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醺之后的清晨,她眯着眼看到三层楼靠窗的地方,突兀地出现了一个人。秦随随惊奇:“哟,时雨!这么早就回来了?小行呢?你把他丢天竺了?”
时雨正坐在窗边,捏着纸笔。他低头苦大仇深地研究什么,漫不经心地回答:“他在背心法。”
秦随随不关心那个,秦随随溜达到时雨身边,好奇地看他拿着纸笔干什么。她也问出来了,时雨给的答案,让她宿醉后的酒一下子醒了。
因时雨捏着长笔杆,矜持地回答她:“我在敦煌见到央央了。”
秦随随:“……!”
她纳闷:“她人呢?没跟着你回来?”
时雨道:“怎么能跟着我回来?人家是正经的大家闺秀,和我不一样,和你也不一样。”
秦随随:“……”
秦随随语气古怪:“三年了。”
有一年一起过春节的时候,楼里的人故意喂时雨喝酒。时雨喝醉了,抓着一个耳坠眼圈通红,当夜他直接离开回返京城……那时候,秦随随真的以为,当时雨再回来的时候,他不管是用绑还是用骗,都会把戚映竹带回来。
那时候他们还在被追杀。
那时候时雨身上的麻烦事还一堆堆。
但是时雨仍想拉戚映竹进来……
不过,那也是时雨唯一一次冲动了。
他失魂落魄地回来,告诉她他没有找到戚映竹。他从此后再没提过戚映竹这个人,然而秦随随知道他恐怕忘不了那个女郎……没想到,三年后,两人能在敦煌重逢。
秦随随与他一起坐在窗下,看他将纸页抵在膝上,长腿曲起,低头冥思。秦随随问他:“你是打算追回阿竹么?”
时雨笑了一下,矜持道:“我试一试。”
秦随随问:“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时雨道:“我琢磨一下,怎么能讨好她。她以前为什么喜欢我?喜欢我什么?我以前都弄不清……但我现在懂了,我想试一试。央央这种大家闺秀,要一步步慢慢来。
“我其实觉得我们的生活,好像不适合她。但是她没有成亲,我看她身边也没有其他郎君。如果我追她,她同意的话,我就也有机会啊。我现在已经懂这些了。”
秦随随啧啧感慨,恰逢步清源拿着账本来抓秦随随。秦随随要溜,他将人堵住,回头顺口说一句:“当你觉得你懂这些的时候,你未必真的懂。时雨,你只是学着去融入这个世间秩序,以为是自己的出挑害了你们的感情。但你有没有想过,戚女郎喜欢的就是你和世人之间的不同?”
时雨:“……”
他望着自己面前的一叠纸,一堆待看的《追女十八计》,陷入了呆滞。他懵了半天,但步清源已经抓着秦随随走了。时雨原地踟蹰半晌,仍犹犹豫豫地决定——还是按照既有的成功的经验学习吧。
他以前待她……现在想来,其实有些孟浪。
戚映竹当初似乎也柔弱地反抗过……她之所以没反抗成功,是因为他武功太高,而她多病身,整日大部分精力都用在养病上了。而现在,戚映竹身体好了,时雨也不能强迫她必须和他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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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雨只隔了一日,便带着叶行,一起去找戚映竹。
他特意换了自己新买的武袍,整个人器宇轩昂、玉树临风,带着叶行在药娘子开的药铺外站了许久。待药铺开张,时雨便主动过去,说自己要给叶行抓药。
叶行低着头,撇嘴角。
药娘子低头抓药,时雨探望这四面漏风的药铺,醉翁之意不在酒:“戚女郎不在么?她不是徒弟么?怎么老师给人看病,她不跟着啊?”
药娘子是个专心看病的人,一板一眼,对时雨的心思并未察觉。她拉着叶行的手看叶行是否身体好一些,口上随意道:“阿竹病了,没出来。”
时雨脸色微白。
他追问:“什么病?她身体不是被我治好了么?”
他催问不住,药娘子诧异道:“风寒而已,养两天就好了。你前日来的时候,她不就在生病么?你不知道?”
时雨一愣,松了口气。
他又发愁——她身体怎么还是这样。
两人出了药铺,时雨还在出神,叶行已经非常懂事地问:“我们还要去前天的地方找阿竹姐对不对?师父你快点儿吧,我今天都还没练武呢。”
时雨心不在焉:“练武有什么重要的。随便练练就好了。”
叶行:“也有道理。”
叶行在生病前,就是习武天才。而时雨本来练武就很随心,他自己又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师父,这种师父教授弟子,两人能够和平相处,多亏叶行悟性好。
时雨长腿一抬:“我们去找央央给你抓药。”
叶行低头看看药娘子已经给了的药,无言片刻。但是这两日因为戚女郎的缘故,师父和他亲近了很多,他很喜欢这种氛围。小少年便眼珠一转,出主意让师父更喜欢他一些:“要不要给阿竹姐买点儿礼物啊?”
两人去村子里找戚映竹,戚映竹在自己的房舍中披衣写字。她用帕子掩唇咳嗽间,听到外面男童虚弱的声音:“阿竹姐,你在么?我和我师父来找你看病啦。”
戚映竹一怔,放下笔,走出屋舍。她青衫素裙,发丝斜挽,病容郁郁,立在竹屋前,清透柔美,让时雨盯着她片刻后,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戚映竹却看到时雨手里提着的鸡、叶行头发上的鸡毛,她愣半天后,忍俊不禁:“你们掏鸡窝了?”
