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红色的天穹被笔直的灰与黑色的枝桠切碎,倒映在方然眼中。
他的皮肤白得吓人,就像病榻之上盘桓终日的病人。可他苍白的皮肤之下,有妖异的鼓动一声连着一声,像饥肠辘辘的猛兽,潜伏着,似要破体而出。
“咚,咚”
方然的心跳正在逐渐失控。
“我不是在公司加班写代码的吗怎么到了这里荒无人烟的好吓人啊这地方是在做梦刚才是有点困然后忽然头疼得跟针扎一样卧草还在疼”
方然手捂着痛得要裂开的脑袋,踉踉跄跄地从飞奔之中停下,不自觉地蹲在了地上,蜷成一团。
一幕幕画面在眼前飞速闪过,不知是幻象还是记忆,无序而混乱。
那些画面里面,既有一行行飞速滚动的代码、变更频繁叫人烦躁的需求、拥堵的街道和嘈杂的鸣笛,也有一群人在这片赤红天空之下仓惶躲藏、用匪夷所思的方式操控飞剑战斗、一场场争执和聚散别离。
来自两个世界的记忆正在迅速融合,就像人活两世。这个过程中,方然不由自主一阵一阵地恍惚。
恍惚之间,脚下赤红荒原如同被水浸过的画卷一般,洇开褪色,连同扭曲的枝桠和触手可及的天空,一起从一幅重彩,退作一卷泼墨的大写意。
“加班加出幻觉来了”
方然皱皱眉头,习惯性去扶鼻梁上的眼镜。
鼻梁上空无一物,哪有什么眼镜。
倒是突然闯入眼中的那一只干瘦苍白骨节分明的手,让方然吓了一跳。
那并不是他记忆里自己的手。
脚下一直炽热却坚实的地面像是瞬间被抽离,方然身体失衡晃了一下,再抬眼时,什么天空什么枯枝什么无际的荒原全数消失不见。
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纯白空间。一点墨迹似从饱蘸浓墨的笔尖滴落一般,突兀地出现。
茫然的方然自然而然地将视线聚焦在了这一滴墨迹之上。
随着方然的注视,这一滴墨迹向四周舒展开来,就像是在宣纸之上洇开。墨迹很快就充满了整片空间,恍若垂天之翼。
“这是什么东西”
方然谨慎地挪动着步子,一点一点走近那幅图像。随着他的接近,那幅图像也陡然平添了更多灵动和细节,正循着某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方式穿行奔流。
最初的一点墨点构成了这副图像的中心,洇开的墨迹正是以这一点墨点为枢纽汇聚。
方然视线跟着一条墨线移动,经过一个汇聚点,然后是下一个,又一个
这种流动似曾相识
“不会吧”
方然一边喃喃自语,一边退后几步,好让视野正好可以覆盖这一幅图像的全部。
“这里假如是处理器的话这是显卡声卡南北桥内存配置这么寒碜,只有一根内存不是这是一台电脑的主板架构图”
空荡荡的纯白色空间之内,方然惊讶的声音传出,又从不知哪里回荡回来,堆叠成一重一重的回音。
随着方然情绪的这一瞬间波动,那幅墨图之中墨迹的流动也同时加速,带动着这片纯白色天地都一阵颤动。
“难道这玩意儿是我我特么穿越了”
方然有点惊恐地盯着这幅泼墨大写意主板,脑袋里面莫名地蹦出来这么个想法,紧接着脑洞如同脱缰的野狗一般,撒着欢开始肆虐。
这一块主板写意到极致,和方然见惯了的那种差别颇大。可凭借着多年老码农的经验,他依旧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一应俱全的各种接口。
心念初动,天地共鸣
“你好,世界。”
码农界写代码永远王道的第一句话。
墨迹开始流动,然后墨图与方然之间的空间中,一笔一划,如同有一只看不到的手捏着一杆看不到的笔一般,四个字款款流泻而出。
是方然自己的笔迹。
“我现在算什么人机合一人形电脑精”
方然的脸上带着震惊,却也有掩饰不住的激动“实现快速排序放个仓老师典藏版怎么都是纯黑白色块没法看啊艹你还自动快进算了你给我推个哥德巴赫猜想吧”
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一瞬间如重锤一般冲击方然的脑袋。他在这片纯白空间之内的身体不自觉重新跪倒在地。
“靠算不了直说啊”
他呻吟道。
在这失神的一瞬间,刚才曾出现过的某些幻象又重新席卷而来
一个明丽女子,黑发如瀑,眼中含着关切也有着决绝“小然,记住这本古卷中的内容。如果我死了,你就是溯河古卷唯一的传人”
“方晴雨姐姐”
女子的名字和身份浮现在方然脑中。一幕幕景象虽然凌乱,却也清晰,浮现在方然眼前,正是两人自小相互扶持相依为命,相濡以沫的过往。这让方然心头生出一股柔软而温暖的亲近感。
伴随着她的身影,同时出现的还有巨大的轰鸣、利刃破空的锐响、还有满目的烟尘。
一道剑光破空而来,几乎擦着方然的脑顶飞过。即使知道这只是幻象,方然依旧本能地缩了缩脖子。
方晴雨跨出一步,挡在方然面前。她长袖挥动,打碎了接踵而来的余下两道剑光,自己也被强大的冲击力击退数步,撞在方然怀中,不等方然反应过来,就又倔强地重新站稳。
她肩头颤了颤,滴滴鲜血落在地上,显然受伤不轻。
方然心头一紧,伸出手去,想要扶住幻象中的姐姐。
可是不等他触到幻象,方晴雨已经转过身来,微笑着伸手揉了揉方然的头。
