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澜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小食堂的油水不错,王勇主管厚实的嘴唇上放射着耀眼的光芒,生动得很。
“好啊!”那时候,他的内心深处对工地还是充满着某种渴望。
说不定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就是我刘澜扬名立万的地方,所以一听说要去工地,他很兴奋,回答得也十分爽快。
说完,他接过那顶红色的安全帽,“嘭”地一声就扣在了脑袋上,“刷”地一声站了起来,精神抖擞地跟着王勇从宿舍里走了出来。
耀眼阳光里,公寓楼底下停着一辆积满灰尘的五十铃皮卡,看上去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偶尔裸露的地方,油漆还有八成新。
这是设备科的一辆车子,中午从工地上回来托运材料的,所以顺路就捎带上了他们。
爬进了皮卡车,刘澜发现里面还是很新的,一脸络腮胡子的司机,喜欢一边开车,一边把音响开得很大,那歌曲声调高亢,是山路十八弯,沉闷的午后,随着音乐的起伏,皮卡也有韵律地颠簸着。
那真是一首适合在崎岖山路上听的歌曲。
午后开车,司机很容易疲倦,一听那火爆的歌曲,身子骨就好像着火燃烧了一般,什么睡意都没有了。
蜿蜒于山间的马路,经过那些托运砂石和混泥土的重型装载车的不断碾压,早已经破烂不堪了。
路面上,从过往车辆上掉落的水泥块和黄土,经过碾压,经过七月白花花的太阳光的炙烤,也早就成了灰尘。
一脸络腮胡子的司机,听了山路十八弯后,跟喝了一瓶浓烈的高粱酒一般,情绪高涨,一路踩着油门前行。
灰头土脸的五十铃皮卡,一路上拖着浓郁的黄尘尾巴,如狂风一般卷过。
透过汽车的玻璃窗户,刘澜放眼望去,外面的一切,看上去跟古代的沙场有着某些相似之处,阔大的场面,男人的世界,烟尘张天,鏖战。
皮卡最后“嘎”地一声停在了工地上的某一个施工平台上,青春气息浓郁的刘澜从车子上跳了下来,污浊的空气还是让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啊切,没有控制住,对着耀眼的太阳,他也打了一个喷嚏。
抬起头来,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水电站的大坝,那灰白色的坝体,在两侧青山之间,巍峨地屹立着,看起来十分雄伟,硬硬地撞击着他刘澜玻璃一般的眼球。
男人们在雄伟的建筑上,成了星星点点的蚂蚁。
“大坝主体工程已经初具规模,很快进入扫尾阶段了,发电机厂房施工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王勇在大坝的坝顶平台下了车,望着上游的江面说道。
“王主管,进入了扫尾阶段,是不是我们在这里干不了多久了?”刘澜学光电专业的,对于电站的了解几乎是零。
“我是说大坝主体工程扫尾了,后面的施工任务,主要是围绕厂房施工和机组安装开展的,离完成整个电站的建设时间还早。”王勇说完,就朝着某一处脚手架走去。
刘澜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跟着王勇一路穿梭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不断地在工地的脚手架上攀爬着。
“高班长,过来!”技术主管王勇忽然停下脚步,跟不远处的一个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招手喊道。
“领导,今天亲自下来指导工作了!”高班长一脸笑容,说话的语气十分热情,他一边说着,一边快步地朝二人走了过来。
“今天我要隆重地给你介绍一位大学生认识认识,这位是刚分下来的大学生,名字叫刘澜。”王勇指着刘澜,一脸笑容地说道。
“哟,小伙子长得眉清目秀的!”高班长上下打量了一下刘澜,高声说道。
“以后啊,我就安排他到你们班里去做技术员,不过,你可要耐性指导他,你看怎么样?”王勇用商量的口吻说道。
“王总,您就放心吧,这事就包在我老高身上!”高班长拍着胸脯大声说道。
王总?王勇不是技术主管吗?怎么就“总”了呢?刘澜奇怪地望着高班长。
“只要你老高点头同意了,我就放心了!”王勇拍着高班长的肩膀笑着说道。
老高?这个班长年级也不大啊,怎么就老了呢?刘澜百思不得其解。
“这您就放心,从我老高手里出来的,没有一个孬种,我不是夸海口,您看我们班组,哪一个不是可以独挡一面的能人?”高班长说完,转过身子,指着身边干活的人说道:“看看我下面的弟兄,看看他们那身手!他们的身手真不比金庸笔下的那些武林高手差。”
刘澜听高班长这么一说,猛地抬头一看,果然,旁边的那些工人,在钢筋林里,显得孔武有力却又进退有序,有的人在埋头扎钢筋,汗水在七月的阳光下,闪烁着金属光泽;有的人在焊接埋件,身边不时会腾出一朵幽兰幽兰的花;有的人吹着口哨,摇着手里的红旗,指挥着庞大的门式起重机浇筑着。
