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灵眼波一扫,笑意嫣然:“原来叶姐姐当真不知此事,倒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说起来,这傀儡秘法也并非是什么秘密,只是如今知道的人少了,二十年前,这傀儡秘法可是曾在北漠武林闯下过赫赫凶名。”
楚云声这段时日恶补过许多江湖常识与武林往事,但这傀儡秘法绝不在此列。
况且,若此法真的曾有过那样大的名气,谢家作为拥有游仙坐镇的千年世家,调查此事怎会需要如此麻烦?
楚云声道:“我对北漠武林的过往有些了解,但却未曾听闻过此种功法。”
“这种事我可没有骗叶姐姐的必要。”
季灵笑道:“叶姐姐不知道也是正常,这傀儡秘法原先可不是叫这个名字,且它出现的时间极短,就和那天上划过的流星一般,昙花一现。创出此功法的人消失了,这功法无人继承,也就自然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
“能自创功法之人,皆是天下屈指可数的惊才绝艳之辈,此人又是何人?”楚云声仿佛真的被季灵的言语勾起了兴致,有些诧异地追问道。
季灵也不卖关子,边往嘴里送了口酒,边眼神异样地低声道:“此人呐,也确实是个惊才绝艳的人。叶姐姐没有听过操纵傀儡之术,但应当听过北漠千丝绕木悦心的名号吧。”m.χIùmЬ.CǒM
楚云声略一扬眉。
“千丝绕”木悦心,他还当真知道。
“二三十年前北漠的绝顶天骄,武林高手,散修出身,却在三十岁之前入了定丹巅峰,高居当时的惊神榜第三位,可谓天资纵横,力压同辈。”
楚云声自脑海内翻找着木悦心的种种信息,淡淡道:“她在定丹之前都是独来独往,于北漠大雪山隐居苦修,在江湖上成名也只有短短四五年,便突然失踪,无人知她身在何处,又是生是死。”
“惊神榜记载,她所修炼的功法便是她自创的千机九变,她将其取名为九变,但实际在她消失前,此功法只完成了前六变,剩下三变是为游仙境而留。”
酒杯啪地撞在桌上,季灵低眉,笑容里多了几分莫名的嘲意:“可惜,她最后也没能像其他游仙那般的陆地神仙,水云身,烟霞客,逍遥世间。”
楚云声目光一顿,看向季灵。
此言似乎……
沉吟了一瞬,楚云声开口道:“除非木悦心当年已然身死,否则以她的天资,迈入游仙境也并非绝无可能。”
季灵歪了歪头,眉梢高挑:“叶姐姐倒是看得起她。只是这世间哪有顺风顺水一辈子的事情。武林代有人才出,再如何举世无双的天才,若未长成,也终究只是这偌大江湖里飘荡渺小的蜉蝣罢了。”
抬手再斟满一杯酒,她于下一句转了口,不再提木悦心,而是道:“叶姐姐想必知道我要说的了,不错,那傀儡秘法就是脱胎于木悦心的千机九变,而这也是我前来郑家拜会的缘由。”
楚云声好似并未发现季灵在转移话题般,颔首接道:“千机九变当年确实是随着木悦心的强势崛起而名声大噪,扬威于北漠,但木悦心没有弟子,此法失传已久,如何与这傀儡秘法联系在了一起?而这,赵姑娘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季灵目露追忆之色,叹道:“这,便要从我与玉宸哥哥的初识说起了”
楚云声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静静地听着季灵讲述。
刨除掉那些儿女情长的小心思和他爱你却不爱我茶言茶语,季灵所讲的内容其实非常简单,在楚云声脑中自动归类一下,便只有两件事。
一是季灵与郑玉宸最早相识于去岁寒冬,共同游历了两个月,方才分开。
二就是季灵自称,她来郑家,只是为了寻郑玉宸帮忙找一个人,此人是她在江州东胜山一带追踪一个毛贼时遇到的。
因天机门也如其他许多门派一样有千机九变的残本,季灵又恰好对此颇有兴趣,熟悉非常,所以一眼便发觉了这人功法古怪,有千机九变的气息,但却又好像与西域长生神教相似,能操纵他人心智,但又和长生神教的幻觉控制不同,更加诡异,于是怀疑这是一种脱胎于千机九变的傀儡秘法。
木悦心自创的千机九变修的本就是细如丝线的真气,可以在交手的过程中缠绕对手,干扰罡气,若是双方实力差距较大,也能短暂地控制对手的身体动作,甚至将自身真气细细密密地渗入对手体内经脉,取代其真气运行。
“天机门中存放着一本木悦心的武学手札,记录了她未曾付诸行动,也不为外人所知的一些有关功法的推算。”
季灵道:“在手札上,木悦心曾说这种真气运用的法子,若是能得以某种迷惑心智的药物辅助,或有能使人成为傀儡木偶之奇效。当时我潜在义庄里等着毛贼现身,便瞧见那怪人似是如此地外放真气,影响着与他同来的另一人。”
“我实力不及他们,不敢妄动,但却跟踪了他们一段时间,知晓他们来了金陵。”
“所以待东胜山的事情一了,我便跟来了,想求玉宸哥哥帮我找到这怪人。控活人为傀儡,乃是邪魔外道之举,人人得而诛之!”
