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内外,洛羽正盯着廊外枯柳旁的青竹鱼竿,眉头颤动化凝,渐渐面沉似水。
他咬牙沉吟,满面悲容,至黯然神伤:“我...记起了。”
此言一出,老酒头顷刻面露丝丝惊讶之色!
与此同时,洛羽猛然转头看来,已将其表情尽收眼底。
他隐恨含怨的问道:“你...为什么不愿出手?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老酒头沉默了,他在洛羽逼视的目光下,无声地放下了菜刀和药包,佝偻着身子,撑膝坐在了廊外,望着眼前混浊的水面,又一口一口地抽起了旱烟。
待洛羽来到了廊下,到了自己的身旁,他吐出了一口雪白的烟气,长叹道:“~和你说个故事吧。”
说着,他伸手轻轻拍了拍身旁的横栏。
洛羽默默无言,与之并排,坐在了一旁。
他深锁着眉头,静静地注视着老酒头的侧脸,灰发之间满是岁月的沟壑...。
老酒头似在回忆往昔,吞吐云雾间,眼神空洞如一片混沌。
他静静地望着水面,开口道:“...在很久很久以前啊,有片混浊的水泊,水下有许多混沌的小东西。他们无形之时如这飘渺的烟气;有形之时又像游龙、也像追逐嬉戏的鱼儿。
嗯~就叫他们龙鱼吧。
有一天,有几条懵懂的龙鱼啊,觉得自己大了,便一跃龙门飞九天,自此先后离开了三条最强壮的龙鱼,想去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呵~后来你猜怎么样?”
洛羽不知对方说这莫名其妙的故事作甚,望着转头询问看来的老酒头,他沉默摇头。
老酒头露出了一抹笑容,随后又重新看向了水面,映照着晃动的水波:“...后来有天,那三条龙鱼又回来了。这一回来啊,他们就在水里打来打去,你死我活的那种,真是有趣呀...。”
渐渐的洛羽陷入沉思,眼前已闪现昨日雨幕下的一幕幕画面...。
老酒头接着笑道:“嘿~你说鱼儿间的事,那混浊的水泊会插手吗?能插手吗?”
他询问地看向了沉默的洛羽。
洛羽转头看来,望着眼前的老酒头,那一双老眼中尽是混沌不明。
一霎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无声地自嘲一笑,本能地摇了摇头。
可不过片刻,他又不解的问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老酒头望向了远方的天际,叹息道:“外面的事吧~。”
洛羽隐约感觉到老酒头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其中好像还夹杂着一点儿好奇?
他轻声疑惑道:“外面?”
老酒头沧桑的老脸化了笑容,他抽了口旱烟:“你是从外面来的,别问我,老头儿我只知这里的事,老糊涂听说过吗?”
洛羽心中起疑,难道老酒头从未去过外面的世界?还是太久没出去,都忘了?
沉默许久,他终是开了口,声音有些颤抖的询问道:“他们在哪?”
老酒头看向了混浊的水面,出了神,似答非所问的自说自话,略显感叹:“尘归了尘、土归了土,老儿我不喜欢雨天,因为人老了,也因为水会更浑。
有个人曾对我说,水太清会无鱼,太浊也不好,得择中。
看~这水下啊,已经够混浊了,其实有许多稀奇古怪的小东西,可也什么都没有。”
洛羽皱眉,闪烁一丝悲伤之色:“你说话怎么前后矛盾?我见过父......!”
忽然,老酒头吧唧旱烟的动作竟停了下来,那本该混浊的水面,似乎一霎变得清澈了许多!
风猎猎,水波如燥。
恍惚间,洛羽仿佛望见这环绕酒肆的无垠水下,正有许多似气流般的流影,正汇聚成巨大如云影的奇形之物,自八方蜂疯拥而来!
同时无数道强大得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似欲破水而出,纷纷锁定向了自己!
