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陵倒也真的非要留着谢缕住在侯府,只是为了谢徵,毕竟谢缕的身份是谢徵的哥哥,二人又是久别重逢,倘若只在建康逗留几日,这说出去着实不妥。
侯府是四进东西跨院,是最为典型的王府规格,一进院为前院,待客之用,桓陵住在二进院,谢徵则住在三进院,其余几个院子皆是空着的,因府内空旷无几个主人居住,所以桓陵才想多些人寄居于此。
谢缕暂住侯府,桓陵嘱咐玉枝安排他住在三进院西跨院,与谢徵所住的院子,只隔一道小门。
玉枝领着谢缕到西跨院住下,谢徵不大放心,又过来看看,玉枝正指挥几个丫鬟布置屋子,谢缕望见谢徵站在院子里,便走来笑眯眯的说道:“县主如此招待,叫我怎么好意思。”
还有两个丫鬟在院子里进进出出呢,谢缕见着谢徵,卑躬屈膝也就罢,偏还唤她“县主”,这做哥哥的对待妹妹如此卑微,哪个听到了不怀疑,就算不怀疑的,也该发笑了。
谢徵侧目看了一眼那两个正忙里忙外的丫鬟,给谢缕使了个眼色,而后就有意说道:“哥哥这叫什么话,咱们是兄妹,妹妹招待哥哥,这不是理所应当么。”
“呃……哦……对啊,但哥哥这不是许多年没见过你了么,一时半会儿还不大适应呢,”他满脸讪笑,如此解释,倒也合乎情理。
他说罢,也不等谢徵回话,就又带着试探般的口气说道:“妹妹啊,哥哥有件事情想问问你。”
“哥哥但说无妨,”谢徵莞尔,谢缕而后就故作扭捏之态,说道:“适才武陵王的宴席上,坐在咱们兄妹对面的,你可知是何人?”
“坐在咱们对面的?”谢徵有些诧异,此事她并未留意太多,这一时之间,倒还真想不起来。
见谢徵像是想不起来了,谢缕忙提醒了一番,言道:“就是……就是那个长得很像仙女的小娘子啊。”
谢徵愣了一下,她侧首看着谢缕,心中打鼓,这说的该不是萧裕荣?
宴席上的女子并不多,加上她谢徵,拢共也就三人,另两位,便是那位姊妹。
见谢缕神情模样都变得愈发猥琐,分明一副色胆包天的样子,谢徵有意不答,故作恍惚的思忖道:“今日宴席上似乎来了许多位士族贵女,哥哥你这样问,我倒真记不得了,且容我想想吧。”
她说完,就侧过身子,正要回自己院中,谁料才走了两步远,就又听谢缕说道:“就是那个突然拍桌子走人的小娘子啊。”
谢徵驻足,这谢缕都如此提了,她再假装想不起来,这恐怕就显得太故意了,她佯装诧异,又转身略带试探的问:“哥哥说的……莫非是吴郡公主?”
“吴郡公主?”谢缕似乎很是惊喜,追问道:“你说她是公主?”
“是啊,她是陛下的幺女,袁修容所出,哥哥提她做甚?”谢徵直言萧裕荣是公主,本是想叫他知难而退,没想到他反倒来了一句:“我想要她!”
谢徵彻底僵住了,她怔怔的看着谢缕,诧异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娶她,”谢缕倒是一点都不客气,在那些个丫鬟面前,说话竟是毫不避讳,谢徵冲他露出百感交集的一丝微笑,略微压低了声音,说道:“她是公主,可不是什么寻常女子,哥哥要娶她,不光要有出身的,得有权势才行啊。”
“这我自然知道,我是没什么权势,可妹妹不同啊,妹妹你是山阴县主啊,能不能替哥哥我想想法子,哥哥对那小娘子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倘若娶不到她,怕是要害相思病了,”谢缕说话间,又不忘拉扯着谢徵的手臂,依葫芦画瓢装作一副撒娇的样子。
谢徵有意无意的推开谢缕拉拉扯扯的手,而后就转身背朝着他,讪笑道:“哥哥你莫取笑我了,我不过就是个小小的县主,地位低下,偏又是个妇道人家,没什么本事,在朝中都站不住脚跟的,哪儿来的什么权势。”
“妹妹,你这般聪明,今日在那宴席之上,伶牙俐齿将武陵王嘲讽得无话可说,这还不算本事?”谢缕说着,便又绕到谢徵跟前来了,谢徵笑道:“那不过都是嘴皮子上的本事,在朝堂之上,光凭一张利嘴有什么底气?”
