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今早在乔婕妤身边醒来,忽觉身边这宠幸了月余的女子像是一夜之间失了颜色,索然无味。
他回了紫宸殿,又觉后宫之中,美人虽多,却无格外亮眼之人,皆是平庸之辈。正想着不如择日往行宫一趟,兴许能有佳人偶遇,天便下起了大雪。
空中白茫茫的一片,入目俱是纷飞的雪花,自紫宸殿外望去,这皇宫好似被大雪掩埋,这冬日仿佛永不消融。wWW.ΧìǔΜЬ.CǒΜ
皇帝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多年的那个冬日,他初次见到废后,也是这样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这些年,他过得顺心顺意,每每想起郑家恨意犹在,可更多的,却是得意,郑泓再强势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全族皆亡,一丝血脉都未留下。
但今日,他隐隐地竟有些怀念,怀念起那时,他才十五岁,尚未及冠,还是锦衣玉冠,意气奋发的少年天子,他见了郑氏,不知她是何人,却觉眼前一亮,满心都是这是谁家女儿,竟是如此姿容。
后来,自母后处知晓了她是太傅之女,是母后召入宫来说话的,那日的惊艳便完完全全转为了厌恶。
待他们大婚,他小意温柔,郑氏也还算识趣,倒也过得平静。
今日又见了这样大的雪,皇帝忽然有些想念起郑氏来。结为夫妇二十六载,自少年时起便相伴的人,再是怨恨防备,也少不得有许多温存而宁静的岁月。
何况郑氏本就秉性温良,贤淑端庄,有她在,后宫从未使他有过片刻烦心。
皇帝一想就想到了入夜,决定去仁明殿瞧瞧。到了仁明殿,却看到殿中走出一人来。那人身着后服,自殿中迎出,像极了多年前,每回他来仁明殿时的模样。
怀念之意荡然无存,皇帝心中蓦然间涌出无数恶意,当年他惧她畏她,不敢放肆,可如今这后宫,谁不是任他拿捏搓弄?
歌舞虽好,但皇帝看惯了,也不觉有什么新意。
他望向皇后笑道:“歌舞迟两日看也不急,朕与皇后的新婚之夜却是等了许久了。”
郑宓不慌不忙,瞥了他一眼,嫣然笑道:“莫非陛下以为,臣妾心意,便仅此而已?”
皇帝让她这一笑,撩拨得心痒,略略又多了分耐性:“那还有什么?”
郑宓转头望向前方,方才清泠如山巅之雪的管弦之声骤然一变,插.入了婉转缠绵的琴声,殿外漆黑的夜色中,点点亮光由远及近,中间衬托着一女子,仿佛自雪中走来的精怪,身段娇软,面容妩媚,就像是专为勾引人心而生。
琴声由丝竹烘托着,越来越缠绵,越来越娇柔,越来越动人心魄,美人的舞姿和乐声,眼波媚得似妖精一般,不住地朝着皇帝望,似是一只柔弱无骨的手,勾上了皇帝的胸膛。
皇帝看得痴迷。
边上来了一宫人,走到皇后身边福下身,她手中捧着一壶酒。皇后与她对视一眼,取过酒,替皇帝满上,端起酒盏,送到皇帝唇畔。
宫道黑漆漆的,只有两盏宫灯泛着微弱的光,明苏走得飞快,步子一下下踏在雪上,发出的声响,使得她心烦意乱。
只望皇后能多拖一会儿,免得她白白赶这一回。
她脸色极沉,走过一条宫道,寻了近些的小道,她的心其实乱的很,一面想着不该与皇后往来,一面又渐渐地着急起来,脑海中不住地浮现陛下拉着皇后的手,将她往床上带的景象。
她的步子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急,在她自己都未察觉之时,她眼睛都急红了,心也揪成了一团。
终于看到仁明殿的正门,明苏快步奔过去,三步并作了两步,敲开了门,直接往里闯。
她穿过中庭,来到正殿,便见殿中只皇后一人愣愣地坐在那里。
她身前杯盘狼藉,酒盏都被打翻,殿中还有香气萦绕,边上几名乐伎手中抱着乐器在往外退。
光是看着这残景,便可想得到方才此处是何等歌舞香艳。
皇后低着头,面色苍白,整个人失魂落魄。明苏走到她身前,放低了声,像是怕吓着她,轻轻地唤了声:“娘娘。”
郑宓听见了,抬起头,看到她,便绽放了笑意,唤她:“殿下。”
这一声殿下,蕴含着无限依赖,与见到她的欢喜,就像是,她原先身处黑暗,可见了她,就如同见了光明。明苏想起仿佛曾经有一回,她们在外逃亡,阿宓与她在一处城中走散了,相互寻了好几个时辰,她终于在夜幕降临前找到了她,那时,阿宓见了她,便是这样望着她,唤她殿下。
明苏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何想法,但此时此刻,她的心一片柔软。
“陛下呢?”明苏问道。
“走了,带着我为他准备的两名美人。”郑宓说道,她停了停,又笑,冲着明苏招招手,明苏不由自主地凑近,郑宓附到她耳畔,轻声道,“还有一壶暖情酒。”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明苏耳上,兼之暖情酒这般暧昧的话语,皇后的声音像是从她的耳朵,钻入她心中,像是什么花精鬼魅,明苏隐隐间心慌不已,忙退开了一步。
她的恐惧从她的眼中表露。
皇后看到了,顿了顿,情绪也渐渐地恢复了,她只是害怕,她只是恨意积在心中无处发泄,看到明苏,她克制不住地想向她靠近,想自她身上取暖,可她不想吓到她。
郑宓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温柔地笑了笑,道:“你怎么来了?”