见此诡异的一幕,他连忙睁目收声。
霎那间,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连忙改口道:“我见过甲剑客钓鱼时,浮漂动了,这...水下应该有鱼。”
奇怪的一幕发生了,水面竟然再次恢复混浊,风也徐徐如沐,一切回归静好,先前仿若错觉。
此刻,老酒头已转头看来,他望着气定神闲,鬓角却汗珠划落的洛羽,笑道:“你见过甲,钓上过鱼吗?”
洛羽自恍惚中猛然醒来。
他目光毫不避让地看向了老酒头:“我见过桌上有两条鱼。”
二人无言对视许久,老酒头笑了,露出一口残缺的老黄牙:“呵~吃了,很美味。”
一霎,洛羽心中莫名刺痛!
他低吟问道:“为什么?我也是剑客。”
“不不不...”老酒头摇了摇旱烟杆,悠然自得,声音显得极为平淡:“你现在还不是,至少在这...你不算。因为你连剑都没有,算得哪门子剑客?”
洛羽眼帘跳动:“你也没有!”
老酒头很是不屑:“老儿我啊...从不需剑。”
“为什么?”洛羽追问。
老酒头盯着他那颤动的双眼,咧嘴坏笑,只随手烟杆向远方轻轻一指。
霎那间~天地轰鸣,振聋发聩!
洛羽转头惊望,但见老酒头所指方向,天地竟齐整分裂而开,显露犹如深渊般的无尽虚无。
随即,老酒头只对着烟嘴,很是自然地轻轻一吸,那裂开的天地,竟瞬间合拢如初!
洛羽震惊失色,汗如雨下侵湿了青衫。
一指一吸之间,竟叫...天地开,无际遥不可及;天地合,无极天凝地闭!
这......是何等恐怖的力量?Χiυmъ.cοΜ
自己终于明白了...老酒头确实不需要剑,因为天地在他的眼中什么也不是,又何况自己还只是一个连剑都没有的小小剑客。
过去自己一直认为老酒头有些古怪,应该是深藏不露,却不曾想,这一露手,便是惊天动地!
可自己怎会有这么一位‘忘年交’?
自己一定是忘了什么重要的记忆!
此刻,老酒头已看向了神色阴晴不定的洛羽,坏笑着凑近了他那张老脸,问道:“是不是很无力,感觉自己很弱小?呵~那是因为你开口了...”
“开口?”洛羽不解其意。
老酒头则一脸鄙夷的说道:“因为你开口乞求别人的帮助,无疑是在告诉了别人,你...很无能、很废物、还很傻哈哈哈~。”
恣意嘲笑声起,他接着道:“周围人嫌弃地远离你,或笑着在你身上踩上一脚。是因为你个傻子穷啊,不仅身无分文,还没有价值。”
洛羽额头青筋隆起,目怒深凝,咬牙隐忍,一字一句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老酒头‘嘁’了一声,显得很鄙夷,依旧不曾停口:“你怒了,你懂!......因为只会乞求的傻子,满脑子都是愚昧的问题。如果你依旧弱小,弱小得只能苟延残喘在他人的庇护下,那你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说着,老酒头的烟杆已不断敲打在了他的侧脑上,咧嘴坏笑道:“你穷,穷得连把像样的剑都没有,穷得只能连累他人而不自知,穷得连自己是谁都不敢说。你...弱小,弱小得像一个一无是处的傻子。懂了没,傻子...?”
与此同时,洛羽气息急促,喘息如风箱鼓动,面红耳赤。
那只还在敲击着他的可恶烟杆,像极了揭开遮羞布的巴掌,一次次地抽打着自己可笑的尊严。
老酒头话音未落,他已挡开了烟杆,猛然站起,双拳紧握裂响!
