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宫娥的手中都捧着一盆花,是花房新种出的一品牡丹,色泽明艳,情态动人,颇有几分矜贵风流之态。
培植它的花匠将这品牡丹取名为冠盖满京华。
这是近两日才培植的,还未来得及上报,谁知今早凑巧陛下经过花房,见了这株牡丹,便停下看了看,饶有兴致地问道:“这牡丹朕从前从未见过,可是新得的品种?”
女官不敢隐瞒,忙道:“回陛下的话,正是。”
陛下挥了下手,命人将花盆抬了起来,她凑近看了看。女官躬身侍立在侧,唯恐陛下不喜,便大着胆子悄悄抬眼看,却见陛下面上有几分新奇,却并无赞赏之意。
女官只看了一眼,便忙又恭敬地低下了头,只心内叹了口气,可惜了,若陛下喜欢,兴许会厚赐花房上下。
“既然是从未见过的新品……”陛下开了口,沉吟片刻,语气中染上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便送两盆到慈明殿去,娘娘兴许喜欢。”
女官忙应了是,陛下便举步走了。她身形清雅,步态怡然,让女官看得出了神,只觉陛下与她所想的模样全然不同,若忽略陛下九五之尊的威仪,倒像是个温文的书生。
女官不敢耽搁,忙令人收拾出两盆开得最好的牡丹,又细细地看了好几遍,剪了枝,方送出来。
此时便是往慈明殿的路上。
后宫多景,草木葱茏,许多小路便掩映在草木之后,若隐若现的,很有几分野趣。
只是这野趣是人有意堆砌出来的,听闻陛下当年在外流亡,经过许多这样的野径,那时是惊心动魄,而今想起,却也觉怀念,便令人在宫中仿着江南的样子,修筑了这些丛林掩映的小径。
这倒是容易,别的皇帝来了兴致都是修宫殿修盛景,他们这位陛下居然是在宫中修小径。
原以为陛下淡泊了这些年,终于忍不住要大兴土木的大臣将高高提起的心安放回原处,修几条小径,倒是不费什么钱。
不止不费钱,工期还短,不到一月,那一处便照着陛下亲自描画的图纸上的模样建成了。
几位在陛下面前得脸的亲王郡王上赶着奉承圣意,向陛下讨了恩典携妃同来观景,观了一圈,赞不绝口,都说是匠心独运,精巧雅致得很。
女官为了赶路,便走了这小道。她是江南人士,小时家中闹了荒,被父母卖入宫的,还记得江南的模样。眼下走在这路上,倒是没看出这出景哪里就匠心独运,精巧雅致了,只是她记忆中的家乡一模一样。
只是这话她是万万不敢宣之于口的,只在心中转上一圈也就罢了。
她们走过这长长的小径,突然听到一丛茂密的树后传来说话的声音。
女官停下了步子,那说话越来越近,直到那丛树后方停,想必是说话的人站在了树旁。
她们兴许是以为此地僻静无人,竟一丝声音都未压。
“听闻陛下昨日与几位大臣又生嫌隙了?”是名宫娥的声音。
“是啊,我在垂拱殿外洒扫,看到那几位大人自里头出来时,唉声叹气的,中书令倒还好,一名白发白须的老大人气得浑身发抖,说老夫活了大半辈子,从未听闻竟有如此荒诞之事!中书令斥了他……”
说话的是一宦官,声音细软,仿佛拿捏着嗓子,他停顿片刻,在与他一同的宫娥催促下,方带了几分得意接着往下说:“中书令斥他道,这话是能说出口的吗?那老大人重重地甩了下袖子,便一声不吭了。”
女官听到这里,便知不好,这不是她们这些宫人能知道的事。她忙朝身后那两个小宫娥打了个眼色,小宫娥会意,三人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走了。
直走出好远,一名宫娥方大出了口气,而后又颇为好奇地问道:“姑姑,他们说的是陛下与太后的事,令大臣们不满了吗?”
女官闻言,当即斥道:“这不是你我能置喙的事!”
