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好像不相信这是他师兄说出来的话。
她没再问,又自顾躺下,她有些累。在睡过去之前,她轻声道了句:“有劳了。”
唐砂依旧吃着自己的花生,闷了一口温酒。
啧啧,好酒。
她这意思,不就是让她和元芳带她回去吗?唐砂也不意外,意料之中的事。
要是她身无分文,又身负重伤,还可能会被追杀,那她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第三天一大早,唐砂和元芳就收拾好了东西。
那姑娘伤在心口,只要不幅度太大,走路还是没问题的。
从医馆买了些药,为了那姑娘方便,唐砂特意租了一辆马车。
然后缓缓驶离了阳城。
既然叶悬渊的队伍是跟不上了,唐砂只得改变了路线。她不能照着叶悬渊他们跋山深水的走。
一来人少不安全,二来多了个拖油瓶。
所以,唐砂在地经上找了一条比较顺畅,又较进的路,城镇官道较多,方便歇脚。
这条路的终点是蜀州益城。
而他们的下一站,是一个叫西镇的地方。也是一个繁荣的小镇。
西镇再过去,就很长一段没了较大的站点。到时候只能看有没有农户或者将就在野外过。
为此唐砂又提前买了两张大棉被塞在马车里备用。
元芳会驾马车,就节约了一笔钱,没请车夫。当然为了不让元芳冻着,唐砂直接拿了一张棉被搭在元芳身上。
那姑娘好像不太爱说话,或许是因为和唐砂他们找不到共同话题罢。
唐砂也没问什么,?知道得太多万一被灭口了怎么办?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
她就是想知道,真香……
这姑娘目测二十出头,属于甜美型。
“墨传香。”
恩,这位墨姑娘就不能多说点啥吗?没事,反正唐砂也不觉得尴尬。
“好名字。”唐砂赞美了句。
墨传香微微笑了笑,因为伤口的原因,脸色有点发白。
唐砂也没再继续问。
天气阴凉,有风,帘子被掀得跳起了舞。
唐砂百无聊奈,干脆撩起了帘子,同外面的元芳说起话来。
“芳儿,你想好你的号没?”
元芳听唐砂同他讲话,立刻回道:“想……想好了。”
“和我说说。”唐砂一听来劲了。
“叫去苦”
“去苦,去苦,恩,有点像法号。”唐砂把这两字含在口中咀嚼了一下。
“那公子的江湖名号为何?”元芳希望她用回甘二字。他可以替公子……尝下所有苦处。
“就回甘就好。”唐砂毫不犹豫道。
“芳儿,想听故事吗?”唐砂后悔没带几本郑南的小说。
只可惜,他们书局的书在别处也买不到。
“想。”元芳点点头,公子说的,他都爱听。
唐砂坐直了身子,把手放进袖子里。清了清嗓子,开口讲道:“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和几个年轻和尚。”
唐砂停了一下,眼神变得有些幽远,像是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什么,然后继续道:“有一天,年轻和尚下山,发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晕倒在山脚的石碑旁。
出家人慈悲为怀,年轻和尚把这个小姑娘抱了回去。
小姑娘从小无父无母,合着一群小孤儿。小姑娘因为小时候瘦小,倍受欺凌。
但她天生性格凌厉,经常和欺负她的人打得头破血流。
到了七岁那年,有个男人认了这个姑娘做女儿。把小姑娘带回了家,给小姑娘吃最好吃的食物,穿最漂亮的衣服,不允许别人欺负她,教她读书写字。”
“小姑娘很幸运。”一旁的墨传香突然说话了。
唐砂看了她一眼,道:“是呀,小姑娘也以为马上就要过上刚才我说的那种生活了。可是,现实却打醒了小姑娘的美梦。
那个男人无妻无后,他贫穷、自私、暴力、邋遢、懒惰……一切不好的词都可以用来形容他。
再后来小姑娘离开了。她真的很幸运,因为她遇到了这群和尚。
老和尚收留了她,年轻和尚对这个小女孩宽容,宠溺。小女孩学着师兄的样子,剃了头发,留了戒疤。”
听到这里,元芳和墨传香都有些惊诧。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连出家的尼姑大多都不会剃光。
唐砂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头顶,嘴角含笑。
“老和尚把小姑娘送去了学堂,小姑娘就这样变得越来越快乐,快乐到忘记了过去的一切痛苦。
小姑娘长大了,老和尚叫她离开,去红尘寻找属于自己的价值。
小姑娘离开了这座生活了六年的山。在此后的六七年里,小姑娘回去得越来越少。从最开始的每天,到后来七天一次,再到后来一个月一次,半年一次。
最后,小姑娘一年没回山上了。”
“这小姑娘真实薄情。”墨传香语气有些冷,不知是在说这个小姑娘,还是在说别的什么人。
唐砂也是笑道说:“是呀,真是薄情。小姑娘因为害怕面对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的老和尚,害怕有一天老和尚就那么倒在她面前。
她很自私,为了逃避这一切,她忘了老和尚和年轻和尚对她的那份思念。
但好在,小姑娘得了报应,她在二十七岁那年,就永远的离开了那个世界。在离开时,她心中全都是遗憾与愧疚。”
唐砂自己都听出了语气中的苦涩。
原来她过往二十多年的生活,可以用这么一个小故事就讲完了。那二十多年,她究竟活过了些什么?
