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看到那个娇小身影,他身上原本从战场上带出来的杀伐狠绝之气,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连那对凌厉的剑眉,也都柔和了不少。
官道上,马蹄惊起阵阵黄土。骑马而来的那个少年英姿卓卓,映入阿婢眼里,让她的心头,变得暖意融融。她拼命的挥着手,亮着嗓子一声一声喊着“哥哥”!
殊不知,她这声“哥哥”,让穆文彦盼了多久!离开程府以后,他每一次策马,总得将那声清脆的“哥哥”回忆一次。与敌人对峙时,以前的那份孤勇也少了,转而更多了些稳妥和谨慎。就连冯小都弯着眉,说自己变了。的确,以前哪怕战死沙场,他也不皱一下眉头,可是现在不同了,他有人挂念了。
有个小妹在等着自己,他说什么也不会再一次离开!
马儿还未停稳,穆文彦就已经飞身跳了下来。将身上的披风一解,从上到下将阿婢裹了个严实,然后才抱到了马背上面,扶她坐稳。
“秋风清冷,你可知?这样跑出来,小心染了风寒!”说着,穆文彦也随之上马,将包成粽子般的小人又揽入了怀里。
阿婢任由哥哥抱着,舒服的倚着他,一边肆意的享受这份来之不易的“宠溺”,一边偷偷翘着嘴角,回道:“哥哥打了大胜仗,妹妹自然要出来迎接的!况且,我哪就有这么弱!这几日,冯小哥哥还教我骑马和射箭,所以身体好着呢!”这其实阿婢和冯小商议好了的说辞,冯小离队先回来,若不找个好理由,怕是要被罚的。
穆文彦听到此言,转过头,这才发现马下还站着个冯小。他顿时寒了脸,居高临下看向他。虽然他嘴上没说话,但冯小已经知道老大要说什么了:待回去,军法处置!
老大如此目中无“他”,只看得到娇小的妹妹,却看不到一旁“五大三粗”的自己,这些已经让冯小很是郁结了。现在他又收起跟妹妹说话那般温柔的语气,对自己这样横眉冷对,这让自己这个跟了他多年的“贴心卫兵”,情何以堪啊……
阿婢嘴角笑意更甚,赶紧替冯小开脱道:“哥哥莫要怪他。年初你们离开时,是我拜托冯小哥哥的。说是如果你们要回来,便让他提前回来知会我,这样我才能早有准备,出来迎接哥哥啊!而且,早几天看到了哥哥身边的人,确定哥哥安然无恙,我才能早些放心呢!”前面说的虽然是在替冯小扯谎,后面倒是真心实意的大实话。
穆文彦心情极好,听到阿婢这样说,更是满心喜悦,转头不再看冯小,方才还是寒气四射的双眸,此刻却变得温柔无限,眼里的暖意几乎要溢了出来。
“绕春平县跑上三圈,再来见我!”穆文彦冷冷朝冯小丢下一句话,便拉起缰绳,揽着阿婢,骑马走了。
冯小一个人孤零零哀嚎了几句,欲哭无泪:三圈!怕是一刻不停,一天一夜也跑不完的啊!不过,即便悲惨如斯,看到兄妹俩那般相依的背影,冯小也忍不住勾勾嘴角:哪怕五年未见,又如何?一母同胞,血脉情深,大抵如此吧!
兄妹二人,并未急着进城。而是先去夏家庄沈老的坟前祭拜了一番,待他们返回春平时,已经是入暮时分。这也刚好遂了二人的意思:悄悄进府,免得惊起那些早已“恭候多时”的纷扰。
穆文彦仍旧在梅园住下。好在那里一直是“无人管”地带,是以像这等“大将军到访”的喜事并未传开。园外,除了阿婢和周蔓菁,其他人还都对穆大将军“翘首以盼”呢。
周蔓菁也奇怪的很,自那日说出哥哥与她相撞的事以后,她整个人都稳重矜持了不少,也知不是年龄渐长的缘故,还是赵妈妈用心教养的功劳。如今,她日想夜盼的穆大将军入了府,这周蔓菁不仅不急嚷着要去梅园了,反而是越发紧闭房门,苦学“绣工”去了。
好在阿婢年纪还小,倒不必刻意避讳什么,于是每日都迈着小短腿儿往梅园跑。程御庚每次看到,都调笑说,要给“小包子”腾出个地方,好日日看着,别让哥哥丢了才好。阿婢心情好,也不和他计较,只是分外珍惜和哥哥相处的每一时每一刻。因为她知道,不管她劝不劝得住哥哥,过了这几日,他们兄妹二人势必是要再一次分别的。下一次相见,又不知是何时何地了……
她对哥哥“请辞”的事闭口不言,穆文彦也默契的很,只字不提归期。冯小在一旁看着俩兄妹这般“打太极”,又不敢催促,只能干着急。
直等到入府第四日,冯小总算瞅准了一个机会。
这日,阿婢和往常一样,早早的就来到梅园寻哥哥,不料却扑了个空。刚一进门,就见程御庚坐在屋里,正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要不是看到哥哥的衣服在屋子角落挂着,阿婢险些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
“怎么是你,哥哥呢?”阿婢仗着自己年纪小,又和程御庚说笑惯了,所以独处时,从不在他面前行礼节,也很少喊他哥哥。
程御庚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扯着嘴角懒懒地道:“哥哥我可不就在这里坐着!你还寻什么?”