明苏这才发觉,她白跑了这一趟,皇后自己已将事情摆平了。她顿时有些窘迫,又觉这一路惊慌,一路急赶很是可笑。
可皇后却道:“幸好你来了。”
明苏不解,她什么都未做,只是白跑了一趟,皇后为何说幸好她来了。
她不解,郑宓也未解释,今日的事太多,她心头乱得很,皇帝走后,她独自坐在此处,既后怕,又因恨意,不住地想起旧事家人一处的欢乐,想起他们惨死的情状,想起皇帝的手碰上她的身子,哪怕隔着衣衫,都是那般令人作呕。
明苏若不来,她不知如何抚平混乱的心绪。
只是这些都无法与明苏诉说。
郑宓沉默了片刻,想到方才明苏就这般径直地闯进来了,不由劝她:“下回,若听闻陛下在此,你先命人通传,以免冲撞了他招他疑心。”
明苏抿唇。
郑宓怕语气重了,像是在责备她这番好意,柔下声,笑着道:“我不会侍寝的。”
这是她第二回与她这般说了,上一回,明苏心慌意乱,转身便走,这一回她仍是慌乱,然而隐约间又极不满,反问:“若是今夜你没能将他劝走,那要如何?”
郑宓的笑意凝住,微微低了下头,再望向明苏时,目光愈加的柔和:“那我便再无颜见你了。”
明苏的心骤然间跳得剧烈,她想说我不在意这个,可话到嘴边,她忽然想到,她今夜不该在此,她不该来见皇后,不该任由皇后拨乱她心绪,她该一心一意,想着阿宓才是。
颈间还挂着那枚小貔貅,阿宓如今还不知在何处,这貔貅又是如何自她身上流落出来的,可她却在此地,听皇后说这些近乎暧昧的话语。
明苏的脸色霎时冷了下来,她淡淡地说了句:“娘娘见不见儿臣,都是娘娘的事。儿臣冒昧打扰,便先告退。”
说罢,不等皇后出声,便立即转身走了。
郑宓听惯了她的冷言冷语,虽刺心,但也知怨不得明苏,她看着她的身形没入夜色之中,忽然觉得,明苏今日如困兽一般,仿佛有什么心事。
明苏回了贞观殿,倒头便睡,可惜却是一夜无眠。她不住地想起皇后,想起她凑近她,在她耳边说话时的气息,她似乎也饮酒了,气息温热,带着酒的香甜。
她想到皇后对她说,“那我便再无颜见你了。”
想到皇后劝她,让她谨慎一些,别招了皇帝疑心。
想到她说的每句话。
明苏握紧了小貔貅,半梦半醒间,害怕得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心中明明只有阿宓,她清楚,她对阿宓的心意从未消减,可皇后为何频频入她思绪。
明苏很慌,她怕极了自己是个薄情人,又忍不住想,会不会是阿宓早就看透了她不是一个好人,故而迟迟不归。
天还未亮,明苏便起了,她头疼得厉害,却也顾不上,赶着出了宫。
昨日与三皇子见面,为的是弄明白小貔貅究竟是他送来的,还是五皇子送来的,若是五皇子,那便多半是出自程池生之手。
她径直与三皇子道他府上出了一内应,又将送来小貔貅之人的相貌描述了一番。那人果真是三皇子身边较为得用之人。
问到这里,明苏已肯定了大半,东西是自程池生之手流出。
小貔貅为何会在他手中。明苏不敢想。
三皇子反复问她如何发现那人是内应。他这人粗莽,神色间做不得假,明苏不敢深想,也不敢接着去查,与三皇子说了许久,都不知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
倒是三皇子道:“明寅如此行事,便是挑唆你我相争更烈,他好坐收渔利。”又问,“这貔貅究竟是什么来头,你怎如此上心,像是对待什么珍宝一般。”
长长的一句话,仅珍宝二字听进去了。明苏想,这是我给阿宓的信物,比我的命都要紧。
一回到府中,三皇子恰好命人将那内应送了来。那内应来时,已是遍体鳞伤,显然已遭三皇子拷问过一番了。
明苏命人接着拷打,那人招供,貔貅是他在江南小城中自一女子手中所得。
假的。
明苏接着拷问,那人却怎么都不改口了。
再打,人就死了。
明苏心里也有了数,得撬开程池生的口,方能知晓阿宓在何处。
程池生如今任了虎威将军,手下有些亲兵,每回出入府邸,皆带足了侍卫,要将他消无声息地捉住,必是不行。大张旗鼓地拿下,只怕还未来得及问什么话,皇帝便会将她召入宫去问话了。
明苏当真坐如困兽,她寻思当如何是好,在房中来回踱步,踱了许多,地砖都要被她磨穿了,明苏忽然想起,五年前,程池生迎她回宫之时,身边有几名心腹围绕。
那几人几乎与他寸步不离,身手也极矫健,必然是他委以重任之人。他们兴许也知晓些内情。
明苏将府中几名侍卫首领叫到跟前,对他们一番吩咐,又命玄过主理此事,这几日就不必跟着她了。
