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琼的病情……
裴明彻一怔,手中的筷子放了下来。
兴许是这些日子太过顺遂,又兴许是沈琼从未表现过有何不适,以至于周遭的人对沈琼的病情都没先前上心了。从乐央长公主到裴明彻,以及沈琼身边陪着的云姑,渐渐地都不再提起了。
毕竟这病特殊得很,并不影响过日子,沈琼如今高高兴兴的,就算真彻底忘了那些旧事仿佛也没什么干系。
再加上华老爷子那边迟迟没有动静,众人也就再没催过。
裴明彻也分不清,自己是当真觉着不重要了,还是顺势而为自欺欺人。他沉默片刻后方才又看向华清年,沉声道:“你说。”
“我家老爷子这小半年来都耗在长宁郡主这病上,辗转各处,前些日子总算是弄清楚了当初春和用的那方子,这才能对症下药,”华清年喝了口茶水,又道,“如今解药已经研制出来,可以让郡主试试了……”
若说起来,这也算是件喜事,可华清年的语气却也算不上轻松,他一边喝着茶,一边端详着裴明彻的神情,渐渐坐实了心中的猜测。
裴明彻的确没有很高兴的样子,只是又沉默了会儿,方才问道:“这药服下去,她就会想起那些旧事来,对吗?”
“按理说应当如此,”华清年轻轻地摩挲着杯盏,“但具体如何,还是得试了才知道。”
裴明彻低低地应了声,不再说话。
华清年同他多年交情,又对他与沈琼的事情十分了解,故而在来之前,就已经猜到了裴明彻可能会有的反应。如今见果然如此,忍不住叹道:“我听人议论,你与长宁郡主已经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兴许不日便会有赐婚的旨意下来……可到头来,你还是患得患失。”
裴明彻苦笑了声:“我千辛万苦方才将人给哄了回来,如何能不患得患失?”
旁人兴许不知道,但裴明彻自己却清楚得很,能将沈琼给哄回来,或多或少是占了她在病中失忆的便宜。也正因此,他自己并不敢确准,如果沈琼想起那些旧事来会如何?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这应当就是自己再没催过解药的缘故。
哪怕已经同沈琼复合,他心中最深处,还是埋着恐惧。
华清年将他的反应看在眼中,犹豫片刻后将袖中的药瓶取出,放在了裴明彻面前,硬着头皮道:“老爷子说,其中一味要紧的药罕见得很,是当年与无常草伴生的草药,千辛万苦方才搜罗到几株,都已经用在了这瓶解药中……”
换而言之,若是这瓶解药遗失,沈琼的病兴许就再无可能治好。
这话点到为止,但裴明彻随意就明白过来话中的意思,蓦地抬眼看向他。
身为医者,华清年如今所做着实是不妥,他原本该直接将这药送到沈琼那里去的,但终归还是交情占了上风。
他叹了口气,又道:“这药究竟要不要用,又或是何时用,皆在你一念之间,我就不置喙了。”
“多谢。”裴明彻谢过华清年的好意,复又沉默下来。
华清年道:“剩下的事情你自己决定,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等到华清年离开后,裴明彻看着满桌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饭菜,却再没什么胃口,目光落在那白瓷瓶上,原本还在满心期待明日与沈琼的会面,可如今心却渐渐地沉了下去。
华清年的确是一番好意,但却也给裴明彻出了个难题,简直就是在考验他的良心。
如今的日子是他梦寐以求的,而这瓶解药,极有可能将这美梦给搅碎。可只要他将这瓶解药给压下来,美梦就能继续下去……
该如何取舍?
因着这事,裴明彻一宿都没能歇息好,直到第二日沈琼找上门来,两人相处之时,他也总是时不时地会想起那放着解药的白瓷瓶来。
沈琼起初并没察觉出异样,可等到两人对弈,裴明彻输得一败涂地时,就算再怎么迟钝的人也都能觉出不对劲来了。
“虽说我近来的确是颇有长进,但也没这么厉害吧?”沈琼敲了敲棋盘,挑眉问道,“你走神是在想什么呢?”