若不是楚云声知道她就是魔道九仙宫的圣女,闻听此言,恐怕得对季灵的大义凛然肃然起敬。
同时,他还留意到了这半真半假的话语中一个甚为明显的纰漏。
他晃了晃有些空的酒壶,倒干最后一滴酒液,道:“赵姑娘,木悦心这手札江湖上并未有人提起过,应当只是你们天机门的收藏,见过的人或也称不上多,既是如此,这怪人从何得来的改千机九变为傀儡秘法的法子?”
“且依赵姑娘言下之意,这怪人必然是修了千机九变的,可此功法已随木悦心的失踪而失传,此人又究竟是何身份,能习此功法?”
季灵道:“这些我也想过。”
“我猜测,这怪人,或是传授怪人傀儡秘法之人,应当是木悦心曾经颇为亲近的所在,所以才能知晓千机九变与那手札所言。江湖小道消息,不是传过一阵子木悦心当初离开大雪山,改乌仁图雅一名为木悦心,便是因为她爱上了一名男子,并决定与其相伴一生吗?”
“木悦心扬名的那几年,江湖中人只知道确有这么一名男子,却不知其真实身份,后来木悦心消失,这男子便也跟着不见了。”
季灵的这番话,透出了些刻意的味道。
要知道,木悦心当年只是失踪,是否身死,无人可以确认,那这傀儡秘法出现,最大的可能该是木悦心未死,那怪人就是木悦心本人,或是木悦心的弟子儿女。
季灵所说的一切,都建立在木悦心不存于世的基础上。
她是怎么知道木悦心是死是活的?
若楚云声当真就是一个初涉江湖的小世家之女,又完全相信季灵之前所言,那他极可能不会有此思虑,而是直接顺着季灵话中引导的方向,对那名男子产生好奇探究之心,从而忽略其他。
虚与委蛇半天,到了这时,楚云声才算终于窥到了一点季灵的目的。
但这目的显露出来,却绝不会是无心之失。
他静了片刻,并未点出木悦心生死一事,而是顺着季灵所言,道:“看来这怪人极可能与这男子有关,赵姑娘也对那男子身份毫无所知?木悦心的手札中,便未曾提及?”
季灵把玩酒盏的动作一顿,涂了豆蔻的纤细手指猝然一紧,又在普通人难以察觉的刹那微微一松,如常般将玉白的瓷器轻轻掷到了石桌上。
若那只手上无指尖发力掐出来的残余泛白,楚云声都要怀疑季灵这瞬间的失态是自己看岔了眼。
“提过。”
季灵抬眼,唇边抿出一个温婉轻柔的笑:“但只提了一句,说这男子姓李。”
楚云声面色不动,眼现失望地点了点头:“天下姓李的男子太多,只这一条线索,太难寻了。如此,便只能期望郑家主可助赵姑娘,在此人再度作恶害人前将其寻到了。”
话音顿了顿,楚云声看了眼季灵,又补了一句:“赵姑娘若需帮忙,也尽可来寻我,惩恶扬善,是我辈行走江湖义不容辞之责。”
季灵一笑,道:“那便提前谢过叶姐姐了。若叶姐姐近日出门,遇到了手臂内侧纹着血红鬼面刺青的人,便多加小心,切勿轻举妄动。”
说罢,季灵望了望亭外的朦胧月色,道:“时辰不早了,妹妹不多叨扰,便先回去了。”
楚云声没有再试图套出九仙宫或天子剑的事,他嗅到了一些危险气息,直觉季灵身上有古怪,不宜随意试探,毕竟他如今的武功还算不得多强。若真要探究,还是得同谢乘云商议之后再谈。
起身将季灵送到院门外,楚云声做足了赏月对饮、推心置腹之后的亲近之意。
当然,他叶绾绾作为一个冷美人,再如何亲近,也是冷的。
若要出演一个温柔多情或娇俏可人的女子,楚云声也不是不行,但冷淡疏离,对易容伪装来说,本身就是一种极佳的保护。
一夜无话。
次日晌午,骄阳正烈,楚云声出了郑家,打着品尝金陵美食的旗号,前往城中有名的吉祥酒楼。
郑玉宸后天才除孝,依大夏风俗,他还不能外出用饭,仍要在家中食素,所以便是想陪着楚云声前来,也有心无力。
季灵虽说郑玉宸对他有意,但楚云声并非不懂感情的木头,反倒深知爱人与被爱是何种模样,所以他并不觉得郑玉宸当真对自己扮演的叶绾绾一见钟情,心生爱慕。与其说是喜欢,倒不如说是为色所惑。
又或者,他也对自己来金陵的目的感些兴趣。
坐在吉祥酒楼的雅间,楚云声边饮茶,边垂眸思索着。
忽然,雅间内响起一阵低低的响动。
楚云声抬眼,便见那面靠墙而立的多宝格缓缓向一侧滑开,原本平滑干净的墙面洞开,露出一道暗门来。
