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举止古怪的镇民,周遭是行动紊乱的邪物。葛听听困惑地看着手机上的文字,对符行川“出事”的定义颇为茫然。
但他们了解指令。
爆破一栋废墟楼?葛听听紧张地转过头,看向项江。
“做不到,体力不足。”几秒后,项江面无表情地回答,“我旁边两个新人,周围有普通民众,我无法保证他们的安全。”
“是吗?”
“黄今擅长爆炸灵器,我们可以试——”
“做不到。”
葛听听的AI语音响起没多久,项江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再次重复。
“嗯,我给你们五分钟时间。”符行川像是什么都没听见,语气很随意,“以你的实力,肯定有办法……你不是最擅长应对这种地方吗?”
说完,这位第一鬼将直接切断了通话。
时间快到傍晚,半边天空染了红霞。霞光把雾气染出些许暖意,却没能给项江添几分温度。项江原本苍白的脸又白了一层,怎么看怎么不像活人。
“啊……啊……”
镇民们发出意义不明的叫喊,整齐划一的声音从街道传到巷口,从民居传到废墟,在山雾中荡出让人心烦意乱的回音。
两只巨大的骨手扒在楼层边沿,骷髅眼洞里闪烁出两团赤红的火焰。无数葛听听叫不出名字的邪物顺着巨型骷髅爬上,与镇民们完美地混作一堆,在黄今的红纸圈外徘徊。
比起手执凶器的镇民,这些邪物攻击性不强。它们越挤越多,煞气四溢,三位玄学岗像是被埋进深雪,从头顶到脚趾尖一片冰凉。
眼看骷髅手爪要拍下,项江往地上嗖嗖掷下一圈燃香。那些燃香自行插入水泥天台,顶端冒出墨汁似的黑烟。黑烟将断未断,凝而不散,在他们头顶松松聚起。
巨骷髅的手爪拍向烟雾,就像拍到稳如磐石的铁笼。
震荡之下,煞气四散。
黄今的红纸圈发出不堪重负的扯裂声,纸面上的殷红迅速褪色。他下意识抓出了两把木片灵器——自从在档案馆大炸特炸一通后,他总会随身带许多,以防某位暴力分子临时需要。
它们能给他一种怪异的安全感。
黄今将木片往地上摔去,那些木片自行飘动起来,散发出爆破类灵器特有的狂躁煞气。
“赶紧炸楼吧,我的灵器够用,咱们只需要把人赶走。”黄今紧盯着红纸圈的破口,略显麻木地表示。
一而再再而三,这就是识安的丙级任务吗?
真不知道那些疯狂想上岸的夜行人图什么。这两个任务下来,黄今只觉得自己老了快二十岁,原本的阴郁全给磨练成了焦虑和脱发。
项江抱起双臂。
晃荡黑烟里,他注视着红纸圈外整齐划一行动的人。那双死人似的眼珠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听没听见黄今说话。
他的目光从那些人麻木的脸挪到攥紧武器的手,项江喉结动了动。山风吹得他的耳坠轻轻摇晃。
“哈……倒也行。”
项江半点儿目光都没分给葛听听和黄今。他自言自语了句,从喉咙里呕出一声干笑,脸上没有丝毫笑意。
“项海,干活。”
项江话音刚落,一道鬼影从他的背后浮出。那鬼影与他长相打扮分毫不差,乍一看像极了魂魄离体。
项海刚被召出时没什么表情,他抬起一双空洞的眼眶,望向雾气中只剩个轮廓的远山。紧接着他转动头颅,打量起围攻他们的镇民——他专挑人多的地方瞧,对周遭邪物毫无兴趣。