不知为何?自己很想给这东西一拳,可他还是忍了。
渐渐地...吐出胸中一口郁气,脸色慢慢和缓。
他重新坐回了栏上,和老酒头一起望着远方的风景,久久不语。
清风徐徐,吹乱了他的发丝,也拨乱了那颗孤伤寒冷的心。
许久之后,他那黯然的目光已定在了枯柳下,那静静斜靠的青竹鱼竿上,眼中柔光晶莹闪动。
他那愁苦的面容上,已满是忧郁之色,正自语喃喃着:“...人难留,情难留;待到离别...泪已流,何人知我忧?恨无由,怨也无由;往事如梦...催人愁,思绪绞心头。”
“啪~!”老酒头突然一拍大腿,伸出了大拇指,不合时宜的赞道:“好湿、好湿啊!”
洛羽自嘲一笑,站起身来,转头看向了石丘方向,坚定道:“香火...我一定劈开,天...也一定是我的!”
老酒头摊手表示请自便。
洛羽转过头去,似有些疲惫:“我从未喝过你那忘忧酒,对吗?”
见老酒头迟迟没有回答,他点了点头,心中了然,亦笑了:“我不信你。”
老酒头这次却开口了:“那现在呢?”
洛羽闷哼了一声,啐道:“~老东西。”
说着,他便拿起了柳条,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了老酒头自言自语的感叹声。
“这儿真小啊~小得微如尘埃;这儿真大啊~大得看不到尽头......喂~傻子,老儿我这诗,作得如何?”
洛羽脚步毫不停留,头也不回的恶评道:“狗屁。”
老酒头不仅不怒,反而对这评价颇为满意,眉开眼笑着。
“嗯~不是狗屁不通就好...”
说着,他看向了远方,吹出一口飘渺如浮云的烟气,嗓音中竟充满沧桑之感如被无尽岁月打磨过。
“...烟云梦,一梦盗尽春秋;香火分,十分道炁何求?吾道...无中生有。”
声声颤八方,回荡水天一色间。
石丘上,传来了鞭挞之声。
相比过去,节奏慢了许多,声音却快了许多。
...
又过了七日,天气依旧晴朗。
老酒头总是靠坐在廊下,看着远方的风景,抽着他那刺鼻的旱烟。
石丘上,青衫少年也依旧坚持着日出劈香,日落而息。但...他手中的柳条还是未能触碰到香柱。
晨光熹微,染遍了水天一色,橙白如金,波光粼粼。
凉棚毡布正遂清风浮动,如丝如缕的金辉婆娑而下,照在了青衫少年的面颊上。
洛羽睁开了疲惫的双眼,又是一个傻傻劈香的一天开始了。
老酒头似乎就没从廊下离开过,依旧翘着二郎腿,靠坐在廊柱边,没完没了的抽着旱烟。
目光穿过那飘渺升腾的烟雾,洛羽忽然发现,那颗粗壮高大的灰白枯柳树,似变得青绿了些.....!
许是自己劈香劈得实在太累,错觉了吧。
待简单的洗漱完,他从后院嚼着半快粗饼出来时,发现老酒头竟然静静地站在了石丘上。
这...恐怕还是老东西第一次到石丘上吧?
洛羽瞅着老酒头而过,自腰间抽出了柳条,便开始闭目,自顾自地抽劈了起来。
一下一下,声声清脆悦耳,不用看,依旧没中。
忽然!
身后响起了老酒头的询问声:“你在干什么?”
声音显得很好奇,也很费解。
洛羽放下了举起的动作,睁眼转头:“劈香,练剑啊。”
老酒头微微点头,将烟杆插入腰间,进前,仰头望着洛羽困惑的面庞,吐着满口刺鼻的烟酒气,问道:“练剑需要什么?”
洛羽蹙眉,想了想回答:“需下功夫...!”
话音未落,脑侧劲风突起,一只大手正催风拍打而来!
这巴掌虽然看着无比缓慢,却给人一种极其凶猛的奇怪感觉,且劲风呼啸如雷鸣!
洛羽本能闪身后退躲避,却发现那大手依旧在自己的侧方,且正在慢慢地靠近!
再次侧移避开,依旧如是......
砰~
侧脑如被霹雳抽打,瞬间俊脸一歪,好看的面皮抖动如波浪!
洛羽...应声栽倒在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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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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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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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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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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