“所以妹妹你就要一步一步往上爬呀,等你爬到顶上面了,权势自然就有了,到时再把那个小娘子指婚给哥哥,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儿嘛!”
谢徵诧异的看着谢缕,简直无语了,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愚蠢又这样喜欢说大话的人,这个谢缕,他倒还真锲而不舍,说什么权势,怎么净寄希望于她身上,他这么能说会道,倒是自己去试试啊!
“哥哥亦是口齿伶俐,何不入仕,自己傍一身权势?”谢徵明面上是说得客客气气,可实则却是暗讽了一把,谁知这谢缕竟丝毫没听出来,反而还说:“我就算了,我没那本事。”
他说罢,想来想去又拉扯住谢徵的衣袖,站在谢徵跟前扭来扭去,略显老态的一张脸和瘦骨嶙峋的身板,撒起娇来显得格外好笑,他道:“妹妹啊,你可一定要帮我啊,我是真的喜欢那个小娘子的,这辈子如若娶不到她,我……我我我……我这饭也吃不下了,觉也睡不着了,害相思病就半截身子入土了!”
这谢缕倒也真的,同谢徵真的是一点都不客气,谢徵请他来帮忙救场,人前称兄道妹自是应当,人后称兄道妹也是该的,可头回见面,他就敢提这样无礼的要求,那往后,他岂不是要上天?
“哥哥啊,我呢,说到底也就只是一个县主而已,陛下只赏了我这么一个封号,我在那些权贵面前,还需低着头,到底还是没什么权利的,就算我手中有权,那公主的婚事,需得陛下做主的,我哪说得上话。”
谢徵向来恩怨分明,她念着谢缕的恩情,但凡能做得到的事情,她必然会毫无保留,可做不到的事情,她自也不会随口答应啊,这说大话的本事,她可没有。
听到这话,谢缕松开手,心不甘情不愿的的叹了一声,说道:“那好吧,那就算了吧,我谢缕啊,虽出身士族,却也没那攀龙附凤的本事。唉!”
谢徵看着谢缕,心里头有些恼火,他适才这话,她怎么愈发觉着难听呢。
“哥哥放心,这建康的士族贵女多得满地跑,其中也不乏生得比吴郡公主更貌美的,日后哥哥看上哪个,我定去求陛下为哥哥指婚!”谢徵不计前嫌,真心相待,岂料谢缕竟转身慢悠悠的往屋子里走去,只冷冰冰的说:“算了吧,你的好意我心领了。”ωωω.χΙυΜЬ.Cǒm
谢徵愣住,她怎么愈发觉得,这谢缕不是什么好人呢……
丫鬟收拾好屋子,已然退下了,彼时玉枝也正从屋子里走出来,谢缕抬脚正要跨进屋子里,忽然又回过头来,言不尽其意的问道:“对了,你其实是大司马谢昱吧?”
谢徵与玉枝主仆二人都怔住了,看来这谢缕,是在拿这件事情来威胁她呀!
“哥哥觉得呢?”谢徵冲他露出一丝微微笑意,她并未承认,也并不反驳,可唤道谢缕一声“哥哥”,已然有些示好了,谢缕斟酌了一番,而后也不说什么,就头也不回的进屋了。
谢徵亦是带着玉枝回了自己院中,待回了房,玉枝便道:“娘子,这个谢缕,不像什么好东西。”
“你也这般觉得?”谢徵秀眉微皱,侧首看着玉枝,玉枝轻轻颔首,她继而叹了一声,只道:“我可别是给自己挖了个坑……”
玉枝也若有所指的说道:“娘子啊,这个坑,跳进去了可不好爬出来啊!”
谢徵颔首,嗯!的确!这谢缕如今可是他的“哥哥”,她自然动不得他。
天色已晚,谢徵到桓陵院中去陪他看了星星看了月亮,畅饮达旦,直至深夜方才回屋歇息。
翌日一早,谢徵起了身,洗漱过后就端坐妆台前梳妆,玉枝跪坐在她身后,已为她妆扮妥当,正要放下手里头的桃木梳子。
谢徵打开放置在铜镜一侧的妆奁,几个小抽屉里左翻翻右翻翻,而后又抽出妆台下的两个抽屉,将里头放着的几个小匣子挨一挨二的打开瞧了眼,分明是在找什么东西,却是满脸诧异之色。
玉枝才放下手里头的木梳,忙问:“娘子要找什么?”