目光越过钢筋水泥的丛林,刘澜看见的是峡谷中的江水,七月,下游的江水流得很是急切。
“还是你老高栽培有方,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文化低了点,初中毕业,可惜了啊。”技术主管王勇拍着高班长的肩膀说道。
“我就是少喝了点墨水。”阳光下,高班长心直口快。
刘澜的目光还是聚焦在工地上的那些工人和民工,工人都穿着统一的工服,戴着统一的安全帽,但是民工却不,不过他们无一例外的是灰黑的装扮,工地上灰多,油污多,干久了,衣服的颜色就差不多了。
民工干,职工看。这个小秘密也被刘澜看了出来。
灰黑色的民工,就如同那江边峡谷悬崖边上的猿猴,在大坝的钢筋水泥林里自由腾挪着,阳光下舞蹈着。
那时候,刘澜正站在砼仓面的边缘,在七月的阳光下,迎着从江面上吹过来的江风,恍惚中,他感觉深入大江的电站大坝成了江湖里的一艘巨型战舰,自己立于其上,跟一名将军一般威武。
正在恍惚之中的时候,忽然,他眼角的余光扫到了高班长奋不顾身奔跑向仓面的另一边,而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民工,身子在仓面上歪了歪,轰然坍塌了,他的身子如同一个陡峭的感叹号一般,向着江里急速地坠去。
高班长伸出的手,眼看就要拉住那位民工,但是,他最后什么也没有抓住,那伸向天空的手,最后是无力地耷拉下去了,然后刘澜看见他双手抱着头颅,懊恼万分。
那时候正值七月,水势迅猛,那个身形高大,面容俊俏的农民工,优雅地在大坝的上空划了一道美丽的弧线,悄无声息地坠落在了素白的激流之中。
“啊!”刘澜吓得面如雕塑。
多少年后,那道美丽的弧线,总会在刘澜的脑海中浮现。
而在梦境里,那飞溅而起的浪花是铺天盖地的,他感觉自己无数次被水掩盖。
包工头立刻赶到了现场,组织了几个上夜班的民工沿江去找,他自己也开着一脸老旧的帕杰罗轿车,沿着江水一路找去。
天黑的时候,农民工的尸身,没有找到!
九十年代的施工单位,日子过得远没有现在这么滋润,下岗潮正在蔓延着,拖欠工资的事情时有发生。
民工包工头知道事情闹大了,工地上死人,不但要赔偿,而且安全奖也没有了,当天晚上,他就开着那辆老旧的帕杰罗,借着月光跑路了,出了人命了,钱赔不起啊。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这包工头一走,工地上的人也没有人上报,没有人报案,一切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倒是几个年老的工人喝酒闲聊的时候,会提起这件事,都在传说那民工是海里的鱼投胎的,他是跟随着一条江里的黄色大鱼,游向了浩瀚的大海。
几天后,刘澜听说那个死去的民工的女儿来过工地。
那个美丽忧伤的女孩,坐在坝顶的岩石上,眼睛望着咆哮的江水不断地流泪。
那湍急的江水,把她的父亲带走了,她毫无办法,在岸边的岩石上坐了一个下午,她没有大吵大闹,最后悄然地离开了。
刘澜是听王勇主管说的,“唉,那个民工的女儿长得太漂亮了,我同情她,掏出一百元钱给她,可是她不要,包工头跑路了,谁赔偿她啊?”王勇最后无限感慨地说道。
不过民工没有白死,他用自己的鲜血唤起了大家的安全意识,那段时间,工地上进行了一次大的整改。
安全带,任何时候都要系安全带,关键时候,安全带真是可以救命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民工的死,大家很快就忘记了,诚如我们所见的湖面,本来就是平静的,那不过是上帝在湖水里扔了一个让人觉得意外的石子而已。
湖面,很快就平静了,一点涟漪也没有。
ωωω.χΙυΜЬ.Cǒm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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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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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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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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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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