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之后长惜院的客人便多了起来,往来间,谈笑风月,好不热闹。
乐洋右脚踏进门槛后,第一个念头便是趁着人多将白带走,但忽地,他又缩回了脚。
我该找公子。
理智告诉他不应莽撞行事。
但……白可能会在我找到公子前又一次被伤害。
……我不该麻烦公子。
我应该承担。
往日他对白许下的承诺萦绕在脑海,惴惴不安与责任感之间,后者影响更大。于是他踏进门槛,走入院中四处张望,一边找行走,一边观察逃脱的最佳位置。
——瞭望台?
乐洋如梦初醒——长惜院一直有瞭望台,照地形和目所能及的瞭望台所设之处推论至少四座,此时进了左前方视线的瞭望台上就有两个人站在上边向下俯瞰。
这是牢狱。
一股从未体味的压抑感迎面扑来,仿佛此刻被困在牢笼的是乐洋自身,原本难以与白共情的他此刻满心愧疚,当日大放的厥词化成一把无形的扇子,不断抽他的耳光,打进了他的耳道,刺激他的鼓膜——与此同时,白的歌声也响了起来……
他想自己必须对自己许下的承诺负责,于是他迈步向前,又逐渐加快步伐,他在人流中穿行,最终跑了起来,但就在即将踏入西座前,一声尖锐的女声传来——
“等一下!”
乐洋顿时停下脚步,缓缓朝声音的出处望去——是鸨母。
他的心跳声加剧,扑通扑通在耳边作响。
鸨母慢悠悠走到他跟前,扇了扇扇子:“跑那么快做什么?”
乐洋张张口,说不出个所以然。
鸨母翻了个白眼:“来找你家公子的吧?他在东座,你找错地儿了。”
“是……是。”
乐洋僵硬转身,出了西座才意识到他方才是收到公子的下落了。然而该不该去找他也成了问题。
公子一定会帮他,但是……这下他又欠公子了。
他不过是个下人……
乐洋晃晃脑袋——不和公子商量,自己行动,把事闹大才是真的给公子添麻烦。他也是糊涂了。
思定,乐洋向东座走去,进楼后左顾右盼四处寻不得花千宇踪迹,正伤脑经,就见环儿端着菜,领着几个丫鬟准备上楼——
“欸,你找小公子吗?”
乐洋用力点头。
“随我来。”
天好像都在帮他。
……
耐心听完跪在地上的乐洋的请求,花千宇看向仙儿,问:“白是……”
“那日我不是和公子说过院里要起新楼?白预好是新楼的花魁,恭亲王很是喜欢,虽有意赎之,但白以死相逼不愿出楼。”
听到“恭亲王”三字,乐洋心里又是一咯噔,进而叩首而不起。
安明熙皱眉:赎?以死相逼?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不行。”花千宇对着五体投地的乐洋淡淡道。
乐洋惊讶地抬起了头:“为什么?”
“亲王想要的人,花府没有抢的道理。”
“只是让他自由——”
花千宇打断他:“对那位来说,没有区别。”
乐洋不知所措,心神不定间再度叩首。
花千宇依然淡淡道:“你那杯水车薪,少说也要五年才还得上三百银,何况花府无特殊情况也没有预付工钱的规矩。”
仙儿在一旁补充:“白的价格更高,早先被亲王抬到了千两。”
一千两?
一千两再加上有恭亲王这座高山在前,接连的打击让乐洋连接着求情的勇气都没了——他哪有资格让公子为他花千两赎人?他也不该让公子为了他被亲王记恨。
“一千两——十七年,你可想好?”
“我……”乐洋沉默了会,带着哭腔接着道,“他是我的朋友。”
即便再多不该,他还是想救白。
“认识的时间不长。”
“是我欠他的。”
“你欠了他什么?”
“我……我说好会带他走。”
花千宇缓了口气,道:“下次还敢乱承诺人吗?”
乐洋闻言顿时喜笑颜开,抬头看向花千宇,又叩两首:“谢公子!”
“我有答应吗?”
“公子……”
花千宇终是松了口:“明日与我打一场,若你能赢,我便答应。”
“可是公子……”
“要放弃了?”他不信以乐洋真正的实力会输给他。
“不是……我能现在就赎他出来吗?”
“……”原来是在计较这个吗?