谢徵侧首与她相视,问道:“玉枝啊,你可看见我那对黄龙玉镶金的耳坠子了?”
“耳坠子?”玉枝愣了一下,也跟着东翻西找起来,又问:“娘子放哪儿了?”
“我前两日还戴过一回的,似乎就放在妆奁里,如今倒是找不见了,”谢徵说至此,又仔细想了想,继而思忖道:“怕不是丢哪儿了……”
玉枝闻言,忙就站起身来,要转身往外头走,说道:“奴去找找。”
“不必了,这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丢了就丢了吧,我还嫌那黄龙玉戴在耳朵上显老呢,”谢徵说话间当真是满不在乎的,她于是又从妆奁里取出一对和田玉玉兰花耳勾,仔细为自己戴上,而后对着面前的铜镜照了又照,自言自语道:“要说起玉石,我还是最喜欢于阗玉(和田玉古称),金生丽水,玉出昆冈,这于阗玉,可是‘白玉之精’啊。”
玉枝折回身来,站在谢徵身后,打趣道:“县侯知道娘子喜欢玉器,前两日,派人从于阗国采了几块玉石回来,正叫人做成玉器呢,想必又是为了讨娘子欢心。”
谢徵笑而不语,这对主仆一番谈笑风生,竟将屋中失窃之事忘的一干二净了。
二人到前院用膳,到了偏厅,就见桓陵已坐在席前等候,谢徵于是也走去坐下,同桓陵寒暄了一番,正要起筷,却被桓陵制止。
桓陵将她叫住,言道:“你那哥哥还没来呢,你就先动筷子了?”
“哥哥?”谢徵起先愣了一下,她像是没睡醒似的,一时间竟将谢缕给忘了,她才反应过来,于是紧忙吩咐玉枝:“玉枝,你去叫他。”
“是,”玉枝正要转身走出偏殿,桓陵却道:“不必了,我已打发人去请。”
话音落下,那谢缕果然就来了,他穿着体面,却仍旧是一副邋遢样,睡眼惺忪,无精打采的,显得整个人都很苍老。
谢缕走进偏殿,作为客人,也不向桓陵这位东道主行个点头礼,反倒看都不看桓陵与谢徵一眼,就走到空着的席前,一屁股坐下了。
他倒是一点都不客气,一来就找地方做,一坐下就吃。
谢徵心中不悦,她想这谢缕,就算不该同她这“妹妹”客气,怎么说也得同桓陵客气些吧,如今这般做派,实在是失礼!
坐在对面的桓陵,眼看谢徵眉头轻皱,心知她郁郁不平,忙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动怒,谢徵于是忍了,谁叫她如今受制于谢缕呢。
谢徵低下头来,心不在焉的拿起面前的调羹,散漫的在小盅里舀了舀羹汤,忽闻偏厅外,门房禀报:“县侯,谢娘子,大内官来了。”
听闻宫里头来人了,谢徵又以为是萧道成派人传召她进宫了,于是赶忙撂了手里头的调羹,起身到外头去,而桓陵亦是跟着走了出去,这边正埋头用膳的谢缕,也放下手中的筷子,慢悠悠的站起身来,玉枝无意中瞥见他满嘴油腻,于是唤了他一声:“谢郎君,”说罢,又指了指自己的嘴。
谢缕会意,不拿旁边的手巾,反倒粗略的拿袖子擦了嘴,玉枝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此回来侯府的,依旧是暮春小太监,谢徵走到客堂前的院子里,就见暮春手里头提着一个三层的食盒,一看便知,萧道成这是又赏赐御膳来了。
暮春向谢徵行过里后,果然就笑眯眯的问:“县主早上吃了么?”
“你再来晚些,我这肚子可就塞不下御膳了,”谢徵说了句玩笑话,暮春嘿嘿一笑,这便将食盒递来,被玉枝接去,他道:“这里头都是些新菜式,陛下尝了说好吃,便叫奴婢给县主您送来些。”
谢徵侧首看了眼被玉枝提在手中的食盒,道:“想是陛下又变着花样传召我进宫吧?”
暮春笑道:“奴婢不敢揣度圣意,不过,县主您是真聪明!”
萧道成派人送赏赐来,谢徵必然还得进宫谢恩,这不是想叫她进宫又是什么?
谢徵白了暮春一眼,只道:“你回去复命吧,我随后就进宫。”
“诶,好嘞!”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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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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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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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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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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