叶行格外会说话:“我师父说我们要谢谢你,花钱买没有心意,我们就自己去抓了鸡。因为药娘子说你生病了,我师父就来给你做饭了。”
戚映竹妙目望向时雨——某人难道不是因为抠门么?
时雨道:“鸡汤对风寒有好处。”
戚映竹迟疑:“小行不能喝鸡汤吧?”
时雨飞快道:“他吃干粮。”
戚映竹吃惊:“怎能吃干粮……算了,你们两个先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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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雨来了后就钻入了灶房,让戚映竹都没空与他说话。戚映竹拉着叶行的手,问起他如何如何后,一大一小二人面面相觑半天,戚映竹不好意思地问:“你饿不饿?”
叶行:“你们大人都这么委婉的么?”
戚映竹:“什么?”
叶行叹口气,他趴在桌子上,无聊道:“我饿了,你做饭给我吃吧。我快饿晕了,你快点儿啊!”
戚映竹脸刷地一红,这才懂了这小孩儿的机灵。她想解释自己是真的关心他,没有别的原因。但是解释了,又未免欲盖弥彰……戚映竹只好出门,往灶房去了。琇書蛧
灶房中热锅滚水,汩汩作响。时雨正在灶房中闷闷不乐地坐着,他靠着桌子,长腿斜搭在案台上,双腿修长笔直,丝毫不像他说的那样——正在杀鸡。
他耳朵一动,听到外头那虚浮又缓慢的脚步声,登时起身,瞬间改变了自己的动作。
戚映竹推门进来时,便看到青年蹲在地上按着那只鸡,霍霍拔鸡毛。他干活干得积极又热情,抬头看她一眼。那一眼其实没什么内容,戚映竹却觉得不好意思。
她干干解释一句:“我给小行做点儿吃的。”
时雨眼睛里带笑,如同星辰耀耀。他诚心无比地竖起沾了鸡血的大拇指,毫不吝啬对她的夸奖:“你真善良。”
戚映竹:……也不必这么硬夸吧。
她心中觉得古怪又好笑,且和长大后的时雨待在一个空间的感觉太微妙。她站在原地半天,踟蹰半天,说服自己其实也没什么。她走向灶房另一边挽起袖子忙碌,慢腾腾地找调料时,旁边伸来一只手,递给她。
戚映竹抬头。
时雨笑眯眯:“我正好看到了。”
戚映竹吃惊:“……时雨,你怎么对我家灶房的布置,比我还清楚?”
时雨一愣,不好说自己把这里都翻了个遍,怕有刺客或者江湖人什么的。他掩饰般地摆手,弯眸笑:“运气好而已。”
戚映竹:“你别动。”
时雨呆住,当即一动不动,连挥动的手都停在原地。立在他面前的戚映竹踮起脚,拿帕子去擦他的脸颊一侧。女郎的香气入怀,她要踮脚才能够得上他,她仰着脸专注地给他擦:“脸上沾血了。”
时雨目光闪烁,呼吸屏住。
她的帕子在他脸上揉过,她的面容也在他眼前放大。她擦完他的脸,站回去的时候身体不稳地跌了下,本也没什么,一只手按在她腰间,温度灼灼。
戚映竹身子登时僵住。
时雨低头:“你要摔了。”
他轻轻地搂了一下,便懂事地将手缩了回去。他笑容诚挚,表情恳切,戚映竹如何看,也不像是他方才是故意的……但是,戚映竹立在他高大的身量面前,再次感受到了那种她方才进来就感觉到的古怪气氛。
似乎会发生些什么。
又似乎在躲闪些什么。
当她和时雨面对面站着、目光对上的时候,二人的躲闪,都有些欲盖弥彰。
戚映竹低头道了谢,转过肩继续去摘菜了。时雨却不杀鸡了,他站在她旁边,端详她半天,说:“你晚上没事儿吧?”
戚映竹心头一跳,她抬眼望他一眼:“你……有事寻我么?”
时雨无所谓道:“本来想找你出去逛街的,小行长个儿了,要给他买新衣服,但是我不会挑。你是女郎,你会吧?”
戚映竹低着头,半晌轻轻地“嗯”一声。
时雨心中高兴,但是他低头看她苍白面容半天,又想起来:“啊,你生病了,最好不要出门。你现在还经常生病么?”
戚映竹声轻若蚊:“都是一些小病,没什么大事。我的风寒,已经快好了……我可以出门的。”
时雨微愣,他很快反应过来:“那我们一起出门吧。”
他补充:“我记得小行的个子,他今晚还要练武,就不用跟了。”
戚映竹偏脸看他,疑惑:“练武这么辛苦么?”
时雨面不改色:“是啊。他身体这么差,不好好学武怎么行。这也是为了他好。”
戚映竹半懂不懂地点了头,想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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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叶行知道师父要抛下他跟戚女郎出去逛街时,他委屈地看时雨一眼:“好吧,我回去练武。”
戚映竹不放心:“让小行住在这里吧。夜里回去‘秦月夜’,一个小孩子是不是不安全?”
时雨回答:“习武之人,岂能这点儿路都走不了?”
叶行露了笑,感激戚映竹为自己说话。他走前问时雨:“师父,你晚上回来么?”
时雨莫名其妙:“回啊。”
他感觉到戚映竹望了他一眼,时雨扭过脸去看,戚映竹却在看外面的天色。戚映竹喃喃自语:“天阴了,夜里会不会下雨?”
时雨一愣,看眼灰暗的天色。他目光一暗,以为戚映竹暗示他什么,他道:“还是可以逛街的。逛街时应该下不了雨,之后下也没关系,我会武功,回去也很方便。”
戚映竹便不说话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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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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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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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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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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