“只怕那群和尚,比这姑娘更加遗憾与愧疚吧。”墨传香感叹道。
唐砂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解。
“因为他们用了十几年,也没能渡得一个人的今生。”
唐砂愣愣的听着这句话,沉默良久。
脸上从迷茫,到沉重,再到释然。
“我相信他们这一世的功德,会渡得她从头再来的勇气。”唐砂笑道。
墨传香也笑了笑,死都死了何谈从头再来?若是真的能从头再来,那她希望……师父从来没遇见过洛清尘。
“我也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
在墨传香没看到的角落,唐砂勾了勾嘴角,目的达到了。
……
七月,轮转山。
“杀呀!”
“魔教之人,人人得而诛之!”
“杀光他们!”
这是二十年前的一场江湖盛事。
以山河人间为首的正派宗门一夜之间,灭了魔教几万余人。
魔教之徒惊慌失措,四处逃窜。可江湖正派早已布好天罗地网,昔日宁静的轮转山如今哀鸿遍野。
“尘儿,别害怕,哥哥保护你。”
两个小孩躲在一堆枯草之中,大的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小的是个四五岁的女娃。
洛清尘在哥哥的怀抱中瑟瑟发抖,满脸惊恐,泪水鼻涕流满了整张脸,可就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洛清尘从草堆的缝隙里看着外面那些狂飞乱舞的刀,和四处飞溅的鲜血……这些人,是她见过最残忍的凶兽。
这场大战持续了三天三夜,洛清尘一直在草堆里躲着,直到轮转山没了一个人,她才敢出去。
后来,她记忆中的轮转山,是一片血红。
……
山河人间。
此时山河人间的练武场上,围满了来自江湖各个门派的英雄好汉。
他们义愤填膺,喊着诛邪灭恶的口号。
烈阳下,习武场的中间,绑着一群人。这群人嘴唇干裂,汗流满面。
水泡布满了女人裸露的肌肤,她头耸拉着,被绑在铁桩上的双手无力下垂,不止是死是活。
不过,在场没有一个人对她露出同情的目光,她是魔教教主洛枫之妻,她罪该万死!