宫娥也知失言,忙告饶道:“姑姑我错了,不敢了。”
见她如此,女官也缓了容色,温声道:“你看除了那二人,宫中上下可有人敢议论此事?要谨言慎行啊。”
宫娥连声称是。
女官叹了口气,陛下并不遮掩,这些年下来,宫人们自然多多少少地见过一些陛下与太后相处的模样,可谁敢议论呢?她想起方才那二人,心知他们恐怕凶多吉少了。
她猜得不错,她们走后没多久,九殿下明申正好自那处经过,他而今已进学了,知晓了不少道理。
平日下学,最爱的便是这条道,倒不是与那些宗亲般欲讨好陛下,而是他当真喜欢这些小径的质朴野趣,与他在别处见的都不同。wWW.ΧìǔΜЬ.CǒΜ
走了那条道,自然听见了那宦官与宫娥的议论。
明申的脸倏地沉下,朝后一招手,他身后跟着四名内侍,见他有吩咐,为首的内侍便走上了前,这是数年前陛下替他挑的贴身近侍,平日里很是忠心勤恳。
“将这二人拿下,而后你亲去垂拱殿将此事说与玄过,他知如何处置。”明申低声吩咐道。
内侍抬袖道:“是。”
那二人还不知大祸临头,正凑在一处,说得津津有味。这宦官与宫娥是同乡,二人相识已久,相互间有些情愫,宦官又是张扬的性子,最喜在心上人面前口出不逊,议论御前之事,既是显摆,也为显出自己的能耐来。
明申听得皱眉,又唤住近侍,冷声道:“拿下了先堵住他的嘴!”
近侍应了是,方带着人去了,想着,宫中的规矩,自来最要紧的一条便是守口如瓶,陛下跟前的事都敢泄露散播,往后这宫中怕是再见不到这二人了。
女官三人到慈明殿时,太后娘娘正与近身的宫人说着什么,见她们入殿,望见她们手中的花,面上露出一个微笑来,站起身道:“这便是陛下说的牡丹了。”
女官忙跪下行礼:“请太后娘娘赏花。”
太后道了声:“免礼。”缓缓踱步近前。
这还是女官第一次面见太后,前几年宫中流传太后与陛下之事时,她虽口上不敢与人议论,但心中也难免想过,是怎样的女子,能让陛下甘愿舍弃名声不要。
妖媚张扬的,清雅多才的,还是柔弱无助的,她都想过,但还未等她猜出个所以然来,宫中便似一阵凛冽寒风席卷过一般,人人噤若寒蝉,再无人敢议论此事。
她本就是痴心于花卉的,见如此情形,也就没再理会此事,一心扑在了那满园的繁花上。
而今终于得见,却是意外,太后娘娘似乎不是她想的任何一种模样。
她模样清丽,行止端庄,泰然自若得很,走到花前,各看了看,面上浮现一点笑意,点了头道:“就摆在这殿中吧。”
语气温和,却不热络,看不出她是喜欢这花,还是不喜欢。
太后娘娘的性子有些冷淡,恐怕不好相与。女官心下暗道愈加恭敬起来,命宫娥将花原地放下。
她又听太后道:“这样热的天气,你们走一趟辛苦了,去喝盏冰饮再走吧。”
她一说,女官方发觉自己身上满是汗意,她忙谢了恩,领着宫娥出去了。
一到殿外,便有一名慈明殿的宫娥命人将她们引去了廊下阴凉之处,捧了三碗清凉解暑的绿豆汤上来,不多时又来了一宦官与她道:“太后娘娘口谕,你们培植牡丹不易,花房上下各赐一月薪俸。”
女官忙要行礼,那宣口谕的宦官笑着道:“大热天的,别跪了,福一礼便是了。”
他敢这样说,自是得过太后吩咐的。
女官又想,太后性子有些冷淡,为人却是极好,很是体恤,她突然想起早上见的陛下,莫名觉得这二人其实般配得很。
女官刚走,明申便到了。
他今年九岁,年初陛下刚封他为晋王,也在宫外建了府邸,不过他更喜欢待在宫里,喜欢在太后娘娘身边,听她的教诲。
这时到了慈明殿,他丝毫不提方才撞见的事,行过礼,便待在郑宓身边,一点也不见外道:“这天快将儿臣热死了,母后赐儿臣一盏甜汤如何?”