随着他的“目光”移动,四周的鬼煞浓度剧增。连任吉莹这个科学岗都被影响到了,她呆滞地望着诡异镇民,红纸黑烟,颤抖着吐出一口白汽。
“好冷。”她说。
葛听听没能听见她的声音。“目光”停下后,项海发出了一声要刺破众人耳膜的尖啸。他的嘴巴张到人类不可能张大的范畴,面颊上的皮肤化为粘稠洞穿的肉线。
葛听听与黄今同时一个趔趄,险些跌出黑烟防护圈。
“这里是山镇,曾经是山村。”项江轻声说,“你最讨厌的地方。”
项海背后的衣物一阵蠕动,气球般啪地炸裂开来,探出两扇蝴蝶翅膀似的东西。但仔细看去,那翅膀由无数人脸拼接而成——主要是年轻女人的头颅,其间嵌着极少量男童脸孔。
那些人脸聚成大到不正常的蝶翼,鳞片则是无数枯干皱缩的老人手掌,整齐划一地掩盖住那些面庞。
此刻,那些鳞片似的手齐齐张开。手掌下的脸孔露出,无数双怨恨的眼睛大睁,死盯几步之遥的镇民们。
项海脊柱折断,身体变形,四肢渐渐浮出无数血痕,几乎要碎成肉酱。
真的有几分像腹部蜷曲的蝴蝶。
他只有一张脸完好着,继续维持张口咆哮的模样。那双翅膀上,他的伤口中,数百条沾血的麻绳同时激射而出,捆住最近的那些镇民。
那些麻绳浸满了恶臭的油脂与脓血,边缘毛毛糙糙。它旧得仿佛随时都会断掉,却又能够死死捆住一个成年人,叫人无法动弹分毫,
煞气与杀气交相混合,浓烈的血腥与腐臭扩散开来。
看不到的任吉莹还好,黄今一屁股坐在地上,爆破木片稀里哗啦掉落在四周。
“炸吧。”一根又一根血染麻绳擦过他的脸侧,项江没有回头看项海。
黄今眼睛还盯着那双骇人的人脸翅膀。他手指颤抖着晃动,爆破灵器颤巍巍飞起。飞快堆向楼底一侧。
“我……”
“炸。”看着那些试图挣脱麻绳的镇民,项江不耐烦地下令。
葛听听想要阻止黄今,却来不及打字。wWW.ΧìǔΜЬ.CǒΜ
项江完全不知道怎么想的,不用说别人,油饼姑娘把自己身上的麻绳戳断了小半。更别提,任吉莹身上没有任何防护措施。要是楼就这么炸了——
“轰!!!”
办公楼本身不算太大,一层被爆破灵器炸掉了足足三分之二的部分。楼身失衡,震耳欲聋的倒塌声里,它向镇中心的荒废片区倒去。
……而根据刚才的追杀来看,那里必定有潜藏的镇民!
葛听听、黄今被麻绳拦腰吊着。两人紧紧拉住任吉莹,使得她不至于从八层楼的高度掉下去。
一切只是瞬息。
仿佛一个慢镜头,八层楼房缓缓倾塌。
项海飞在空中,留在原本的位置,人脸蝶翼全面展开。更多麻绳弹向四周,它们被那些苍老的“鳞片手”捉紧,被那些年轻的面孔呕出,冲向烟尘雾气深处的镇民。
明明是他朝地面发射出了千百条麻绳,只看画面,他本身却像一只想要挣脱“麻绳蛛网”,却不得其法的可怜虫。
这样就结束了?葛听听拼命抓着任吉莹的袖子。任镇长的工作衬衫上全是尘土,本人上气不接下气,她努力不去看脚下的虚空,坚强地保住了意识。
黄今的注意力全在抓牢任吉莹上,可在这短短的一瞬,葛听听却从未这样快速思考过。
下面还有许多镇民伏击,一旦项江有遗漏,绝对会出现严重伤亡。
紧急事态处理部的高手,海谷市第一驭鬼师,会犯这样恐怖的错误么?作为一个刚入行不久的菜鸟,她真的有资格质疑这位前辈吗?
但是……
葛听听一咬牙,空出的那只手猛地攥紧,指甲深入手心。
“沃!”楼层倾塌的下一刻,她用谁也听不懂的狂呓大吼!