一身蓝衣劲装的男子现身门内,面色棕黄,老实沉稳,眉眼间与谢乘云仅有三分相似,若不动手暴露真气气息与武学路数,便是熟悉的人来了,恐怕也无法一眼认出这便是如今风头正劲,据说在家闭关磨剑的白龙榜榜首。
“妙龄小姐私会老实侍卫,这倒是个极好的话本样子。楚楚可爱看些话本?”
老实侍卫一开口便暴露了他根本就不老实的本质。
谢乘云复原暗门,过来坐到了楚云声对面,净手举筷,慢条斯理地夹起菜来。
不再故意装扮,那谢乘云即便是顶着一张只能算周正的面容,一身灰扑扑的简朴衣裳,举手投足间,也俱是优雅从容,公子风流。
楚云声怀疑谢乘云说的这话本它不正经,便义正言辞道:“极少看。”
“看来楚楚是正经人,可不是我这等表里不一的货色。”谢乘云嗓音若冰石,清凉温润,含着清泉般的笑意。
笑闹过两句,谢乘云问道:“此去郑家,可还顺利?”
楚云声喝了口茶润嗓,旋即便将一日之事和自己的怀疑推测言简意赅地尽数说出。
谢乘云垂眼瞧着盘中的菜,静静听着,表情不知不觉就变了。
等到楚云声话音落下,他却忽地一笑,眼睑撩起,睫羽间渗出的细光凉得如月下冰雪。
“季灵,木悦心,姓李……”
谢乘云低声念着,面上的笑意愈深:“我以为还要等上很久,才能听到这些,没想到,他们这报应来得如此之快……好,好一个木悦心,好一个姓李!”
他望向楚云声,低声道:“楚楚,我来告诉你,那木悦心没有死,那姓李的男子名叫李梧。木悦心极可能已身成游仙,李梧则是大夏朝当今的人皇天子,半步游仙。”
“终有一日,我会杀了他们。”
谢乘云弯起眉眼,极是温柔地笑了起来。
楚云声怔了下,谢乘云的反应与话语确实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早猜到谢乘云可能身负极深的隐秘,但却未曾想到,只见冰山一角,便是如此沉郁。他看见谢乘云含笑,却知他是在饮恨。
沉默片刻,楚云声看向谢乘云,平静道:“你打不赢,要带上我。”
谢乘云一愣,诧异地挑起眉,好笑道:“不去告发我大逆不道,不来讥讽我蝼蚁妄想,也不问我仇怨的来龙去脉?”
“你非滥杀无辜之人。”
楚云声道。
谢乘云目光一滞,沉默片刻,摇头叹道:“此言甚是耳熟。我昨日才这样评价过宁天成,但却远不如楚楚说起来动听顺耳。”
他的话音顿了顿,才继续道:“木悦心和李梧之事牵连甚广,我还不能全部告诉你,若有一日,你我身成定丹,或是天子剑现身,我方能全盘托出,还望楚楚莫要恼我。”
牵连甚广,无法告知。
楚云声看着谢乘云,心头微微一沉。
以他对爱人的了解,如眼下这样有了一定的信任与并肩而战后,若是私人仇怨,便是牵扯到了位高权重之人,也不会半点不能透露原因,所以此仇必然关系着许多人,许多与谢乘云关系匪浅的人。
这一刻,楚云声想到了与其他世家相比,过分空荡冷清的谢家老宅。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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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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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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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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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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