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神都,作为和亲使团正使的向天鸽口若悬河。
他将太和公主一行出塞至今的遭遇从头到尾理了个顺畅。
其所言所语,俱是震惊四座。
使团才出塞,王城便易主了,且魏国之大,处处危机四伏?
不怕,公主行至朔方,遭遇想要对其不利之人,便施计令他众叛亲离,且拿下此城。
魏国新主摄政大将军四处搜寻,想要以之要挟大商,甚至策反豹骑将军?
那就在寻到魏太子后,联合被软禁的豹骑将军,为子楚太子将王城夺回来。
豹骑将军一行在今日寅时回到神都。
慈圣皇帝刚得到消息,便在激动之下命他们直接在早朝之时上殿面圣。
于是所有在今日前来上朝的人便都同圣上一起听到了太和公主的这番作为。
此时午食的时间已至,却是没有一个人感觉到饿,更没有一个人想要让向正使停下话来。
赵灵微作为和亲公主所做之事不仅让信王惊得张开了嘴,甚至也让太和公主的父亲皇嗣都流露出了显而易见的不敢置信。
对,那就是不敢置信。
所有人都对此感到不可思议。
这等大事,换上他们中的任何一人都做不到。
可偏偏,就让那么一个平日里都不怎么听人说起过的小姑娘给做成了。
在这一刻,许多人都不自觉地将目光放到了皇嗣的身上。
而向来都不愿让人在上朝之时过多地注意到自己的皇嗣,竟也在此时看向一直都沉默不言的豹骑将军。
“豹骑将军……这些都是、都是真的?”
早在王城易主,公主下落不明的消息传回神都的时候,皇嗣就以为自己的这个女儿怕是凶多吉少了。然他却是因为担心奴仆会告密,惹得圣上不快,连在家中同王妃一道哀叹落泪都不敢。
可现在,向正使回来了。
战败被俘的豹骑将军也回来了。
仿佛一切都如同圣上在最初时所想的那般。
并且,他女儿出塞和亲的事,也都是顺顺利利的。
那就好像寒冬之后春又来了,且神都的牡丹花也再一次地如期而至了。
甚至可能所有的糟糕事都未曾发生过。
然当豹骑将军转过身来看向他时,便是连皇嗣都能知道,在他胆战心惊地度过了这些日子的时候,魏国真的已然发生了很多很多事了。
曾经温润内敛的将军,变了。
当将军看向某个人的时候,那股已然收不住了的气势,便会让此人一骇。
俞松谋看向皇嗣,却是很快将视线下错,在恭敬之中又带着些许疏离地说道:“向正使所言,句句属实。”
这般态度让慈圣皇帝看在眼里,自是满意且喜欢的。
而殿上的满朝文武,则更是因为豹骑将军的这句话而炸开了锅一般地说起话来。
他们在说着圣上的这位孙女在魏国做出的一桩桩惊人之举。
也在议论着如今已然再次变化了的天下局势。
今日的朝会似乎已再难如这些文武百官在昨日所想的那般进行了。
而在早朝结束之后,参加朝会的官员有关此事的讨论则更是到了近乎热火朝天的地步。
许多人围着向天鸽,要这位马上就要升官的正使大人和他们好好说说这几个月来到底还发生了什么,王城现在的形势又是如何。
“魏太子已经回到王城,同豹骑将军一道击败了拓跋缺的亲信所率部众。而且,贺楼氏一族,以及魏太子麾下的几员猛将也都在往王城的方向赶了。通商要道和粮仓都已经被我们……”
向天鸽在魏国的时候,几乎可称得上是以公主殿下为天。
这会儿回了神都,一时半刻的居然还换不回话来了。
待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失言了,便立马唤了一声正好从他身边经过的豹骑将军一声,想要喊他替自己解围。
然而俞松谋才不过朝他看去一眼,别说围着向天鸽的那群大臣们心里慌得厉害,就连与之一道回来的向天鸽,心里都犯嘀咕了。
最后还只得说了一声“无事无事,豹骑将军先回府休息吧。”
待到俞松谋走远了,突然就鸦雀无声了的这边才慢慢有人开了口。
“豹骑将军身上……锐气逼人啊。”
“是啊是啊,竟是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
但如此情况之下,还是有两位大臣敢于从背后追上俞松谋的。