阿婢看也不看他,抬起腿就要钻进内室去寻穆文彦,却被程御庚扯着袖子拦下了。身后响起他怪抢怪调儿的声音:“你一个姑娘家,往男子内室跑,也不知羞!”
阿婢拧着眉,装成一脸无知的样子看他。哪知,这程御庚却根本不吃这一套,道:“怎么?你是要说,你才六岁而已,不必讲究这些?”不等阿婢点头,他又道:“我倒从未发现,你哪里像是只有六岁。依我看,怕是二十多岁的成人,也不过如此了。”
阿婢听不出他话里是讽刺还是夸赞,但却吓出了一身汗。程御庚盯着自己的眼睛,就仿佛要把她身体里这个成年人的灵魂看穿了一般。
阿婢不敢继续这个话题,只胡乱瞎扯了几句,问他如何会在这里。好在程御庚也没有揭穿她的这点儿“伎俩”,只收回了目光,开始把玩腰间的青色玉佩,道:“我听说穆将军今日带来个宝贝。便过来看看。”
什么宝贝,竟然还能入了你程小少爷的法眼,让你这般兴师动众,大清早便跑过来看?阿婢刚想问,就见穆文彦和冯小就一左一右,走了进来。
穆文彦依旧穿着那身黑色锦衣,身姿还是那么挺拔,让人挪不开眼。这是今日与往日略微有些不同:在他的胳膊上,还当真多了个宝贝。
白白的一只。脑袋正不安分的动着,上面一对小眼睛,漆黑铮亮,正四处瞅着,一双鲜红色的爪子,稳稳地踩在穆文彦的手臂之上。小家伙扫了一圈儿屋子里人,丝毫不见怯懦,反而开始扭着脖子,用嘴自在地梳理起身上的羽毛。
阿婢一看便喜欢,跳起来小心翼翼走过去,生怕把它惊飞了,压低声音道:“这是哪儿来的白鸟儿,可爱的很!”
穆文彦嘴角弯了弯,看着阿婢的眼睛里都是宠溺。倒是一旁的冯小,忍不住要翻白眼,他对阿婢的“白鸟儿”这个称呼,很是不满,纠正她道:“这哪是什么鸟儿!这可是鹰,白鹰!我们在边疆争战时,它可是啄瞎了不少敌人的眼睛呢!”
白鹰!阿婢一听这个称呼,吓了一跳。前世除了照片,她哪有机会见到这样的“希珍动物”啊!
穆文彦弯下身,将阿婢抱了起来。那只白鹰也不飞走,而是从主人的手臂上挪到肩膀。而后亮着一对小眼睛,盯着阿婢看。
小家伙站在左肩膀,阿婢则被穆文彦抱在右手臂上。一左一右,一大一小。阿婢被这个“凶猛”的动物盯得有些发毛,听得冯小说它会啄眼睛,立刻双手捂了眼睛,只从指头缝里看着这个小家伙,惹得屋子里的人一阵好笑。
白鹰歪着小脑袋,瞅了瞅阿婢,又看了看主人穆文彦,大概是觉察到了二人的亲密,片刻后,就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最后竟然是落在了阿婢的肩头,不仅如此,它还歪了歪脑袋,用上面又软又细的羽毛,去蹭阿婢的小脸蛋儿。xǐυmь.℃òm
冯小看到这个场面,嫉妒的双眼要冒出火来。这些年,他跟在穆文彦身边,又当孙子又当儿子地伺候它,隔三差五还拿好东西讨好这它,它都从未正眼瞧过自己一次。别说站在自己肩头了,便是碰它一下都要被它戳头皮的!可是现在,这么个喜新厌旧的孤傲东西,竟然伸出脑袋去讨好一个初次见面的小丫头!
