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夫人见儿子回来了,也放下大半心来,缓缓靠在椅背上。
“宫里留锦鸾住些日子,陪太后说说话。”
左相给母亲使个眼色,嘴上四平八稳地寒暄着,手指却沾了茶水,隐秘而迅速地在光可鉴人的红木八仙桌上写了几个字。
苏老夫人眯了眯眼,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敲了敲,问:
“太后喜静,鸾丫头到底年纪小,怕是坐不住,会给娘娘添麻烦。”
平平无奇的家常话落入左相耳中,自动翻译成,皇上重文轻武,喜和不喜战,压制武将一派多年,终于引起反弹;
武将一派哪怕为了子孙的前程,也会放手一搏,皇上日子不清净,该站队了。
左相默了默,心思沉沉。
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往日里高高在上惯了的人,谁乐意落魄失意,泯然众人?
尤其武将们都是功臣之后,为大炎拼过命流过血的,优待些也是理所应当。
可惜马上打天下,却不能马上治天下,否则与蛮夷何异。
太平盛世没仗打,朝廷必然更为倚仗文臣,武将被闲置亦是在所难免。
若不甘寂寞,想要喊一声廉颇虽老,尚能饭石,那就必须搞出点动静出来,叫朝廷、皇上,离不得他们。
不得不说,这是个阴谋。
也或许是他苏衍内心阴暗,小人之心了。
可眼下这场战事真的诡异得很。
蛮夷虽有虎狼之心,可也有些章法,屡屡来犯盖因冬日里牛羊冻毙,子民无果腹之粮,这才兴师来犯,抢劫我边境百姓。
可现如今正值春耕,关系到一年收成,各邦之间约定俗成,不会在此时发动战事。
断一年收成,等于灭国之仇,不死不休的!
说句不好听的,像是北方游牧民族,自家不种粮食,也不会短视到妨碍邻国耕作。
否则等他们遭遇天灾,国内粮食不够吃时,又要去抢谁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治下百姓全都饿死,那还当谁的王去?
百姓肚子吃不饱,是要出大事的!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对于蛮邦来说,大炎就像是他们的粮仓牲口棚,平时得畜养着,有需要时才好抢一批杀几口吃肉。
这么简单的道理,三岁小儿都懂,精得似猴的蛮邦国君不会不知道。
那么这次的来犯,便耐人寻味了。
“皇上安顿她,平日里跟着明月公主一起上学去,还调了王家的王芷做她的伴读,闹不到太后的。”
左相接着母亲的话茬,又蘸水在桌上写字。
苏老夫人眯眼沉吟,点点头。
“那就好。读书好哇,咱们鸾丫头出口成章,天赋那是极好的,叫太傅们好好点拨点拨,至少也能明些事理。”
“这人与人哪,讲究缘法。鸾丫头虽投胎在咱们家,却一丢十三载;天可怜见,孩子回来了,也没吃上顿团圆饭,就出了那样的事情。”xiumb.com
老夫人叹口气,慈爱地看着一脸木然的儿子。
“秦氏跟那丫头说我偏心,我承认,我确实更偏疼你们。你们才是我的至亲骨肉,她们总是远上一层。”
“我不怕明明白白告诉你,我是站在锦鸾丫头这边的。”
“设身处地想想,若你我摊上她那样的身世,可能做得比这孩子更好?”
“她受了多少委屈,被人几次三番要谋害了性命去,可她报复过谁没有?她又为的谁?”
苏老夫人摇摇头,缓缓合上眼。
“我知道你为难,我也为难,鸾丫头难道就不为难?你有我护着,有鸾丫头委曲求全地替你着想,知足吧。”
“谁又来护着她呢。”
“十三岁的年纪,七八岁的身量;千金小姐的命,遭着丫头下人都没遭过的罪;活了十三年傻了十三年,吃不饱穿不暖,爹不疼娘不爱,亲的养的都是!”
“直到现在,连我苏家的家谱都没上!还不如个外人,封她个县主当,给她撑腰。”
苏老夫人越说越气,左相忙给她喂水顺气。
“娘您别急,慢慢说。”
苏老夫人喝了口茶水,无力地摆摆手。
“都说不哑不聋不做家翁,我装了大半辈子糊涂,实在装不下去了。你原谅娘吧,这回,娘也要叫你为难了。”
“我这个二品诰命夫人怎么来的,我心里头有数。皇上给鸾丫头做脸,给我家做脸,我得知道好歹。儿啊,辛苦你了。”
左相知道母亲说的“我家”不是指的相府,而是他的外家定北侯府张家。
定北侯府韬光养晦多年,皇上现在明摆着想用张家这颗棋子,来对抗秦家乃至宁家,不得不说,这是招妙棋。
这是国事,也是家事。他这个夹板气,注定要受着了。
母亲选择站在锦鸾这头,不管是不是出于自愿,这都是皇上的意思,容不得拒绝。
他又能怎样呢?
秦氏与他结发夫妻,相敬如宾。她人虽然蠢了点,但他觉得不错。
谁愿意在朝堂庙宇跟人勾心斗角一天后,回家来还要对着妻儿劳心劳力是吧?秦氏就挺好,还替他生了个有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好儿子。
至于她身后的娘家,自打他娶她过门,便没借过秦家的势;反倒是他这些年一直在帮忙照料秦家,还真没想沾他们的光。
他只想平平静静过日子,可惜,秦家有了心思,秦氏也坐不住了。
可虎毒不食子,他苏衍自认不是君子,但也不是畜生。
秦氏,过了。
秦家,过了。
左相长长叹口气,坐回母亲对面。
“您言重了。锦鸾是我的骨肉,我自然护着她。”
否则,他也不会听闻宁贵妃为难那丫头,二话不说便回转宫中,请皇上主持公道,不惜为此暴露埋在宫中的一颗钉子。
钉子被他捞了出来,送去锦鸾那边伺候,本事跟忠心他不担心,也不怕皇上事后算账。
因为他付出了更为高昂的代价。
劝说舅兄上交兵权,便是其中之一。
至于其二其三嘛,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当今这位圣上啊,他是越来越看不透了。
他甚至隐隐觉得,这次古怪的兵事背后,是不是也有皇上的手笔。
不过想想还是不太可能。
皇上做事虽然圣心独裁,但亦是深明远见,不会犯急功近利的毛病。
且如今圣体康泰,太子虽膝下无子,但储位稳定,并无手足相争之虞,皇上不会急着替太子清扫障碍,扶持太子上位。
还是他多想了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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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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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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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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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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