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泥棺中的一声叹息,让林昊等人一脸大眼瞪小眼,然后看着棺前那个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小七”,有点懵。
“……”
陈亦眼角也微微抽了一下。
虽然这种画风有点怪异,但是黄泥棺里的声音中蕴含的那种浓浓的不舍和哀伤,却是所有人都能听得出来。
“他还什么都不懂,我要是走了,扔下他一个人孤苦无依,谁来照顾他?”
“所以,你想再活一世,继续照顾他?”陈亦沉声道。
目中威严却未有淡去。
疼爱自己的儿子,天经地义。
却不是伤害这么多人的理由,而且手段还如此残酷。
那声音没有停下,从黄泥棺中幽幽传出,像是沉浸在了一种回忆中:“小七,出生之后,就没了娘,我那时候怕呀,总怕他长大了,问我,娘去哪里了?但是没想到……”
“呵呵……”
那声音笑了一声,有几分庆幸,几分悲意,更多的却是疼惜。
“小七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了是个傻子,”
“那又怎么样呢?毕竟是我儿子,傻子就傻子吧,至少我不用怕他问我,他为什么没有娘?”
“不过这刚刚过了一关,我又愁了,那时候,家里穷啊,穷得揭不开锅,”
“幸好,我还有门手艺,而且那个时候,世道不好啊,天天死人,到处死人,隔三差五的,就有人找我扎几个纸人,倒也能勉强糊口,好不容易,才把小七拉扯大了,呵呵……”
黄泥棺中又传出一声笑:“然后我发现,我还得发愁,因为小七该娶媳妇了,可是谁家愿意把姑娘嫁给一个傻子?何况我还是个扎纸人的。”
“可那时候我不死心啊,到处托人说媒,大不了,我辛苦点,多扎点纸人,多攒些钱,彩礼给得足些,总会有人家肯嫁吧?”
“嘿,还真让我等到了,我托的媒人回来告诉我,隔壁村有一家逃难来的人家,一家五口,两个儿子,一个闺女,正巧,那闺女也是个傻子,正正巧,赶上了他们家俩儿子要娶媳妇,就打算把闺女给嫁了,说只要我出得起彩礼,就让闺女嫁过来,”
“那时候,小七过了三十岁了,老话说得好,三十而立,不能再拖了,”
“正好我这些年下来,也攒了些钱,一心急,当时就让媒婆把彩礼带过去了,”
“呵呵,没想到啊,人心难测,彩礼人倒是收了,闺女却不嫁了,我找上门去,人家却说没见着彩礼,”
“我能怎么办?闹也闹不起,所以,我没闹,就这么回去了,”
“后来听说他们家用我的彩礼钱,起了新房,”ωωω.χΙυΜЬ.Cǒm
“当晚,我就找了个机会,把他们家都用耗子药药死了,”
“我也算是想开了,既然活人不肯嫁我家小七,那娶个死的也好,小七家里总不能没有个女人陪着,”
“所以呀,我就把他们家那个傻闺女的皮给扒下来了,扎成了纸人,陪着小七,”
“拿了我的彩礼,人终归是要嫁过来的,”
“那个新房,也被我点了,总不能让亲家一家在下面团聚,没有个住的地方吧?”
黄泥棺中的声音幽幽响起,述说着过去的故事,就像是回忆往昔岁月,平淡,而又怀念。
但是所说的内容,却是从一开始的让人感慨同情,到后面越来越让人汗毛直竖。
“呵呵,呵呵……”
黄泥棺前,七爷抱着棺身,一阵阵痴笑,脸上满是依赖和孺慕。
而在黄泥棺旁,七爷身后,露出一个人影。
木然的双眼,通红的两腮,凝固的笑容……
两条辫子在头上缠成两团包子一样的发髻……
这是一个纸人,女的……
上面已经落满了擦不去的尘灰,看起来非常古旧。
“唔~!”
吐得两腿发软的林昊猛地打了个寒颤。
其余人也不由避开目光,不敢再看。
“阿弥陀佛……”
“心有挂碍,难出烦乱,万般皆苦,何以渡还?”
“老施主此举,实是不该,不该。”
陈亦缓缓摇头。
“我当然知道不该,只不过……”
出乎林昊等人意料,黄泥棺中的声音完全没有辩驳,叹息道:“圣僧啊,你高高在上,端坐云端,不染凡尘,真能知道众生疾苦吗?”
黄泥棺一声质问,却让陈亦微微怔然,眼中荡起微澜。
那声音仍在自顾说道:“我是不该,不该把小七生出来,不把他生出来,他也不用受这人世间的苦,”
“不该这么没用,如果我有钱有势,就算小七是傻子,我也能给他一世富贵,妻儿俱全,”
“更不该死得这么早,留下小七一个人,受别人的欺负……”
“我有千不该,万不该,可小七是无辜的啊,”
“他虽然生在这浊世,可心却是一直很干净的啊,为什么上天要把他变成傻子?为什么不肯把闺女嫁他?为什么要欺负他?”
黄泥棺中的声音除了暗藏不舍疼惜外,一直平淡无波,唯独此刻,才泛起了惊涛,充满怒意恨意。
众人眼前那漂着人骨血肉的黄泥沼,也如波涛一般涌动起来。
“我只是想让小七好好地活着,为什么就不行?”
“大家都是姓李的,我也不指望他们能把小七照顾得多好,可为什么要欺负他?”
“我才刚走,他们竟然就想骗小七的积蓄,骗小七的房子……!”
“好……好啊,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念什么亲朋近邻的旧情?”
“这么想要小七的房子,那好,我就让他们永远陪着小七,生生世世都走不了……”
“活着不能照顾小七,那就干脆死了吧,”
“你看到没有?这些纸人多乖?叫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还不用吃饭,不会生病,不会老死,有这么多人在,小七就永远不会寂寞了,哈哈哈哈……!”
黄泥棺中传出一阵畅快的大笑声。
那一个个李屋村村民所变成的纸人又再次出现,围绕着残破的祠堂,站在黄泥棺四周,一个个木然地笑着。
林昊等人却完全笑不出来,汗毛直竖的同时,也不知道自己此时该愤怒还是还该同情。
“怎么会这样……”
在这里,只有厉佳嘉能大概明白他所说话中的始末,因为她也曾有过些耳闻。
只是当时她心丧如死,并没有太多心情理会。
“阿弥陀佛,”
陈亦此时双目中的微澜已经消失,重归一片澄净。
“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
“老施主,你所做所为,其情可悯,其行……难恕。”
“呵呵呵……”
黄泥棺中的声音只是呵呵笑着:“圣僧啊,你法力无边,神通广大,你要降妖除魔,老汉不敢违逆,自当伏首贴耳,成就圣僧一桩功德,”
“老汉只求圣僧慈悲为怀,应老汉一事……”
“阿弥陀佛,”
陈亦垂首合什:“佛说一切法,为渡一切心;若无一切心,何须一切法?”
“老施主,一切诸法自有缘生,自有缘灭,这位七施主,自有他的造化际遇,阴阳两隔,老施主无需再管了。”
说罢,也不再管他人,垂首闭目,口齿开合,金光流泄,梵音唱响: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
“慈因积善,誓救众生,手中金锡,振开地狱之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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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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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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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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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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