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北一座小城,武林盟门外的白墙空了整整三个月,今日终于又有高手出来,张贴榜单。
周遭茶摊饭馆的江湖人惊讶之余,纷纷围了过来,眨眼间便将这条算不上宽敞的长街挤了个水泄不通。
“三个月没有音讯,我还以为武林盟倒了!”
“空了整整三月,这次来的三大榜单,想必是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上京皇城那一战,怎可能没有惊天变化?”
大声呼喝,小声议论,无数响动汇聚,众口嚣嚣,往日安静平和的街道立时便显得沸反盈天,闹闹哄哄,比起除夕过大年还要喧吵热闹上几分。
待得出来张榜的三名武林盟高手抚平榜单,回身退去,周围更是惊呼不断,人声鼎沸。
“快看登仙榜!天下第一游仙换了人!”
“什么?李由真当真陨落在了上京城一战?”
“李由真还活着,重伤逃遁,不知所踪,但境界已被打落,再不是游仙!”
“不愧是旷世大战,天下游仙二十二,此战之后竟然足足少了三人!其余还活着的,名次也都变动极大!”
“‘判官’裴信芳裴庄主成了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人,与谢家老祖宗‘屠龙剑’谢非联手,一战斩杀长生神教的‘魇主’阿世达,重创‘北斗天’李由真——这战绩简直耸人听闻!”
“十几年前就有人说屠龙剑寿数将尽,已不能再出手,谁能想到,这一出手,便是两大游仙一死一伤。只是这一战后,屠龙剑只怕也不行了,我有好友上月自上京来,说谢家已披满缟素……”
“魇主竟秘密潜入了上京,还参与了这场游仙大战?”
“何止!”
“据说北漠与西域也皆有游仙前来,有些是北斗天或人皇秘密寻来的高手,有些则是被世家联盟请来相助的……”
“人皇以龙脉铸天子剑,冒天下之大不韪,就算身成游仙,也是引来各方围剿,此次身死,实在不冤!若无两把天子剑最后的龙气归还,如今天下还指不定是什么模样呢。”
“定丹和含神也死了太多呀。”
“据说当时还有天外怪物降临,只是不知为何,眨眼又统统消散了……”
“上京几乎全毁了,朱雀大街方圆数十里,房屋楼阁,全成了灰烬,简直恐怖,也不知是哪位游仙的手段。”
“那一日,可当真是令这天下大变了一番呐……”
街道上议论声不绝于耳,无论江湖闲汉,还是寻常百姓,尽皆感叹世事无常,天下大变。
临街的一间酒楼里,唯一一个无人冲出门去观看榜单的二楼雅间,一白衣一青衫相对而坐,喝酒夹菜,安闲清静,与喧嚣的窗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知不觉,盘碟与酒杯皆见底。
白衣人放下筷子,思索道:“下个月试剑去蜀地吧。蜀山剑派已连发了三张帖子来催,我可受不得这个烦了。”
“好。”
青衫人呷了口温酒,淡淡应道。
“晏璇玑昨日来信,说已将李梧人头送到了无垢山庄,也想启程入蜀。奚飞鸣和觉尘在上京斩杀外魔,突破了定丹,应当要回门派一趟。剑窟小师妹成亲,林策和方景游已经去了。”
白衣人随意说着,弯唇笑了笑:“谁能想到,已成游仙的人皇李梧,最后不是死在判官笔下,也不是死在谢家剑下,而是重伤逃亡途中,被一个小小的定丹以命相搏,斩下了脑袋?”