魔教之人,被绑在习武场七天七夜。每日有几口水,几碗饭续着命。
路过的人都可以对他们任意凌虐。
有一天,那几座铁架不见了,以后也没再见到过。
九年后。
“师父!师兄!等等我呀。”
十二岁的小姑娘个子在同龄人里不算高,所以她腿短。
前面走着的两个是她的师兄和师父,师兄十八岁了,师父二十八岁,要是她八岁就好了。
在她心里,师父和师兄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比爹爹还好看,讨厌的爹爹不要她,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把她送上了山河人间。
她师父是山河人间新一代的掌门人,师兄是首席弟子,她是首席弟子的师妹,她叫墨传香。师父是无乐,师兄叫陈旋,字玉衡。
无乐停下步伐,回过头来,看着后面轮着步子追赶他们的墨传香道:“小香,走慢点,别摔了跟头。”
师父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人。
墨传香追上了他们,无乐伸出了干净修长,骨节分明手。
墨传香把自己的小手放了上去,在她的印象中,师父的手,永远都是干燥而又温热。
他们三人参加了武林盟主的五十大寿,此时正在回宗门的路上。
大典上发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有三个少年突然出现,把着寿辰闹得不可开交。
三个少年两男一女,一少年红衣加身,性子狷狂,锋芒毕露。一少年玄衣暗沉,鬼面掩容。还有一少女,娇纵之至。
这三人就是最近这几年不止何处冒出来的少年高手。
盟主的寿辰就这样不了了之,甚至成了江湖人的饭后笑料。
……
遇见她的时候,她正在和一群野狗夺食,全身是血。
师兄把她给救了,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她叫无心。问她几岁了,她说十四。
墨传香看着这个比她还大上两岁的孩子,竟比她还要瘦弱,心中不免对她对了几分同情。
师父把无心带回了山河人间,给她最好看的衣服,最美味的食物,不允许别人欺负她,教她习文练武。
在墨传香眼中,无心真的很幸运。
墨传香时不时都觉得很不是滋味。自从无心来了以后,师父和师兄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了。
无心天赋异禀,无论是文还是武都一日千里,进步神速,就是不太爱说话。
墨传香当初的同情慢慢的对了一丝羡慕与嫉妒。
师父把无心收为了自己的第三个弟子,明明墨传香比无心更早入门,就是因为她年纪小,无心非要做她师姐。
师父居然还同意了。
无乐每日手把手教无心练武,手把手教无心写字。以前无乐手里牵的是,现在变成了无心。
以前师兄讲故事的对象是墨传香,现在也变成了无心。
墨传香觉得自己,失宠了。
无心生病发烧,师父每日在床前陪伴。
她生病发烧,得到的就只有几副药。
在有次杀魔教余孽时,师父为了保护无心受了伤,伤得很重,昏迷了三天。
他们就这样过了很多年,魔教不仅没有消灭,反而有了复苏的痕迹。
有一天无心问无乐:“师父,是不是魔教之人都该死?”
“为师也不知道,或许吧,江湖人都说魔教修邪魔歪道,滥杀无辜,残忍血腥。”
那天无心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整天,师兄和师父也为她忧心了一整天。
第二天,无心又好像好了,墨传香也不明白。
师兄依然每天晚上坐在山河人间的习武场,给无心讲故事,墨传香就在旁边跟着听。
这次师兄讲起了十几年前,他才十岁左右,那次围剿魔教,他也去了,他也杀了人。
他那时崇拜那些江湖侠士,可以除魔卫道。于是他混进了灭杀魔教的队伍。
可现实比他相信的要凶残,他害怕的躲在了一个草堆后面,心里又是羞耻,又是不甘。
可上天好像眷顾了他,他听到草堆有动静,猜测这里面躲了魔教漏网之鱼。
于是从地上捡了一把刀,刺入了草堆。
他说,他还记得那种刀刺入肉体的感觉,他记得还散着热气的血,顺着刀锋,染红了他的手。
他说他做了一个月的噩梦。
后来尸体发臭被找了出来,他杀的那个人,是魔教教主之子。
于是他借着这个机会,入了山河人间,再后来就成了无乐的大弟子。
他还说,人一旦犯了杀孽,就已经不再是所谓的正道了。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好人。
这个墨兰香心中正直仁慈的师兄,说自己不是好人。
那晚无心没有说话,就这样听着师兄讲述。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已经是墨传香遇见无心的第十一个年头了。
师父越来越温文尔雅,师兄越来越出尘绝世。无心越来越明艳动人。
墨传香越来越明白为什么师兄和师父会如此宠爱无心了。
无心心里有一颗兽性的尖牙,师父师兄在用温柔,磨平这颗尖牙。
有一天,无心突然不见了。m.xiumb.com
当她在此踏上山河人间的时候,脚下踩着的是往日同门的鲜血。
他们这才知道,无心……原来叫洛清尘。
那颗牙最终还是没被磨平,反而刺破了身体,指向了世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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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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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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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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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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