此时已是腊月,再过七八日便是除夕了。
京中已有年味,许多心急的人家,已在门口贴起了对联。明苏只盼此次能问出郑宓的下落,但那几人也颇难寻,玄过领着人,将程府盯得密不透风,也未见过那几人的踪迹。
三皇子那头因出了内应之事,急着排查府内,一查之下,又寻出好几名内应。他气恼之下,也顾不上与明苏死磕,转头对上了五皇子。
顾入川保下了,连带的保下了几分功劳,明苏使一使劲,将他调入京师。
这边是一帆风顺,但玄过那头仍无消息。
明苏像是被困在了牢笼之中,做什么都不安。她想起戏本写了,还未令戏班来演,便入了宫,将戏班主事唤到身前,命他将戏本重新研读,那两名戏子也要换,要寻更好看的来。
主事不知殿下是怎么了,临过年的,又来折腾他,却也不敢违拗,只一味应是。
主事一走,连带着戏本也跟着走了。明苏的心一空,又有些后悔,想四次还是太多了,该再减一回的。
或是二回也不要紧。
又或只要阿宓回来,不必她开口,她还如从前那般对她好,保护她,喜欢她,围着她转。明苏烦躁极了。
她命人将主事唤回来,重新吩咐一番。
主事排了那么多年戏,自然明白殿下对阿宓这个角色极为看重,唯恐她又想出什么歪念头来为难他,便笑着奉承道:“旁的不说,阿宓当真是寻不出一丝不好。殿下看,她性情温柔,为人又和善,心肠还好,最要紧的是长相极柔美。”
他这样夸阿宓,明苏沉了多日的容色,竟当真被他逗笑了,道:“她的好处还有许多,夸不完的。”
主事道:“极是极是,臣必得寻一唱演皆佳,容貌极美的来演她。”
“不错。”明苏的笑意越发深了,只要是有人夸阿宓,她便高兴,正要再说,玄过进来了。
他一入殿,纳头便跪,抬手呈上一供状。
明苏唇畔还残留着笑意,接过供状一看,又抬头看了看玄过,似乎没明白这供状所写是何意。
“我只让你拿人,没让你审他们。”明苏笑着道,又低头看了那供状好几眼,目光直直地落在“郑宓已死”四字上。
玄过不敢答话,伏在地上,将头对着地,不敢抬起。
明苏点点头,又看了看窗外,窗外白雪皑皑,白得刺目,像极了那个初春。她渐渐地回过神来,缓缓地又点了点头,声音缥缈:“好,好,死了……”
她嘴里念叨着,供状自她手中滑落,她扶着桌子,欲站起来,玄过抬头,担忧地看着她,眼中满是泪:“殿下节哀。”
明苏全没听进去,她只依稀想起那个春夜,黎城的小客舍中,郑宓终于接纳了她,她欣喜若狂,连忙取下小貔貅当做信物,恳求她唤她一声明苏。
她唤了吗?
为何她没有听到。
她永远听不到了。
“也好,也好,反正,反正……”她口中念叨着,站直了身,想说,反正你早就不要我了。可话还未出口,突然,喉咙间一阵腥甜,她喷出一口鲜血。
玄过眦目欲裂,冲上前,扶住了她,高声道:“快,快请太医!”
明苏被搀扶着,一口一口地吐出鲜血,像是要将满腔的血全部呕出来。
郑宓没了,她不能再爱她,也不能再恨她了。
她前半生心血所系之人,不在了。她付出了诸多努力,想要掌权,想要翻案,想要等她回来,告诉她,现在我能保护你了的那个人不在了。
她所做的一切,她十九年来全部的生命,都没有了意义。
她的灵魂也跟着死了。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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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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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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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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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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