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冬日里难得的艳阳天,水冬抱着一怀的衣裳进屋,见自家姑娘正伏案作画,便放轻了动作。
宋觅娇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让水冬把披风放在宋寻风的床上,“不用,夜里给阿寻搭在被子上会暖和些。”
她如今靠卖画为生,水冬得空的时候也会接一些浆洗缝补的活计,每日虽是累了些,却也能勉强维持他们三个人的生计。
只是不知道爹爹在牢中如何了。
宋府刚落难的时候,宋觅娇也曾四处托人帮忙,只可惜往日亲密的叔伯婶娘们不是病了就是去寺庙上香去了。她手上没银钱,又没人脉,想探听爹爹的消息也没门路。
即便闺中好友肯帮忙,可女儿家的门道到底有限,也是有心无力。
但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只要圣上的旨意没下来,就还有回寰的余地。
“姑娘上次应该带上奴婢一起回府的,也能多拿些御寒的衣物和银钱,姑娘也不必这么辛苦了。”
宋觅娇蘸墨的手一顿,有些不自然地眨了眨眼,“上次我也是碰碰运气,能拿回来一些东西已经不错了。”
“阿寻是不是快下学了?你去准备准备吧。”
宋觅娇生怕水冬追问,连忙把人打发了出去。
上次她为了回家拿钱遇险,那人嘴上虽说要她的命,最后不仅放了她,还给了她披风御寒。披风里还夹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宋觅娇正是用这个钱请了大夫,阿寻也才得以继续在学堂上课。
她也没心思继续画画了,起身走到床边收拾衣物,看到那件披风的时候,忍不住又想起那个人说的话。
什么叫还有很多双眼睛盯着她家?宋府如今家破人亡,还有什么好盘算的?
他又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她家?
宋家一个月前出了祸事,镇国公府如今也不太平,明明是个艳阳天,可整个国公府却如同在冰窖里,伺候的下人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触了主子的霉头。
“刘御医,我家三郎没事吧?”
说话的夫人蹙着眉,一脸担忧地看着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的人,她是镇国公府的当家主母,晋氏。虽只是沈三郎的后母,却一贯是个温柔宽厚的性子,对这大逆不道的鬼见愁沈三郎视如己出,待他比待自己的亲生儿子还好。
“夫人,三少爷是胎里带来的毛病,天生弱症,前儿又下了一整个月的大雪,三少爷寒邪侵体,这……”刘御医摇了摇头,“怕是熬不过冬日了!”
晋氏闻言如遭雷击,眼前发黑地往后跌了小半步,好在被二房的梁氏扶住。
满金陵都知道,镇国公府有个打小便汤药不离口的沈三郎。虽说他身子孱弱,却生了一张极好的面皮,但凡是瞧过他模样的人,无一不赞一句仙人之姿。
可这沈三郎虽生得好,身子也不如常人硬朗,可脾气却邪得很。对府中下人动辄打骂,又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前几年还曾在当着满街的老百姓杀了个小官家的庶子,有些胆小的姑娘愣是被吓得一整年都不敢再出府。
所以即便他模样好家世好,却没有一户高门显贵敢把自家女儿许配给他。眼瞧着二十有二了,都还没成婚。
晋氏泣不成声,“刘御医,您一定得想想办法,我家三郎还如此年轻,怎么可能熬不过去!”
“下官已经尽力了,三少爷这病本就应该静养,偏偏他性子暴躁刚烈,本就对养病无益,如今寒邪入体,便是大罗金仙下凡也于事无补。”
刘御医收拾好药箱,看了眼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沈三郎,惋惜地叹了口气,“若夫人还是不肯放弃,就请神婆来跳一跳,看能不能把三少爷的魂儿给招回来。再不然……给三少爷办场喜事,权当冲喜了。”
刘御医说完这话便行礼告辞,竟是连药都没留下一副。
沈三郎这院子里高高低低的哭泣声没完没了,梁氏拧着眉毛搀着哭软了身子的晋氏坐下,滴溜溜转了两下眼睛,“嫂嫂可别哭了,如今该想想办法才对。”
“三郎至今还没成亲,嫂嫂不如听刘御医的,给他娶个媳妇儿回来冲冲喜,说不定他的身子就好起来了呢。”
梁氏知道晋氏脾气软和,向来是个好说话的,便撺掇着道:“就算人没好起来,那他到了地府也算是成了家的,往后再从旁支给他过继一个子嗣,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晋氏擦了擦眼泪,像是被说动了似的,神情松动,“我家三郎身份尊贵,可、可如今这光景,谁愿意把姑娘嫁过来啊!”