“说书的都不敢编成这样。”
“可惜晏璇玑此战之后,秘法损耗太过,只剩了五年寿命。千山府曾对她寄予厚望,认为以她的资质,此生至少是定丹巅峰。然,世事无常。”
青衫人道:“但晏姑娘并不后悔。”
白衣人轻笑:“那是自然。若我是晏璇玑,也当为了楚楚不悔这么一遭。”
冬雪后的寒风吹入窗内,浮动衣襟袖摆。
楚云声抬手斟酒,并不理会谢乘云的调笑。
三个月的时间,足以发生太多太多。
上京重阳的游仙大战,在楚云声那一刀之后,又熬了整整五日,才算是彻底结束。李由真重伤逃走,谢非命不久矣,裴信芳追杀李梧,其余诸多游仙因立场不同而出手对峙。
最终的结果,也算是差强人意。
李由真再不是游仙,谢家杀木悦心,重创李家,也算报仇雪恨。李梧濒死逃遁,却阴差阳错被晏璇玑撞上,舍命相搏,枯竭数十载寿数,换得一枪削首,仰天长哭。
后周天子剑被楚云声散出气息,与李家天子剑同归龙脉,共补山河,万事万物重现生机。
荣安歌躯体消亡,季安白重返太虚观,终将摆脱前世阴影。
世家名门联手,将李家嫡系驱逐出了上京,扶宗室子为新皇,重建上京城。
一切千疮百孔之后,却又重获新生。
江湖庙堂,百代更迭,风流人物无数,岁月长河无尽,无常开不败,无长盛不衰。
谢非葬礼之后,楚云声顺利突破至定丹,与再度埋藏下殷铮意识的谢乘云低调离京,继续着试剑天下的道路。
这道路还有很长,还有很久,或许止步在连续的失败下,或许停留在定丹的突破中,但无论如何,眼下都还不是尽头。江湖少年,少年江湖,总有旧人去,总有新人来。
青衫白衣拂袖起,谢乘云掷杯下楼。
人间反覆成云雨,凫雁江湖来又去
……
一生江湖游侠,晚年安度。
楚云声与谢乘云坐在枣花树下,望着北地天高云淡的秋景,同时失去了生气。
或许是信鸽出现时,殷铮已经使用了唯一一次能够浮现出本身意识的能力,两人临终之际,谢乘云并未出现任何异样的表现,只是望着楚云声的眼神,眷恋不舍,一如往昔一个个世界中的模样。
生机逐渐消散,思维凝空停滞。
楚云声的大脑与精神有中恍惚的坠落感。
一片虚无的黑暗中,他能感受到自己在不断下坠,如落深渊,如行宇宙深处,无法掌控,无处着力。
不知不觉。
一颗颗星辰从他身侧、背后漂浮起来,绚烂明亮,闪动着模糊的光影。
楚云声心中升起一丝明悟。
这些是他的记忆碎片,全部的记忆碎片。
病毒信鸽的反扑看似声势浩大,实则不过强弩之末。
这个世界与其说是信鸽精心设计的最后杀局,倒不如说是在记忆中消失的那个自己为病毒设下的最终陷阱。
当阴魂不散的信鸽随着那早有安排的游仙一刀消亡于上京的长街之上时,楚云声脑海中便浮现出了无数的陌生而又熟悉的记忆画面。
只是那些画面,就如这周身浮沉的繁星一般,明亮却不够清晰,更缺少着一根能将其一一串连起来的丝线。
楚云声下意识地望向头顶。
那里缓缓浮现出了一行熟悉的文字。
“任务:改变殷铮的命运,完成度85%。请选择是否进入下一个世界,继续任务。是/否。”
楚云声从未如此认真地观察过这行文字,他觉得它非常熟悉,但并非是一个又一个世界累积下来的熟悉。
他沉思许久,回应了这个老旧的问题。
“是。”
……
这是一场梦。
楚云声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但这并不是他的梦。
他从昏沉中渐渐恢复了意识,他知道他应该是到达了崭新的世界,但蔓延出去的意识,却无法明确地感知到自己的四肢躯干。但他隐约知道,他是拥有一具正常身体的。
眼皮竭力抬起,没有重量,只有蒙蒙的红色影子。
那些影子里,似乎隐藏着一个又一个朦胧而狂乱的光团,诡秘邪异的腐臭如泥浆般渗出,仿佛漆黑黏腻的潮水,汹涌地灌入他的口鼻,要将他侵蚀污染。
不知何处飘来了乐曲和低语,迷幻而狂热,嘶哑而扭曲。
他知道自己大张开了嘴巴,急促地喘息着,试图抓取稀薄的氧气,来缓解这疯狂而绝望的窒息感。
突然,那些红色的影子炸开了——www.xiumb.com
它们炸成了无数颗眼球。
这些眼球充斥着混乱与惊恐,如有诡异的生命,它们拼命地蠕动着,拥挤着,吞噬撕咬彼此,扭结牵连对方,飞快地从密密麻麻的散乱,变成一团畸形丑陋的怪物。
不,这不是怪物,这应该是一颗大脑。
灰白,扭曲,癫狂的邪恶。
鲜红的肉质,崎岖的沟壑,邪异的眼球,它在滑腻地颤动着,诡异地吸食着意志与精神。
楚云声无法不去关注它,无法将它驱逐出去,迷幻,诡谲,疯狂,恐怖,在一瞬间几乎撑爆他刚刚浮现在这具身体内的意识,令他头痛欲裂,嘶哑低吼。
“嗬、嗬——嗬!”
