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筝敛起笑意,默默看着他。
“回去。”方天灼率先走在前面,何筝却没有跟上来,他突然捂着肚子蹲了下去:“唔……”
方天灼停下脚步,凝眉看过来。
何筝看他一眼,委屈道:“肚子有点疼,不知道是吃坏了,还是小皇子不想在里面呆了……”
方天灼沉默的朝他走过来,淡淡道:“朕给筝儿揉揉?”
何筝看他一秒钟,自己惺惺站了起来,闷闷的跟上他的脚步,忽然道:“我刚刚说的是真话。”
方天灼没有理他,何筝心跳加快,鼓起勇气扯了他的袖口一下,道:“您怎么能这样呢?”
方天灼把袖口扯回来,还是没理他。
何筝停下了脚步,蹬蹬蹬后退几步,然后一转身又跑到了柳树下。
方天灼不得不停下来,阴沉着脸看他:“跟上。”
“不,不跟。”何筝抗议道:“您太难说话了。”
方天灼垂手,匕首滑了出来,在月光下泛着寒光,何筝看了一眼,慢慢的走了上来,与他拉开安全距离。琇書蛧
方天灼收回匕首,道:“走朕身边。”
何筝扭脸瞪他,忽然加快速度横向冲刺,Duang的把他朝一边儿挤了挤,方天灼被迫朝一边儿退两步,阴郁的看过去,何筝已经秒速拉开距离,畏怯的看着他。
方天灼眉头紧锁,又慢慢放松:“闹够了?”
“没够。”何筝继续抗议,只是脚下却又后退了一步,“您是一国之主,怎么可以这样反复无常,朝三暮四!”
跟在暗处的聂英倒抽了一口凉气。
方天灼问:“朕是如何反复无常,朝三暮四的?”
何筝看了一眼他藏着匕首的袖口,道:“把那个扔了,我才说。”
方天灼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何筝又退后两步,屏住呼吸。
方天灼一面觉得他胆大妄为着实该死,一面又觉得他这样怕自己委实憋闷,一腔复杂郁气发不出来,鬼使神差一样把匕首丢到了地上:“说。”
何筝道:“踢过来。”
方天灼冷冷的看他一秒,何筝抿住嘴唇,感受着在生死之间反复横跳的刺激,又后退一步。
方天灼抬脚,把匕首踢了过来,何筝捡起匕首的样子又让聂英从牙缝冒冷气:“何善首到底想做什么?”
江显沉声道:“不知。”
何筝捏着匕首,呼出一口气,道:“您说让我不要怕您,也知道了我为什么怕您,可您还是三番五次的威胁我,您说您是不是反复无常,朝三暮四?”
方天灼不悦道:“你若听话……”
“我怎么知道怎么才算是听话?”何筝怒道:“我只知道,我听话的时候您生气,因为我怕您。不听话的时候您还是生气,因为我冒犯了您。反正不管怎么样,您就是生气!就是随时要摘了我的脑袋!”
方天灼脸色越来越沉,“所有人都要忠心耿耿服从于朕,只有你长着一身逆骨,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谎话连篇。”
“我跟全天下所有人都一样。“何筝望着他,认真道:“天底下所有人都是这样在您手下讨生活,所有人都怕您,所有人都在对您谎话连篇。”
方天灼攥紧了手指,杀意肆意。
何筝狠狠咬了一下嘴唇,刻意放缓的声音里面带着无法克制的畏惧:“如果您真的想要我不说谎,想要我不怕您,您至少应该给我一点安全感,让我知道不管怎么做都不会死。”
一股巨大的吸力陡然迎面把他包裹住,何筝瞪圆了眼睛,整个人瞬间被他抓在了手里,方天灼凝望着他精致的脸,道:“你以为你有什么不同,可以让朕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你?”
何筝吓到头皮发麻,惊慌失措,委屈又愤怒:“不是我要跟别人不同,是您非要我跟别人不同的!是您先要求我的!!”
他用力闭上了眼睛,在男人手里抖若筛糠,精致的脸惨白如霜。
汹涌的杀意渐渐退去,方天灼放开了他,何筝浑身瘫软,用了极大的勇气才勉强站稳。
方天灼喉结滚动,半晌道:“回去。”
他转身,何筝踉跄着跟上,他瘫软的双腿几乎要抬不起来,无边的委屈在心中蔓延,他抬眼看着身旁的男人,用力咬住了嘴唇。
脚下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何筝一下子趴了下去,他呆呆的伏在地上,眼泪忽然一下子涌了出来,他颤抖着想要爬起来,可双臂却好像完全不听使唤。
方天灼停下脚步,慢慢走了过来,伸手把他扶坐起来,何筝颤抖着抽噎,抬手用力去擦眼泪,可怎么都止不住,哪怕按住眼睛,泪水还是止不住的从手指缝朝外流。
方天灼皱起眉,把摔掉在地上的匕首拿起来递给他,道:“这个送给筝儿,不要哭了。”
何筝捏着匕首,说不出话,只能下意识点头。
方天灼把他抱了起来,沉默的往回走去。
他时不时低头看向怀里的人,何筝缩在他的胸前,仅仅露出来的半边瓷白的脸,带着一股子可怜兮兮。
胸口很快被泪水濡湿,在漆黑的衣服上看不出痕迹,只是那触感贴着皮肤,让人心中灼痛。
他还在哭,只是没有声音。
何筝被放到了床上,手掌按在腹部,安静的蜷缩着。
“来人,去请神医。”
罗元厚很快赶到,掀开何筝茫然的眼睛看了看,又为他诊了脉,道:“是受了大惊,想是惊动到了胎儿,臣开些安神的方子。”
方天灼坐在床边,淡淡道:“嗯。”
罗元厚顿了顿,明知多嘴还是忍不住,道:“善首如今有孕在身,情绪起伏过大,若是不小心冲撞了陛下,还望陛下垂怜,不要与他一般计较。”
方天灼眼神森寒:“朕的人,何须神医挂记?”
