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子霄随后跟上,黑子气势如虹,紧追不舍,半点不手软,隐隐有种非要围困了白子的架势。
一时之间,菩提树下静谧无声,有风而起,晨光耀眼,茶汤渐凉,那衣角与袍衫,青丝与绸带齐飞,和着被日光拉长的影子,带着靠拢一起的缠绵,就有岁月静好,安然闲适的气氛涌动。
春生站在廊檐下,将这幕看的再是清楚不过,她突然就觉得鼻尖有泛酸,眼眶有涩,她愿有一人能护的姑娘,免她无依流离之苦,遮她半世孤独,朝暮之间都是眼前这般的美好。
尚礼过府的时候,花九恰好与息子霄对弈完一局,两人棋艺旗鼓相当,博弈许久,最后还是个和局的结果,花九有点不甚满意,要知道她这可是磨练了两世的棋艺,居然都吃不了息子霄半个子,反观息子霄,他一手半撑头,一手敛眸慵懒地将棋盘上的棋子挨个在帕子上擦拭了一遍,再放入棋钵,这事他做的无比认真一丝不苟,那棋子都被他给擦的晶亮晶亮的。
花九倏地才想起,这人貌似见不得一丁点脏来着。
“东家,这是封家那批香料送到暗香楼的清单。”尚礼毕恭毕敬将单子递上,不抬眼多看面前一眼,规矩的很。
花九嗯了声,接过随手一翻阅,就将单子又递回给了尚礼,“你看着就行了,以后这些事不用给我看了。”
尚礼将单子揣好,才从袖中摸出个半臂长的玉盒来,“这是那封家公子让我送予东家的,说这东西只有在东家手里才能有价值,这是他对东家这次伸以援手的谢礼。”
花九瞧了那玉盒好一会,才接过来当场打开,那里面确实精致地放着一极品沉水香木,那香木色泽有黄黑纹理,入手极沉,却是取的树心那最为精华的部分,才一打开盒子,都能闻到一股幽香的香味,也难怪要用玉盒来装,要是旁的木盒之类,这香早便蹿了。
花九心动了,要说这礼,她其实不想收,封家封墨说的好听是她伸以援手,但谁都知道那只是个说词而已,这本就是个互惠互利的事,但现在他突然送了这个极品香木过来,这里头的意思就不好揣测了。
“收下。”倒是看在一旁的息子霄说话了,这会他已经收敛好了棋盘,整个人一手撑着身子,一手扒拉了一下那玉盒,“他讨好夫人,想结盟,得夫人支持,好做家主位。”
花九明了,便理所当然地收了,转头就跟尚礼说,“你回信就说,东西我很喜欢。”
待尚礼走后,花九拿出那香木,举过头顶,迎着光,杏仁眼眸像猫儿一样眯起来仔细地瞧,越是看她越是满意,就越是手痒。
息子霄将花九的神色尽收眼底,他修长有薄茧的手指摩挲了下颌,“夫人,不用舍不得为夫,想调香就去。”
花九啪得将那香木放回玉盒,她淡色的眼眸看了对面男子半晌,然后腾地起身就走,这人怎么就能板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说出这样没羞没臊的话来,也不怕坏了那张好看的皮相。
“夫人。”眼见花九走出几步远,那狭长的凤眼眯了下,就有隐晦沉暗的色泽涌动出现,“记住,要信我!”
花九脚步只顿了那么一下,然后当没听到的继续往香室而去,信或不信,并不是口头上一再的强调而已,她花九从来便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继而思考出来的结论。
对他,息子霄,亦不会有例外。
当晚,一直到戌时,也没见花九从香室出来,那种彻夜不出的疯狂劲,春夏秋冬根本就阻不了,就连苏嬷嬷也都只有望门兴叹的份,几人急的不行,但又不敢强行破门而入,无奈之下,尽管再不情愿,春生还是只有去请息子霄。
哪想,息子霄根本就不从门入,他直接到木窗边,拿了刀子,在靠近窗栓的地方,朝木棱那么搅了几下,那窗就破开个拳头大小的洞,手伸进去,一拨弄那窗栓,木窗大开。
整个过程,看的春生几人目瞪口呆,实在无法想象一个俊美风流的翩翩公子会干这种破窗的事,而且,还一直面无表情,再是认真不过。然而,更让春生他们不忍直视的事发生了。
只见息子霄撑着木辕,身轻如燕地一跃,人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香室里,还再是顺手不过的将木窗给关上了。
花九沾了点香木粉末,在指腹一摩挲,细眉就皱起,她已经碾磨了好几次,可是这粉末还是不够细,她寻思要不要用飞水的炮制手法沉淀滤起,可是那样做,又太浪费料了,如此极品的香木,浪费了太可惜。
她正百思不得法之际,只觉腰间突然有滚烫的温度靠近,随后她根本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一双手扎在了她盈盈不及一握的纤细腰身上,她拿碾香的香钵手一抖,差点就将那钵朝身后砸过去。
“夫人,逛元宵。”紧接着,就有刻意压低的磁性嗓音在耳边响起。
花九深呼吸了一口气,才稳住自己的手,要不然香钵砸过去事小,洒了里面的香沫子事大,她就那么转头,微微仰起头,杏仁眼眸睁大了怒视不知何时摸进来的男人,“放手!”