穆文彦看到此景,朗声笑了出来,拿开阿婢捂着眼睛的小手,对她道:“阿婢莫怕。它这便是认你了。看这样子,你倒是比我更让它中意。”
听了哥哥的话,阿婢这才大起胆子。作为回应,她伸出白胖的小手,在白鹰头上轻轻摸了摸。手下的小东西仿佛很是开心,发出几声怪叫后,飞了起来,而后又稳稳地落在阿婢的肩膀上。
阿婢欢喜道:“哥哥,是你的吗?有名字吗?”
“自然是老大的,除了他的命令,这小家伙可是谁也不听的!”冯小抢着回答,洋洋得意,仿佛这只勇猛的动物就是自己的:“它名叫白貅,可是我们军中的宝贝!亏得它,我们可打了不少痛快的胜仗!就连当今圣上都有所耳闻,在金銮殿亲自‘召见’了呢!”
程御庚也在身后夸赞道:“我早就听闻穆将军身边有只神鸟。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当真称得上是个好宝贝!”
穆文彦笑了笑,眼神始终落在阿婢身上,道:“本来我还担心白貅顽皮,不肯亲近阿婢。现在看来,倒是我多虑了。阿婢,日后,便让它跟着你吧!”
话刚说完,冯小立刻瞪圆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喊了声:“老大……”
穆文彦摆了摆手,阻止了冯小说话,自己则继续道:“白貅一旦认主,护主心极强。而且十分机警敏锐,丝毫不比人差。以后有它陪伴你左右,我也放心些。便是有人要欺你,碍于人情礼节,人不方便出手的地方,白貅却可以不顾这些,它最善辨敌,届时不用你吩咐,它也会飞出去护你一二!”
阿婢听了高兴得不得了,恨不得现在就把那个沈氏请过来,试验一下这个宝贝的“功效”。一旁冯小更是嫉妒地眼睛都红了,虽然知道拦不下,但却还是开了口。只是这一次,却是“话里有话”。
他依旧装出一副焦急不已的样子,惶然道:“老大!您当真不准备带走白貅了?以后行军打仗,我们还得用上它呢!眼下剿匪这仗是打完了,可说不定何时,圣上他还得调派您去北疆呢!”说完,一个劲儿地朝阿婢眨眼睛。他当然不是要让阿婢拒绝哥哥的礼物,而是在提醒她:快劝劝将军吧,这官哪是那么容易就辞的哟!
穆文彦这般人物,早将冯小的话听了个明白,冷着一张脸就瞪了过去,冯小立刻低了头,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阿婢在心中叹了口气,虽然她一直在逃避这个话题,但终究是要面对的。她已经享受了哥哥的宠你呵护整整三日了,现在也该面对现实了。斟酌了片刻,阿婢贴在穆文彦耳际,脆生道:“哥哥,你的官,不能辞。”
冯小和穆文彦都没想到阿婢会如此直截了当地揭开这个话题,一时有些怔愣。
她声音虽小,稚嫩无比,却在房间里传开,如玉珠落地,清亮动听:“对于阿婢来说,哥哥就像这天上的日头,亮闪闪,明晃晃,把阿婢的周身都映照得暖起来。哥哥打算以性命相博去辞官,若有闪失,可有想过阿婢会怎样?那便是从明晃晃的日头下,复又跌落在阴暗无边的谷底。哥哥固然可以把阿婢的将来打理仔细,照顾周全,可是,任凭再安乐的生活,没有哥哥在,阿婢也不要!”
“哥哥为何执意要回穆家,阿婢明白。自古忠孝难两全。家仇母恨,作为长子,不得不回这一趟。可是,哥哥别忘了,既然认定了阿婢也姓穆,那阿婢便也有这样的责任!哥哥的母亲,也是阿婢的母亲。阿婢为姥姥戴孝三年,以替母亲尽姥娘之孝。阿婢同样欠母亲一份生育之恩。所以,哥哥只管回京复命去,这穆家,阿婢替哥哥回去,定然将那些魑魅魍魉抓出个正行!
不等穆文彦出声,阿婢急忙道:“哥哥莫要小瞧了阿婢,阿婢年龄虽小,心可鬼着呢。不信……”阿婢顿了顿,抬手指了指身后的程御庚,道:“不信,你且问问庚哥哥,阿婢可有这份能耐?”
阿婢是认定程御庚会帮他的。因为从种种迹象上来看,程御庚总是想方设法的要把自己赶出程家去。
只是这次,程御庚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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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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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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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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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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