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星河给哑巴兰脑袋上来了一下:“你现在才明白,真是个铁憨憨。”
是啊,一开始我就觉得奇怪,田龙成岁数并不算太大,可不管是姿势,神态,都像是一个耄耋老人——看东西的时候习惯性皱眉挤眼,走路和坐下都小心翼翼,这只能是身体退化的老人的习惯。
后来同桌吃饭的时候,我又觉出他的功德光不太正常——他本人应该是个地阶,也算是个精英了。
可功德光的颜色,十分浑浊。
硬要描述的话,很像是两个彩色的透明塑料片重叠在一起的感觉。
一直到了他喊出了九丹铁头鼋——我自己现在也是地阶,也会结灵术,一清二楚,灵物只会臣服于比自己强的人。
当初我喊出来的,也都是一些小杂鱼,雷祖则是“毛遂自荐”,自愿跟我结灵的,铁头鼋为什么臣服于地阶?
最后,他讲述真龙穴里见闻的时候,就更确定了。
当然,他知道的一清二楚并不奇怪,可以说是田老爷子告诉他的,可他的神情,再怎么压,也骗不了人。
他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畏惧,不可能是从故事里听来的。
是身临其境。
也可以说,他也跟去了,但是他现在也只是地阶,当年更不可能是天阶,田老爷子不可能带他进去,为什么要让自己能力不足的儿子进去送死?
他不是田龙成——或许说,他的身体确实是田龙成,但是里面住着的灵魂,只可能,是真正的田老爷子。
田老爷子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跟自己的儿子换了魂。
泡在桶里,须发皆无的残损身躯里,才是他儿子田龙成。
刚才,他一副“受罪到头”的模样,也是死心了——最后一丝希望,帝流浆都没了,那他更清楚,父亲绝对不会把身体还给他了。
厌胜门也是有这种术法的,是宗家秘术,田老爷子怎么也会用,不得而知,也许,也跟真龙穴有关。
张同心先生,显然跟我想到了一处去,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来,那天……”
原来,自从被抓进来,张同心先生都被单独关在一个房间里,不跟外界相通,这种关禁闭一样的感觉,也是折磨他吐出方子的一种方式。
但是有一天,他听到田老爷子和儿子商量什么,儿子慨然应允:“儿子的血肉之躯都是爹给的,爹说怎么做,儿子就怎么做。”
田老爷子大笑,却笑的凄凉,张同心先生也好奇,可他不知道那天,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从此以后,田老爷子性格大变,不再是那种饱经风霜的沉稳,而是说不出的急躁,几乎天天都来找张同心先生,问他什么时候能熬制出帝流浆。
不再是那种“习惯了”的从容,而是说不出的焦躁。
好像,换了一个人。
田老爷子,未必告诉了我们真龙穴里全部的真相。
牛彩虹侧头看着我们心照不宣的样子,发了愣:“你们到底在说什么?田先生怎么不是田先生了?”
或许,你应该管他叫爹,或者叔伯?
这个时候,身后的哭声震天动地,撼动人心。
一只手伸了过来,死死拉住了牛彩虹:“大小姐,你这是上哪儿去啊?”
是管事儿的。
牛彩虹甩开他:“你管啊?我要去找我们家李富贵。”
“那怎么行,现在,你是……”管事儿的显然也知道田家的全部秘密,只管把牛彩虹往后拉:“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不能走!”
“天大的事儿,不是有你们吗?最多……”牛彩虹甩出了一张卡:“白事儿上的花销我包了,啊!”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大小凤地的位置了。
来的时候,这地方还是一片繁茂,可现在,大小凤地的气散了。
这气一散,轻则败家,重则人亡。
而尸锁九重阵——还压在那里,宛如一颗定时炸弹。
牛彩虹不管不顾的往桥头走:“我就不信,世上还有什么事儿,是钱解决不了了——好比说李富贵吧,他要是不肯娶我,我就用钱砸他!管是什么宾利吉利法拉利,只要他要,只要我有……”
结果这话还没说完,我忽然就觉出不对来了,伸手就要把牛彩虹给拉回来:“危险!”
可没成想,那一只手比我离得近,瞬间就把牛彩虹抓住了。
田龙成。
不,应该说,田老爷子。
牛彩虹一下愣住了,连忙说道:“先生,你是不是嫌钱少?我这还有……”
可我立刻大声说道:“你别冲动,我早跟你说了,要是执迷不悟……”
田老爷子冷冷的打断了我的话:“走到了这一步,我已经没法回头了。”琇書網
我们全知道他想做什么。
他要把尸锁九重那个窟窿,重新堵上,还要继续借寿,继续维持这个身体。
把牛彩虹这个漏网之鱼也压下去,尸锁九重就会重新发挥效力——而他身为十二天阶,也许,有法子能重蓄大小凤地的气。
他的本事是极大的——只是委身在了这个地阶的身体里,好像名刀被孩子拿着,完全发挥不出本来的效力。
牛彩虹到了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儿:“田先生,你到底……”
他转身,就要把牛彩虹推下桥去!
哑巴兰也急了:“咱们不能白看着……”
我摇摇头,这一瞬,我就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不,不是牛彩虹的命,而是……
果然,桥头忽然传来了一阵震颤的声音。
一股子乌云一样的东西漫了上来。
阴气,煞气,怨气,还有一双一双,戴着“银镯子”,杏仁白的手。
那些手,在最后一瞬,死死抓住了田老爷子。
田老爷子其实是有心理准备的,浑身一震,就要把那些东西甩开,可这一下,他忘记了一件事儿。
就跟忘记他的身体已经年轻,不再需要小心坐椅子,不再需要努着眼睛看东西一样。
他的身体,不是天阶的身体。
他的眼睛里,终于露出了一丝意外,一丝恐惧。
他身体被抓了下去。
可最后一瞬,他又露出了一丝解脱。
牛彩虹重重的摔在了地上,等她抬起头,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咦……”
她什么都不用知道,也好。
那些被压在桥下,千人踩万人踏的怨气,终于在找到了真凶之后,散开了。
我隐隐约约,听到了许多窸窸窣窣的声音,和细碎的笑声。
像是很多女孩子,在一起嬉戏打闹,听上去,很欢喜。
程星河低声说道:“她们很高兴——以后,就解脱了,说是身上再也不用压那么重的东西,那么沉,也不用那么寂寞。”
是啊,她们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人能陪陪她们。
我一伸手,哑巴兰就知道要什么,赶紧拿出了黄纸和贡香。
她们终于大仇得报,散了怨气,我来送她们最后一程——但愿,下一个家庭,哪怕没那么富贵,只要有人陪着她们就好。
香烛的光点了起来,我忽然想起来,白藿香那条漂亮的腰带,还在我手上,立刻拿出来还给了她。
可是——那个腰带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剥落了光华,变得陈旧凌乱。
我有点不好意思:“我以后,再给你添个更好的!”
白藿香拿过来,默默的把它埋在了桥头下——都是姑娘,都喜欢漂亮的东西,她想尽一点心。
十二天阶,真的开始衰败了,新旧交替,本来是万物规律,就好像黄叶子总要落下去一样,只是,仍然会让人觉得惋惜。
管事儿的反应过来,本下桥头,大声嚎哭了起来,田家,完了。
我刚要叹气,忽然一个声音凑到了我耳边:“有件事儿,你是不是还不知道?”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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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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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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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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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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