“嫂嫂可还记得宋家大姑娘?”梁氏见晋氏有意,不紧不慢地把自个儿的打算说了出来。
“宋家?可宋家不是……”
“宋清正是下狱了,可宋大姑娘又没被牵连。她原是尚书府嫡长女,家世虽比不上咱们国公府,却也不差了。更何况我听说宋大姑娘是个天仙般的人物,与咱家三郎登对得很。”
梁氏之所以针对宋觅娇,都是因为她和明阙的婚事。
原本她也为自己的长女沈宝璎选了明阙为婿,而且这婚事她已经在私下和侯府二夫人商议好了,却没想到宋清正横插一脚,把她费尽心思为女儿选来的婚事抢走。
若只是这样,她倒也不至于记恨这么久。
可偏偏就是因为宋觅娇抢走了原本属于沈宝璎的婚事,沈宝璎在外被人嘲笑,她气不过与人起了争执,却不小心从凉台上摔了下来,还摔断了腿。
虽救治及时,可每每到了阴雨天,被摔断的地方就会又酸又疼,甚至走路的时候都会有一点跛脚。虽然不甚明显,可因着这场婚事,沈宝璎却把宋家和宋觅娇恨到了骨子里。
梁氏身为沈宝璎的母亲,好不容易找到个报仇的机会,自然不肯放过。
沈三郎如今半条命都搭在鬼门关了,宋家倒台,宋觅娇没有娘家和夫家撑腰,沈宝璎自然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晋氏愁眉不展,一方面觉得宋家这么个破落户配不上沈三郎,可满金陵有哪个高门贵女愿意嫁给他?
“可即便咱们有这个心,宋大姑娘也未必答应啊!”
梁氏见有戏,越发来了精神,“宋家如今破败,更何况那宋觅娇又被明家退了婚,若咱们给够聘礼,她哪儿有不答应的理?”ωωω.χΙυΜЬ.Cǒm
“可是……”
“二夫人不好了,七少爷在学堂被人打了!”
晋氏正犹豫,门外突然闯进来个下人,嚷嚷着沈家小七在学堂挨了揍。
梁氏“噌”地起身上前,怒气冲冲地道:“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七少爷动手!”
下人缩了缩脖子,“是……是前工部尚书之子宋寻风动的手。”
梁氏闻言怒火中烧,心想这宋家是不是与她八字不合,否则怎么偏偏就找她家的麻烦。梁氏原本还想说什么,可余光瞥见一脸担忧的晋氏,转身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嫂嫂,如今这宋觅娇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了。”
“往日这个时辰阿寻已经下学了,怎么还没回来?”
宋觅娇都把剩下的半幅画画好了,还没等到宋寻风回来,不免有些担心地望了望外面。
也不知怎么回事,她今日总有些心神不宁,像是会发生什么事似的。
水冬见状放下手里的活,理着袖子往外走,“不然奴婢去接少爷吧,顺便买一些针线回来。”
宋觅娇抿了抿嘴,犹豫了片刻戴上帷帽,准备跟水冬一块儿去接人。
可主仆俩刚走到门口,大门就被人从外面重重推开了。不多时,这院子就被人围了起来。
宋觅娇想到被抄家时的情景,有些后怕地攥了攥拳头,不等她开口说什么,来人倒是先问起话来:“你就是宋大姑娘吧。宋寻风打了我家少爷,我们今日是上门要个说法的。”
宋觅娇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不显:“不知你们是否弄错了?我家阿寻一向守礼,怎会打人呢?”
“宋大姑娘护短也不是这么个护法,我家七郎如今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整个学堂的人都看到是宋寻风动手伤人,你还想狡辩不成!”