那便是孙昭的父亲,以及韩云归的爷爷。
自家的孩子是护卫着公主去往魏国的。
可现在使团正使已然回来,他们却不见自己的儿子、孙子。
两位大人自是既担心,又着急。
可围着向天鸽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们便只好和过去与他们还有些交情的豹骑将军打听一番。
此时的俞松谋明明已经看到信王正在向他走来了,却还是转向那两位,且背对着信王,极为恭敬地向孙昭的父亲以及韩云归的祖父行了礼。
“中书令,韩少卿。”
“不敢不敢。”
两人连忙这般说道,并问起了自家孩子的下落。
“跟随太和公主一道去了王城的和亲卫队中,几乎所有还未成家的人,都选择了留在公主的身边,云归也是如此。”
说着,俞松谋顿了顿,又看向孙昭的父亲。
“至于孙昭,他原本是决定与我一同回来的。然他不过跟着走了三天的路,就又掉头回去了。
“他说,如今公主正是用人之际,公主身边的商将原本就少,他若是就这么回来了,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
这……
中书令显然还是不太明白,也不知这位赵家的公主究竟在夺回王城的战事中出了多大的力。
因而他便也不知,和亲公主身边为何要有商将。
中书令虽心中宽慰了些许,却还是为自家的嫡次子感到忧心。
信王便是在此时唤了豹骑将军一声,神色清朗地向好容易才回到了神都的战将说了恭喜,且也和他提起了自己的女儿。
信王:“豹骑将军,溧阳这几个月,可谓是终日替将军担心。如今豹骑将军平安归来,自是皆大欢喜。”
听到这般话语,俞松谋神色稍变。
皆大欢喜?
当然不。
隔了一个冬天才率着四千骑兵归来的将军便不是能对此事感到欢喜的人。
然信王此时只知豹骑将军打了败仗归来,或将遭到贬谪。
信王想要在此之前先将其拉拢一番,好让朝中众人看到他的态度,也让这位大商第一战将能在日后记得他的好。
可惜,他邀请豹骑将军到府中做客的事,注定只会让将军感到心中厌烦。
是了,太和公主曾在离开神都之前,告诉过自己的这位表姐。
——她会在出嫁前给豹骑将军修书一封,让豹骑将军这辈子都别去娶溧阳县主陈伊水。
只是后来,她没能写下这封书信便出发了。
而待到她与豹骑将军话别之时,此事就已变得无足轻重了。wWW.ΧìǔΜЬ.CǒΜ
但即便她不说这些,也不留下书信,俞松谋也不可能再用正眼去看那自诩神都第一美人的陈伊水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想要娶的人,究竟是为何才会成为和亲公主的。
他婉拒了信王的邀约。
面对日后很有可能会被立为皇储的亲王,将军的态度依旧还像从前那般的不卑不亢。
然而他的心中却是有了一种说不出的荒诞感。
待回到神都之时,他竟觉得王城里的那些人才是更为真实的。
而身在神都的这些人身上,则都有着一种说不出的,不合时宜之感。
他们什么都不明白。
对于神都以及大商的未来,也不甚了了。
那就仿佛不明白和亲公主的身边为何要有商将的中书令。
也好像现在还想着要把女儿嫁给他的信王。
甚至……是在朝会之后单独召见了他的慈圣皇帝。
“妙哉!妙哉!妙哉!”
太液池边的这座宫殿中,沉香被点燃后的青烟袅袅升起。
穿着御赐袈裟的年轻僧人则坐在殿中,敲着木鱼,念诵经文。
慈圣皇帝连叹了三声“妙哉”,并道:“太和不愧是朕的孙女!”
先前在朝会上的时候,她就已经高兴得红光满面了。
而现在,她则更是高兴到放声大笑了。
她看起来已与豹骑将军领兵出征时的那一日很不相同。
这位天下女主的容颜似是更年轻了一些。
然她也更为固执己见,且糊涂了,更失去了那份敏锐的洞察力。
她在政事上,老迈了。
慈圣皇帝:“太和不仅替朕带回了豹骑将军与你的精锐之师,还将本就气数将尽的魏国分裂成了西东两块。如此,便替朕彻底除去了北方的忧患。这么看来,太和一人,竟可抵得上雄狮百万!”