模糊遥远的混乱低语在刹那被剧烈的喘息嘶吼压下。
无法名状的剧痛中,楚云声感知到了身体骤然而起的痉挛,猛地睁开了双眼。
略微晃动的视野里,没有光团,没有潮水,没有眼球与大脑,只有一片沉没在漆黑夜色中的惨白的天花板。
这个世界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胸口起伏,四肢激痛地抽搐,楚云声压着狂乱的心跳,忽略下腹微弱的灼热,警惕而缓慢地坐起身,环视四周。
这是一间普通而简陋的单人宿舍。
四面的墙壁灰白,斑驳掉漆,有些地方沾染着或黄浊或沉黑的污渍,老旧脏差。一米二的硬板床贴在墙角,床被都是白色,已在自己身下被揉乱。
紧挨着床的,是一套破旧的木质桌椅,上着暗红色的老漆。桌上摆了一台暗着屏幕的笔记本电脑,和无数堆得杂乱无比的书籍纸张、档案卷宗。
桌椅对面放着一个老式带镜子的大衣柜,柜门半开着,隐约可见里面只挂了寥寥几件衣服,显得有些空荡。
一顶一半乌黑一半雪白的吊扇悬在房间中央的一小片空地上,被不知何处而来的动静摇晃,发出吱吱的轻响。
宿舍的门紧闭,窗子靠床,盖着灰色的窗帘,开了一道缝隙,冰凉的夜风借此钻进来,吹得楚云声微微打了个激灵,昏沉剧痛的脑袋也扫清尘灰般,清醒了不少。
他靠墙坐在床上,闭了闭眼,平复着开场噩梦带来的痛苦。
大约二十秒后,他动了动四肢,姿势僵硬地垂下双腿,踩进床边放置的皮鞋里,打算拉开窗帘观察一下外界,并接收原身的记忆和这个世界原本的剧情。
但就在这时,门外的过道里突然传来了一道飞快靠近的、慌乱的脚步声。
“砰砰砰!”
房门被用力敲响,这节奏急促焦躁,好像带着一股莫名的恐慌。
楚云声盯着门板,沉默了几秒,才低沉出声:“谁?”
敲门声一顿,却无人应答。
一股死寂的恐怖感突然在这窄小的空间蔓延开来。
楚云声神色微沉,单手拎起椅子,缓缓朝门口靠近。
然而,随着他的靠近,房门再次传来了砰砰的巨响。
楚云声若有所感地向下看了眼,发现有大片黏稠的黑色液体从门缝里挤了进来,流淌在地板上,向他的脚边爬近。
他关注着这敲门的声音,以此判断着门外来者的位置,抬手握住了门把手。
突地,他的掌心失去了坚硬的金属触感。
楚云声低头,发现自己握着的门把手竟然诡异地扭曲柔软了起来,它轻轻蠕动着,舒展开邪异血腥的花纹,朝着楚云声的手腕狠狠箍来,似要将其绞断!
没有任何疼痛传来。
楚云声霍然睁开眼,冰凉的汗水从额角滚落——是梦,刚才还是梦。
他缓缓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坐起身,四周的环境和梦中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房间里的那套桌子并没有老实地靠在床边,而是被扫下了上面的一堆东西,移到了房门后,死死地抵住了房门,像是在防御着某些可能破门而入的恐怖。
楚云声呼出一口气,没有从现在的身体上感受到任何刺痛或是混乱蒙昧,不出意外,这应该不再是什么梦中梦。
他随手擦去额上细密的汗珠,闭眼靠墙,准备接收记忆与剧情。
这时,房门外的过道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楚云声瞬间转头看向房门。
下一刻,那扇门板被砰砰敲响,但与刚才的梦境不同的,是随着这敲门声响起的焦急女声:“楚教授?楚教授您醒着吗?001号实验体的部分样本又不见了,数据显示混乱……”
沉默片刻,楚云声起身穿上皮鞋,拿过床尾搭着的白大褂,套在高领毛衣外,拉开了被敲响的房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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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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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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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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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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