“去向树哥要,”花千宇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树哥不在就跟管家说。”
“相公那……”
“爹不会管,若问起,便让他等我回去——取黄金百两,注意别拿了官银——拿到了再来找我。”
“是!”乐洋接过玉佩正要走,便被仙儿叫住——
“仙儿以为往日那三百两都算是重金了,千两银不过是王爷为了不让白被他人赎走特地抬的价——育娘曾和我抱怨过白他……”
仙儿犹豫之后接着道:“育娘其实也想把白卖掉,只要白肯,想是不需要那么高的价钱,五百银便多得很了。”
“公子这……”乐洋把决定交给花千宇。
“宇谢过姐姐,但,有备无患——取十锭十两金。”花千宇做了向前赶的手势,乐洋急忙离去。
待关门的声音传来,仙儿问:“公子是否太顺着他了?”
“他就像我的弟弟,哥哥顺着弟弟又有何不可。”
仙儿摇摇头:“终究有所差别。”
花千宇笑而不语,转过头对安明熙道:“久候了……你该饿了,请。”
安明熙面无表情地对他轻点了下头,而后挥手叫上阿九一起用餐,阿九讪讪坐上安明熙身旁的位置。
花千宇见状,猜测这不是主仆第一次同桌而食了。
……
鸨母眯起双眼看向乐洋,好一会,回头面向花千宇,开价:“一千两。”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价钱,但乐洋听着还是有些上火:“一千两!你怎么不去抢!之前玉儿才三百两……”
鸨母淡定地摆摆手:“欸,这情况不一样了嘛,女子哪有男子身价高啊!此前恭亲王就开价一千两说要买下他,要不是小白不愿意走,以自杀相要挟……”她留下意犹未尽的尾音。
恭亲王……
乐洋看这自家公子的背影——希望这次不会连累公子。
花千宇取出五锭黄金,放在桌上:“五十金。”
五十金!
见到黄金鸨母双眼放光,恨不得立马拿来上手验真假,再拿天平来称称……
她收起目光,瞄了花千宇一眼,见他的反应不冷不热,反倒是他的随从反应比较激烈,何况她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乐洋和白说话,想是……虽然不知道一个大家公子为何要给自己的随从买小倌,但既然不是出钱的人想要,她如此抬价,怕是真的会把这小公子逼走……反正这钱也够了,何况白虽然漂亮,异域风情也是个卖点……但性冷淡确实是个大问题。
男倌不比女倌,初夜并不值钱,让客人舒坦了才是要事,所以一买入就会受教导。
——卖身都这死样,何况卖艺?
只可惜本来可以卖更好的价钱——要不是白不识好歹……wWW.ΧìǔΜЬ.CǒΜ
考量许久,她这才用团扇摁下金子,谄媚道:“既然小公子都这么说了,奴家也只能退步。不过……如若小白还是不愿意走……”
“那这五十金就当作是给姐姐的礼物。”
鸨母被这一声姐姐叫得喜笑颜开,她道:“小公子嘴可真甜!”当然主要想要这五十金。
长惜院虽然几乎日进斗金,但多是官家的,她也只是拿工钱办事。
花千宇笑笑接着道:“那么,既然他已经脱离了长惜院,也尚未正式出台……日后他在外边,我便不希望听到他曾经卖身在长惜院的言论,若是王爷问起,姐姐只需回以不知莫说漏了是谁买走——这十两……”
他新取一锭金子推给鸨母:“这十两买他的‘不在’,还有你的‘不知’。”
鸨母忙点头:“好好,我这就去叫人过来,顺便堵住下人的嘴!”
乐洋出声阻挠:“不用,告诉我他在哪,我去找。”
……
安明熙喝了口茶,问:“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嗯?”仙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花千宇,他是怎样的人?”
仙儿笑笑,给安明熙斟茶:“黄公子与花公子是朋友,该比我清楚才是。”
“我想问问你的看法。”
“若说实话——公子他很好,胜过那夜中星斗,但太过璀璨倒让人不敢靠近了。”
安明熙静静听着,接着喝茶,不言不语。
站在安明熙身后的阿九一直盯着他的后脑勺,都快把安明熙的脑袋盯出窟窿了,安明熙也没回头,他只能独自在内心叫喊:我就说花公子很好了!
收不到阿九心灵感应的安明熙又问:“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公子不知道?这里是青楼。”
“青楼?”
“是。”
“什么是青楼?”
仙儿掩嘴笑,后答:“只说这长惜院。本是清吟小班,几十年发展下来,占地大了,生意也大了,近十来年也做起了皮肉生意——当然,对于部分人而言,卖艺与卖身没有什么区别。”
“你卖艺吗?”
仙儿闻言,莞尔:“是。”
“你的琴弹得很好。”
“仙儿谢过公子赞美。”仙儿放下茶壶,屈膝,缓缓行礼。
安明熙沉默良久,又问:“他……来这里做什么?”
“本是有事求我……东座规矩得很,不规矩的地方远得很,公子请放心。”
“……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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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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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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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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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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