梁氏原本只想折腾折腾宋觅娇,好给女儿出出气。可刚才她看到满脸血的沈七郎,连杀了宋家姐弟的心都有了!
“沈二夫人?”
阿寻竟伤了沈府的人?
宋觅娇一看到怒气冲冲的梁氏就心道不好,当初宋家还没出事的时候,这位沈二夫人和沈宝璎就对她多有刁难,现在她就像砧板上的鱼肉,只有被随意拿捏的份。
宋觅娇咬了咬后槽牙,生怕她对宋寻风做什么,语气急切地问道:“我弟弟呢?!”
梁氏没忘了来这儿的目的,她调整好心情,仰着下巴道:“宋寻风恶意伤人,按我朝律法理应扭送至京兆府,可我念着与你家有那么点情分,只把人绑了还没移交官府。”
情分?
他们两家何时来的情分?
宋觅娇心中的不安感越发浓重,她取下帷帽,一双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梁氏:“沈二夫人有话不如直说,你绑了我弟弟,到底想做什么!”
几个月不见,宋觅娇竟出落得更好看了。
兴许是横遭变故,宋觅娇比以前清瘦了些,越发显得腰肢纤细,眉间又多了股闺阁小姐没有的坚毅,当真是个天仙般的人物。
梁氏在轻哼了一声,生得好看又如何,还不是只有嫁给沈三郎冲喜守寡的命。
思及此,梁氏看了看自个儿的指甲,过了好一会儿才假笑一声,不紧不慢地道:“你也不必这样瞧着我,我今日来是有件喜事要告诉你。”
“咱们镇国公府有意与你结亲,三郎也对你有意,若你……”
“你说谁?!”
“沈三郎。”
宋觅娇脸色一白,手脚发软地往后退了几步,好在被水冬扶住。
“你……你们欺人太甚!满金陵谁不知道沈三郎命不久矣性情残暴,我家姑娘才不会与你家结亲!”
“好没规矩的丫头。”
梁氏话音刚落,站在她身边的嬷嬷就快步上前,抬手便打歪了水冬了脸。一个巴掌不够,竟还想要第二个巴掌。
可是第二个没能落下去,就被宋觅娇拉住手腕往外一推。
她把水冬护在自己身后,神色冰冷地与梁氏对视,“沈二夫人,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您一定比我这个刚及笄的小姑娘懂。何必要赶尽杀绝呢。”
梁氏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捂嘴笑得花枝乱颤,“你还不知道呢?你爹在大牢得了鼠疫,能不能活过这几日都成为问题。你们宋家,还能有什么以后?”
“今儿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条路,你自己考虑好,若你嫁,宋寻风与我家七郎便是亲戚,我自然不会计较。若你不嫁,我便闹到京兆府尹那儿去,左右宋清正已经在牢里了,宋寻风也正好去陪陪。”
“哦对了,宋寻风的身子刚好不久,若真下了狱,也不知能捱几天啊。啧啧啧,十多岁的少年郎,可惜咯。”
梁氏的话就像一把重锤,字字句句都砸在宋觅娇最痛的地方。她眼前发黑,在听到爹爹得了鼠疫后便开始天旋地转。水冬生怕她厥过去,嚎啕大哭地掐着她的人中,“姑娘,姑娘您喘口气,您喘口气啊!”
宋觅娇猛地吐出一口气,只觉得五脏六腑像是被火烤着,疼得厉害。
梁氏见状笑得越发满意,还抬手装模作样地理了理头发,“今儿个就是良辰吉日,嫁衣和轿子都备好了,至于聘礼嘛……你只要和三郎拜堂,我就让人把宋寻风放了,其他的,想来你也用不上了。”
“宋大姑娘,好好考虑一下吧。”
宋觅娇喉咙干涩,她原以为自己会流泪,可她的眼泪早就在抄家那日流干了。她瞪着一双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梁氏,她要把这张脸刻在心里,要把在这一个月欺她、辱她、伤她的所有人都记在心里!
所有人都说宋家不会有未来,她就偏偏要把宋家的未来摆给他们看!
宋觅娇声音嘶哑,嘴里满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把嫁衣给我。”
水冬瞪大了双眼,“姑娘!”
“沈三郎,我嫁便是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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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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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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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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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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