裴明彻看着满脸狐疑的沈琼,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无力地解释道:“昨夜没能休息好。”
“为什么没休息好?”沈琼不依不饶,见裴明彻沉默不答,又揣测道,“是不是近来太忙了?前几日见姨母的时候,听她说,皇上将许多事交给你来办。既是如此,你只管专心给皇上办事就好,不必再特地抽出时间来陪我消遣……”wWW.ΧìǔΜЬ.CǒΜ
“并非是因为此事。”裴明彻道。
沈琼摆弄着眼前的棋子,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自从复合之后,裴明彻对她从来都是他坦诚得很,堪称是有问必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像如今这般含糊不清,怕是还得追溯到数月前了。
“你既不想说,那就算了。”沈琼随手将棋子扔到了棋篓中,并没执意追问下去,只是又道,“我来时见着园中的荷花开得不错,想去水榭那边坐坐……”
沈琼这话还没说完,裴明彻随即起身道:“我陪你过去,正好在那边用午饭好了。”
裴明彻在旁人面前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可偏偏到了她这里,总是瞒不住,担忧与愧疚都写在脸上。沈琼瞥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声:“好啊。”
入夏之后日渐炎热,衣裳也愈发轻薄,沈琼今日穿了一件水红色的齐腰襦裙,衬得肤白如雪,身形玲珑有致。她斜倚在窗边,手中执了柄蝶穿花的团扇,欣赏着外边的开得正盛的莲花。
裴明彻在一旁陪着,却并没看湖中的莲花,目光落在了沈琼身上。
沈琼每每瞥见裴明彻的目光,就能觉出他的欲言又止来,也不急着问,就由着他在那里心神不宁。直到侍女们将午膳摆好,两人在桌边坐定之后,方才慢悠悠地开口道:“殿下,我劝你还是有话直说吧,若不然这饭怕是都吃不好。”
裴明彻给她夹菜的动作一顿,噎了下。
沈琼只觉着好笑,托着腮,偏过头去看着他:“你若铁了心想瞒我,就不会是如今这欲言又止的模样了。既然打心底里不愿瞒我,又有什么顾忌的呢?”
两人相处到如今,早就将彼此的性情摸得清清楚楚,很多事情压根无需多言。
裴明彻心中原本还有这样那样的担忧,可如今见着沈琼这言笑晏晏的模样,大半也都散去了。他原本就已经有所偏向,只是迟迟未能开口,听了沈琼这话后,索性直言笑道:“我啊,是怕你不要我了……”
他这话乍一听像是玩笑话,但沈琼却能觉察到那点藏着的小心翼翼,不解道:“怎么?”
裴明彻已经开了口,便没什么好顾忌到了,将昨日华清年送药之事如实讲了,又道:“那药如今就在我这里放着,等过会儿,我便让人拿给你。”
从年节到如今已经有半年光景,沈琼自己都将这解药的事情抛之脑后,压根没再想起过。毕竟这药有或没有,于她而言其实也没多大影响,生意之事都已经上手,就更没什么可挂念的了。
如今陡然从裴明彻这里得了消息,她先是一怔,方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原来你是怕我想起旧事来,会记恨反悔?”沈琼想明白其中的干系,忍不住掩唇笑了声,后又调侃道,“殿下对自己未免也太没信心了吧?”
沈琼并没将此当回事,毕竟先前她已经做出了选择,放下那些旧事。数月来,她与裴明彻感情日益深厚,恰是情浓之时,又岂会因着此事就翻脸不认人?
裴明彻见此,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不过就是这么件小事罢了,哪里值得这般费心?”沈琼颇不认同地摇了摇头,拿起筷子来,催促道,“吃饭吧,我都饿了。”
两人有说有笑地吃了饭,又下起棋来。
此时正是午后,沈琼渐渐地觉出些困意来,裴明彻觉察后,将手中的棋子放下:“你既是困了,不如先在这水榭中歇会儿,这棋局就先放着,等你清醒些再继续。”
沈琼掩唇打了个哈欠,含糊地应了声,想起先前的事情来,又说道:“华太医送来的那药呢?我服个药再睡好了。”
裴明彻令人去将房中的药取来,从那白瓷瓶中倒了一粒丸药出来,亲自拿半盏水化开,送到了沈琼面前。
沈琼倚在美人榻上昏昏欲睡,撑着坐起身后,并没去接,而是就着裴明彻的手将那药给喝了。
这药有些苦,沈琼下意识地皱起眉头来,她还没顾得上抱怨,只觉着眼前一暗,裴明彻栖身吻了过来,顺势将一块松子糖送到了她口中。
这些日子下来,沈琼对这种亲密的举动渐渐习以为常,两人耳鬓厮磨了会儿,她倚在榻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裴明彻昨夜并未休息好,可如今却并没什么睡意,只是在沈琼身旁坐着,安静地看着她的睡颜。他指尖绕了缕沈琼的长发,饶有兴致地把玩着,也不觉着无趣。
水榭之中一片寂静,偶尔有阵凉风拂过,送来隐隐约约的蝉鸣。
这药的效用究竟如何,就连华老爷子都拿捏不准,只说是试试再说。裴明彻也不清楚,等到沈琼一觉醒来,她是否会记起那些旧事来,又是否真的会如她方才所说,不反悔。
患得患失这种事情是不可避免的,哪怕沈琼已经松口原谅,可他心中却始终没办法彻底释然。
从当年一念之差开始,就已经注定要受此折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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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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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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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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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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