废墟之下,无数鸟骨破土而出。
山镇最不缺的就是野生动物,鸟骨轻薄结实,它们跨过物种与年代,组成一只只七歪八扭的“拼凑骨鸟”。尸骸对活气分外敏感,骨鸟们甫一诞生,便冲向尘雾中的活人。
骸骨鸟没有攻击,它们揪住镇民们的外衣,也没管他们身上有没有麻绳,径直将他们往倾塌范围外推。
邪物们的心思全在天上几人身上,没有理会那些动作快而轻的小东西。
葛听听心下一片冰寒。
她的骨鸟抓住了三百一十九人,其中三人身上没有半根麻绳。
……而以她目前的能力,她必定没有找到附近的全部镇民。
可她没有力气继续思考了。
葛听听头一回操控这样多的尸首,尽管这座山镇煞气浓郁,她的七窍还是溢出黑血。任吉莹正仰着脸,几滴血落在了她的面庞上。
任吉莹恍惚的目光凝了瞬间,透出一丝担忧。
“你们……”
她刚吐出两个字,刚崩塌到一半的废楼再次迎来爆破。
只不过这次的爆破,是从内而外的。
千万条火龙从爆炸点冲出,将雾气瞬间搅散。不到半秒,那群火龙铺了遍地,掠过空中,将镇民个牢牢卷在身体里。废墟落上火焰,顷刻化为尘灰。而邪物被火龙扫过,霎时染成一团团青色焰火。
玻璃幕墙在爆炸中碎成无数片。
灿烂的光辉扫过玻璃面,碎光四溅,雾中开出了一朵青赤相间的盛大烟花。
符行川来了。
果然,同一时间,五个人从废墟底下破土而出,直冲云霄。
葛听听刚露出个虚弱的笑,笑意就僵在了脸上——
五人身后,以一个三层楼大的彩色“眼球”为首,万千邪物紧紧追赶。和地面上这些盲目发疯的邪物不同,这些邪物相当有组织,追得气势汹汹、杀气四溢。
……原来不是来救他们,这帮人也在逃命啊?!
而且这东西怎么看怎么不妙,她从来没有听说过那个大眼球,但它的压迫感比方才的项海还要强个百倍之数。
“……我们惨了。”黄今相对客观地陈述。
符行川出现,项海收了麻绳。他垂下头,漆黑的眼眶朝向身下三人,表情晦暗不明。
而项江用漂浮术飞在附近,他看向那朵巨大的青红烟火。
“是啊,我们惨了。”
他轻飘飘地说道。
……
殷刃被废墟的玻璃碴子和灰土浇了个灰头土脸。
符行川和李念一前一后盯着,鬼王大人半根头发丝都不敢晃悠,只能一把将钟成说搂在怀里。钟成说深谙自我保护的道理,他完全没挣扎,甚至配合地调了调位置。
日落将至,山雾中浸入血染似的晚霞。雾气吞噬了大部分光线,但也比地下亮堂许多。殷刃刚出地面,不自觉地眯起眼。
“很好,没死人。”
火龙疯狂驱散雾气,符行川抹了把脸上的汗。
李念:“接下来你打算?”
“当然是逃命!”符行川理直气壮,“敌暗我明,我们连对手啥东西都不清楚,再打下去就是找死!”
“果然是这样。”李教授无奈。
“待会儿带上那边的四个人,咱们九个人一起转移。”
符行川还在疯狂冲刺。他带他们在废墟附近绕着圈子飞,专挑地势复杂的地方挤,试图拉开和黄粱的距离。
殷刃还搂着钟成说,后者这会儿挣扎起来,努力摆脱了殷刃的臂膀。殷刃没空细究,他感受着空气中躁动的煞气,微微皱眉。
作为领导,符行川的判断十分合理。
……可惜迟了那么几秒。
地面下有什么隆隆穿行。他们身后,黄粱发出高亢的噗叽尖叫,术法的气息愈发浓重。
不出意料,就在符行川扭头冲向地上小分队的瞬间,整个山镇猛地一震。那个刹那,众人正好在穿过一层没有玻璃的废旧楼层。
殷刃本能地抓向钟成说,再次试图护住那人——
他抓了个空。
钟成说消失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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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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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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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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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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