息子霄根本置若罔闻,他一只手就抢过花九手里的香钵,看了下,就对花九道,“不够细?”
提起香料,花九立马注意力就被转移了,她眉头又皱了起来,“嗯,不想用飞水炮制,太浪费,只是碾磨又不够细腻。”
在花九看不见的地方,息子霄唇微抿了下,那线条就有一丝优美的弧度,“逛元宵,回来帮你。”
花九怀疑地瞅了他一眼,抢回香钵,推了他一下,但又不敢太用力,怕将他身上的伤口给弄出血来,“出去,别打扰我。”
薄唇抿的紧了些,息子霄拿过一边碾磨用的香锤,在香钵里碾了几下,那力大的将香钵都摩擦地咯吱咯吱响,然后当那香沫呈现到花九面前时,花九那淡色的瞳色都放出光彩来,璀璨地堪比晨星。
“这里还有,继续。”花九得寸进尺,有便宜不占就不是个好商人。
哪想,息子霄却住了手,双臂环胸,背靠香桌,狭长的眸敛着,像一道黑绸划过的弧度,就有泊泊清冷的气息从他身上蔓延而出,像是踏朝露而来的仙神,不识凡尘疾苦。琇書蛧
花九忡怔了一下,她怎么就觉得这人好像是在闹别扭来着,莫名就让她想起要不到糖吃的小孩。
“逛元宵。”又再重复了次,息子霄都不给花九反对的机会,拉了她嘭的打开门往外走,这突然的动作吓的在门外等着的春生几人一大跳,她们还没来得及看清自家姑娘是何表情,两人就已经走的没影了。
这晚是元宵节的第二晚,按理,元宵节是要闹三天的,其中又数第二天晚上最为热闹。
走在坊间,人多的几乎已经是肩挨肩了,花九人娇小,力气也根本不大,要不是一路有息子霄不经意地半个身子侧身护着她,早便不知道被挤到哪去了。
花九本来还有点心情玩玩,但她抖了抖被踩踏出脏印的绣鞋,眉目之间就有恼意,她是想看热闹没错,但不代表她喜欢被人踩,“回去。”
息子霄朝另一边人少的地看了一眼,也知道花九不耐了,遂拉起她就朝那边走,“去个地方,再回。”
这种时候,她宁可在香室调香,这种热闹果真就不适合她,从来谁敢像息子霄这般不顾她意愿过了!
“夫人,见个人,很重要的人,可好?”许是知道花九恼的狠了,息子霄从刚才拉着她的手就没放过,这会他微垂下头,黑曜石一样吸人心神的凤眸定定地望着花九,墨蓝的眼仁缘边,花九就从那眸中自己的倒影处看出了一丝祈求的意味。
眼见花九沉默,息子霄知道,她算是让步了,遂伸手大拇指腹轻擦她素白的面颊而过,带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谢谢。”
息子霄带着花九尽捡偏僻少人的巷子走,避过坊间的热闹,左拐右拐,饶是花九过目不忘,这一时半会也有点分不清方向了,终于在个深巷里,一家破败的酒肆前停了下来。
那酒肆应该有好些年头,飘着的肆旗也泛旧的都有洞了,但还在门口却都能闻到一股惑人的酒香味。
“店家。”息子霄站在门口朝里喊了声,就听得里面有人应声。
半晌出来个弯腰驼背,瞎了只眼,腿还瘸着的老婆子,那婆子满头白发,穿着打补贴的衣服,但却将自己打理的干干净净,她走出来,抬头用仅余的一只浑浊老眼看了息子霄半晌,又将视线移到花九身上,然后那张像老树皮有凹陷的脸上就露出个骇人的笑来,“是七来了啊……”
“是。”息子霄答道,然后一拉花九,将她扯进自己怀里,“我夫人。”
话落,花九就见那婆子愣了一下然后跛着腿几步到花九面前,凑的更近,细细的瞧了,转头就对息子霄道,“是个不错的,好好待人家。”
听闻这话,息子霄那狭长的凤眼居然弯了一下,唇角有弧度扬了一丝,“嗯。”
“可是要吃面喝酒?”那婆子问了句,就慢吞吞地往里走。
息子霄迟疑了一下,然后将目光转向花九,便是将这去留的决定交到花九手上。
视线在那酒肆门口转了圈,花九眼尖,她早一眼就看到那几乎无法辨认字迹的牌匾,上模糊的能看出有“酒娘”二字,她唇尖翘了一下就清浅的道,“我饿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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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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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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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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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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