”
卫忠良还是摇头:“并不是为此。”
卫堪听出来父亲确有其意了,便问:“那冒险刺杀的好处是?”
“既然陛下疼爱四皇子,那么若是四皇子死在花小公子的保护下,你说陛下是否会大怒?”
“但,”卫堪趁此时提出先前的疑虑,“若是陛下真对皇子爱护有加,又何必犯险送他出宫?”
“照王爷的说法是,对陛下来说,宫内有更大的威胁,但保不定别有目的。”卫堪以为,王爷是否说了实话,陛下是否全然相信王爷,这些都是未知数,“何况在无人知晓其身份的情况下,有丞相的庇佑,或能更保证其安全。”
“父亲大人是想借此加深陛下与花相的矛盾?”
卫忠良笑笑:“你不觉得,花家在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站太久了吗?”
“是!”
卫忠良转身,背过手:“传令下去,跟踪四皇子,择机刺杀,尽可能让花千宇无恙!”
“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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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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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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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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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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