罗元厚跪了下去,道:“臣斗胆,善首本就身子虚弱,孕期若是处理不当,极有可能一尸两命,陛下就算不在意善首,也该考虑一下小皇子,千万垂爱,勿要再伤了他。”
方天灼冷道:“出去。”
罗元厚吸了口气,清楚如果方天灼听了便也听了,不听的话也是多说无益,遂站了起来,躬身退下。
他不能触怒龙颜,万一后期何筝身体出了什么问题,还需要他。
方天灼凝望着何筝。
何筝其实已经隐隐缓了过来,也不再哭了,他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方天灼,这个男人真的太恐怖了,如果可以的话,何筝想要立马离开,他一分一秒都不愿意再呆在对方身边。
“筝儿?”方天灼喊他,伸手过来,何筝条件反射的躲了一下,朝更里面缩了过去。
方天灼顿了顿,缓缓把手收了回来,陷入沉思。
一直等到有人煎了药端上来,才转脸:“朕亲自来。”
下人老老实实的退了下去。
方天灼舀起汤药吹了吹,又一次看向何筝:“喝了药睡一觉。”
何筝不吭声。
方天灼吐出一口气,不得不凑近他:“筝儿?”
何筝不想理他。
“朕保证。”方天灼缓缓道:“日后再也不向筝儿发脾气,再也不吓唬筝儿,一言九鼎。”
何筝也不是不知好歹,他终于给出了反应,红着眼圈儿看了过来,“真的?”
他当然是不信的,可方天灼难得服软,他要是不给出一丁点儿的回应,害怕方天灼又故技重施,用威胁让他听命。
方天灼点头,舀起药来喂他,何筝凑过去抿了抿,发觉不是很苦,不由的想,罗太医真好,比方天灼真的好太多了。
他又就着方天灼的手喝了一口,忽然道:“其实……”
方天灼耐心的望着他。
何筝委屈的道:“其实我开始,只是想问您,为什么我说了真心话,也是好听的,您还是那么不高兴。”
【你,真好看,比我人生中遇到的最好的风景还要好看。】
方天灼头皮又隐隐发麻,心跳加速,他垂眸吹着勺子里的药,道:“朕没有不高兴。”
何筝当然知道他不是不高兴,他抹了抹眼角的泪水,一股恶念又升上来,故意道:“那您为什么要推开我?”
“……”方天灼把药喂到他嘴边,道:“苦不苦?”
“苦的很。”何筝望着他,试探着:“我胆都被陛下吓破了,现在不光嘴苦,全身上下都苦不堪言。”
他说完,又揪住了自己的衣角,有些畏惧。
方天灼只好再次放软语气:“朕保证,以后不会了。”
“那,那我也跟您道歉。”
“?”
“我不该说,所有人都对您撒谎的话,不该不顾您的感受,高处不胜寒,您也不容易。”何筝自责的低下头,手指越发用力的揪紧了衣服。
他是故意的,明知这话诛心,还要拎出来再说一次,这是他心下狡猾的恶念。他几乎被吓破了胆,自然要想法设法报复回来。
勺子碰撞瓷碗,发出细微的声响,方天灼又一次把药送到何筝嘴边儿:“把药吃了,好好休息。”
药吃完,他又道:“衣服换了。”
这一身还是他抹了油的衣服,也是故意恶心方天灼的,但这家伙却还是不顾忌的抱了他,真够重口。
何筝换好衣服躺下之后,天都要凌晨了,他困倦又不安的缩在床里面,听到身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何筝绷紧身体,弱弱的道:“陛下。”
“嗯?”
“我想自己睡。”
方天灼停下拉被子的动作。
何筝转过来,畏怯道:“您睡这儿,我害怕。”
方天灼顿了顿,放下了被子,转身要出去,何筝的声音又弱弱的飘了过来:“您要出去吗?”
方天灼看向他。
何筝抿了抿嘴,道:“您一走远,我就更没有安全感了,万一有人过来刺杀小皇子怎么办?”
方天灼眉心微微一跳:“那筝儿觉得如何才好?”
何筝慢慢的道:“我也不知道呢,就是有点怕陛下,但又不想陛下离我那么远……好奇怪啊。”
他无辜的眼神对上方天灼,后者眯了眯眼睛,转回来道:“朕睡椅子,看着筝儿和小皇子。”
何筝极力收敛着想要咧开的嘴角,飞快的把床帏放了下来,软声道:“陛下晚安。”
屋内传出木质桌椅互相碰撞的声音,方天灼把椅子并齐,安静的躺了下去。
何筝拨开床帏看了他一眼,见他真的在椅子上躺好了,摸了摸自己今天差点儿被吓破的胆子,心想,我真是狗胆包天。
不知道椅子硬不硬,凉不凉,方天灼会不会风寒或者感冒。
何筝怀着美好的期待翻身躺下去,摸了摸肚子,想到了罗元厚今天的话,心里稍微熨帖一点。
只要小皇子还在,方天灼就得憋着。
他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均匀的呼吸传出,躺在椅子上的男人侧头看了过来。
【不是我要跟别人不同,是您非要我跟别人不同的!是您先要求我的!!】
他反复回忆着那张畏惧到变色的脸,还有那句迫于惊吓大声喊出来的话。
原来,是朕先得寸进尺的。
有了好听的,还想要真心的。而筝儿仅仅只是想要活着而已,怎么能算得上过分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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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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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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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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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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