她的动作温柔,带着宠溺,也隐含着无比的坚毅“别皱眉毛了。所有人都看不起你,觉得你懦弱,可是姐姐知道你不是”
说着,方晴雨从脖子上解下一串红绳,红绳上系着一小块残破的白玉。她把这块白玉挂在方然脖颈间,然后勉力笑笑。她努力让微笑显得自然一些,但是嘴角却还有着没有抹去的血迹。
方然心中如同被钝刀搅动。
“小然,这是最后一块断离符渊默之野上,只有它能保护你不被灵力风暴撕碎。带着溯河古卷逃走吧一定要活下去”
说完这句话,方晴雨在方然胸口轻轻一推,表情瞬间变得凛冽而严肃。
她从腰际缓缓拔出剑来,一种如山海般的气势随着她拔剑的动作而升起。
她转身,对着不知名的敌人邀战“你要的东西就在我手上,有本事,自己来拿”
方晴雨长裙卷动如火,占满了方然全部视野,这也是幻象的最后一个画面。
方然仿佛还能感受到最后那一幕时方晴雨决绝的意志。
方晴雨给方然的是可以隔绝渊默之野上狂暴灵力的断离符,也是她身上唯一的一块。接着她亲自拖住了不知来历的来袭者,换方然能够逃出一条生路。
这正是穿越之前的这个身体,在这片荒原之上漫无目的奔逃的原因。
方然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方晴雨手的温度。
“姐姐”喊出这个称呼的时候,方然感觉到一股血肉相连的亲近感。他虽然有着穿越而来的灵魂,可血脉之中至亲的联系却是无法抹去的。
“姐姐托付给我的是溯河古卷”
随着方然的自言自语,如同某种机关被触动,一部残破书卷浮现在了墨图前方。
书页自动飞快翻过,方然脑中也自然而然浮现出来这每一页之中对应的文字。只是
“果然看不懂啊”
每一个字都是认识的,可是它们拼成的句子却说不出的晦涩艰深。
方然颓然长叹出一口气,然后伸手从空中摘下那册古卷。
古卷除了老旧泛黄,没有任何特殊之处。书页翻来翻去,也依旧是那些艰涩的词句。
晃晃脑袋,再抬头看看墨图,方然嘀咕了一句“我可是电脑精诶死马当活马医吧,书不也就算是张光盘嘛。”
这一册应该本是极其珍贵的书卷,被方然直接丢向了那幅正缓缓流转的墨图之中。
“走你”
古卷砸在墨图之上,瞬间便有墨迹攀附而来。泛黄的纸页上,一个个字迹就像活过来一般,从纸张上滑落,再重新融入了那墨图之中
周围景象突变
纯白色的空间无声退去,变成了一个看上去干燥舒适的石洞。
洞壁上剑痕累累,方然就站立在这个石洞中心。
某种凛冽的气机在洞内蠢蠢欲动,锋利无比,如若剑芒,似是要将所有闯入之人切碎成齑粉。
“嚯,vr”
话音未落,一道青色虚影自方然所站立的位置一步跨出,道袍长袖一挥。
方然看得真切,一共三十七道剑光从长袖之中划出,切入石洞墙壁。
这一瞬间,石洞仿佛不再是一个石洞,而是化作一张血盆大口,择人而噬。
而那三十七道剑光,便是一颗颗泛着寒光的尖牙琇書蛧
长袖挥舞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方然却似乎听到了一声巨响,要将天地切开
灵魂仿佛要被冻结
一挥袖之后,石洞消失,一切重回一片纯白。
唯余方然一身冷汗,湿透衣衫。
荒野上连日逃窜,方然都撑了下来,可此刻只是看到虚影这一挥袖,竟险些让方然心志崩溃。
艰难地吞下一口唾沫,方然自言自语“这么强的吗要是学会了这招,谁还敢跟我提改需求”
“想要学会”这个念头刚一出现,纯白空间之内,刚才那个石洞的幻影便浮现了出来,连最细微处都严丝合缝,丝毫不差。
“这算建模”
方然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某些已经成为惯性的、属于码农的思维在这一瞬间建立,海量的信息被规整,然后冲入他的脑中。
庞杂信息繁杂众多,常人本该绝对难以处理,可在方然在这台电脑精眼中看来,清晰明了。
“溯河古卷是吧很久没人能参悟是吧这可是我的主场。只要能拿来算,还能有我算不出来的东西”
方然习惯性扶了扶鼻梁“建模,完成。解析,开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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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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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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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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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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