在她看来,原本在军事上十分强势的魏国经此动荡,便会彻底不行了。
她的孙女为她除去了心头大患,且还留在那里,替她继续盯着北方。
而她的侄孙则去到了北女王国。
孙女与侄孙既因他们父辈的原因而不合,却又都是她的孩子,心中始终会装着大商。
这得是多妙的一桩事啊?
以后,她便可高枕无忧好一阵子了。
可俞松谋所看到的,却是与之截然相反的情形。
魏国在这场历经了一整个冬天的权力变换后,已然削去了一身腐肉。
昏庸无道的先国主被除去了。
先国主的那些蠢蠢欲动,且手握重兵的兄弟们也被尽数除去。
雄心勃勃的拓跋缺被赶到了东边,而那些懦弱无用的王城贵族也很快就会被梳理个干净。
受到各部落酋长以及悍将敬畏的子楚太子已能将权力紧紧地握于手中。
而他的身边,还有着能将更多人聚在其周围的太和公主。
魏国很快便可焕然新生,甚至是走向前所未有的强盛。
反观他们大商,却是在一片歌舞升平之下,藏着重重险境。
如此看来,圣上先前所说之言,竟连那最后一句都是错的。
因为,太和公主赵灵微,她怎可能只抵得上雄狮百万?
‘是你。’
俞松谋望着陈瑶,心道:无论结局是好是坏,圣上,是你将她送去那里的。
在回到了神都的这天,大商第一战因两度令王城易主的功劳受到了慈圣皇帝的封赏。
他被封为岭南节度使,却也被收回了兵权。
正如魏玄冲早早就告诉过他的——陈瑶不会再信你了。
慈圣皇帝虽已不复当年,却到底还是手腕强硬的一代帝王。
她知道,豹骑将军之于她,已经太过危险了。
再把这人放在北方的战事中,恐怕他下次就不是让王城易主,而是让神都易主了。
或许,在慈圣皇帝的心中,已隐隐地对自己的这个孙女有了提防之意。
只是这份忌惮连她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
她担心……终有那么一日。
终有那么一日,已在北方有了如此卓绝战功的豹骑将军会受到自己那孙女的蛊惑,将钩镰枪的枪头对准神都。
于是她便将自己很喜欢的这名将军,这名她所见过的最能打的将军“发配”去了大商疆域的最南边。
但这样的结果,已比俞松谋先前所想的,要好上太多了。
他发自内心地对眼前的皇帝道了一声“谢圣上恩典”,而后转身离开。
在他经过那名依旧还在念诵经文的年轻僧人时,他顿了顿脚步,并看了对方一眼。
僧人的无情眼也向他看去,不知喜怒。
这名僧人的存在实在是让俞松谋感到有些蹊跷。
因而,豹骑将军竟是在走出宫殿前与之点了点头。
当俞松谋骑着马离开宫城时,他才意识到,原来天空的那朵云仅是停在了整座华贵宫城的上方。
一旦他离开那里,便能感受到神都四月的骄阳。
那暖阳仿佛能驱散已经进入了骨髓的,魏国北境的寒冷。
神都的牡丹花又开了。
而他却偏偏只折了一枝芍药。
此地已然物是人非。
但没关系。
因为,他也将很快离开。
离开这权力的中心。
也离开危险的漩涡。
街上传来孩童的嬉闹声。
俞松谋骑着马,经过了晋越县主曾送别过他的酒楼,且背着那把钩镰枪,去到受赵灵微所托,替他打了这把枪的铁匠那里。
“我想要打一把和这把枪大体相似的钩镰枪,然枪柄也要用上铁,得做得更坚固些。枪头的底部,则要有刻字。”
“将军想刻什么?”
“灵松七年。”
在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将军的眼前便又出现了公主在对他说出那番话语时的模样。
他相信公主已然料到了。
料到慈圣皇帝驾崩那一日的情形了。
一旦陈瑶身死,赵陈两家之间的微妙平衡便会被打破。
到了那时……
豹骑将军的眼前又出现了太和公主的模样。
他心道:到了那时,究竟是天下大乱,还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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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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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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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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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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