早备下了,都不必他说,宫人已下去端了。
郑宓与他随意的说着话,问问他近日学得怎么样了,先生教得可好?
明申一一答了,又见殿中那两盆花,都不必深想,便知是哪里来。
他年幼时撞破过陛下与母后亲近的秘事,那时不知事,而今渐渐懂了,宫学中有宗室子弟,他偶然听人议论,说陛下与太后如此行事败坏人伦,有违纲常。
明申几乎是太后骄纵下长大的,听闻此言,自然气得很,记住了那宗室的名姓,而后拿捏住他的把柄,将他赶出了宫学。
他进学这些年,有先生教诲,自然知晓何谓人伦,何谓纲常。
可他也时常见陛下与母后,见过她们相视而笑,见过她们相互关怀,也见过她们因小事而拌嘴,最后总有一人低头认错。
并无什么耸人听闻的事,皆不过寻常人间的相处罢了。
可偏偏如此寻常,却又让明苏觉得人伦纲常哪及得上真心真意。
“这花可是陛下送来的?”明申端着玉盏,慢吞吞地喝着,口中还不肯闲着,仰头去问郑宓。
郑宓摸摸他的脑袋,但笑不语。
明申想起早上在宫学听闻那事,想了想,决定还是告诉母后。
“昨日有位老御史顶撞陛下了,陛下动了怒,当着众臣的面斥了他一顿,今日又将他的官夺了,眼下就在大理寺狱中关着。”
明申口齿清晰,三言两语便将事情说明白了。
他倒不是告状,只是觉得这样的事,陛下恐怕不好受,她多半也不会告诉母后的,一个人撑着,多孤单呢。
果然他一说完,便见母后的神色凝固了,只是很快她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午膳也备好了,你多用些,下午还要听先生讲课的。”
明申懂事地点了点头。
郑宓到垂拱殿时,正是太阳最烈的时候。
玄过候在殿外,见她来,忙行礼,正要通禀,郑宓摆了摆手:“我自己进去便是。”
明苏早有吩咐,侍奉太后,便如侍奉她,玄过自不敢拦着,恭声应了声:“是。”
殿内置了冰,较外头凉快许多,郑宓推门而入,便看到了闭目养神的明苏。
她并未坐在御座上,而是坐在了御座前的台阶上,也没垫什么,席地坐着,长长的双腿伸直了,合着眼睛,听边上一名内侍念书。
那内侍念得专注,余光见到太后,便是一惊,太后对他摇了摇手,内侍忙又稳住声音,接着往下念。
郑宓走到明苏身前,缓缓弯身,捏住她的鼻子。
明苏猛地睁开眼,见是她,眼睛一亮,瓮声瓮气地笑道:“你怎么来了。”
郑宓松了手,坐到她身边,细细地端详着她。
明苏伸手捂她的眼睛:“不要看了。”
她的声音里,有些许羞涩。
郑宓便禁不住笑了笑。
明苏越来越有皇帝的威严了,她将宗亲扶植了起来,却并不多倚重,只令他们平衡朝堂,后又启用了不少士人,将天下牢牢地掌控在手中,如今大臣已无人敢违逆她的心思了。
她们的事,即便大臣们猜到了,也无人敢当面说出来,他们只怕陛下哪日自己宣告于世,那时他们便装不了糊涂了,为了臣节,哪怕拼死,也得劝谏。
而眼下,最大胆的大臣最多也只敢如昨日那位老御史一般含沙射影地谏一谏,与皇帝之间维系平衡。
然而即便如此,也使得明苏大动肝火,今日便将那御史夺官下狱了。
如此看来她这皇帝当的甚是霸道,刚愎自用。
可只要不提此事,她平日是很敬重大臣的。
郑宓看下来,只觉得这几年,明苏越发地像她年少时的模样了,温润少言,好读书,好钻研,为人亦平和。
“牡丹可好看?”明苏又问。
郑宓有些含糊的沉吟道:“牡丹啊……”
明苏便知她的意思了,禁不住笑起来:“我也不觉得好看,只是新奇,便令他们送去你瞧瞧。”
郑宓眼中染了一层笑,她就知是如此。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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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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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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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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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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