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秦德在镇里当小学老师,收入微薄却一直很忙,回家一般是下半夜了。他很爱干净,一进门就拿掉眼镜,把蓝色的中山装仔细地拍打一番,然后板正的叠好,才小心翼翼地放在枕头下面,打上一盆水,从柜子底层拿出一块发黄的肥皂,均匀的涂在毛巾上,一丝不苟的开始洗脸。洗完了脸,就把用白胶带缠着一只腿的眼镜重新戴上,对着镜子照照,过来俯下身轻轻地亲吻秦山河的脸,如果老大没睡,他会帮忙掖好被子,虎着脸说:“快睡觉,明天还得上学。”秦山海有时起夜,能听到父亲在院子里拉着他心爱的二胡,声调悠扬,却透着莫名的悲凉。
“一定要好好上学,不管多难爹都供你!”这是父亲秦德最爱说的一句话,每次说的时候表情严肃而坚决。
秦山海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每次领到成绩单的时候,就是父亲最高兴的时候,从大箱子底下拿出一个手帕,从手帕里拿出一张纸币,放在母亲手里说:“去镇上割肉,给大小子补补脑子,这可是大学的苗子。”每当这个时候,弟弟秦山河会像一只青蛙,呱呱叫着跟在母亲后面跳。父亲还会唱上两句戏词:“党给我智慧给我胆,千难万险只等闲。为剿匪先把土匪扮,尖刀插进了威虎山。”
秦山海十二岁哪年,父亲调进了镇里教书。因为镇里离上河村有七八里的路程,没几天镇里就给他配了一辆半旧的永久牌自行车。父亲称它为“大28”,母亲用破布做了两个垫子,一个在前面大扛上缠好,一个垫在后座上。然后就将三个孩子排好队,轮流坐上去在村里转圈圈,轮到秦山河,父亲就会把他放在前杠上,秦山河淌着口水,嘴里不停的咋呼,母亲就站在一旁看着笑着,手里纳着鞋底,不时的抹着眼角。
秦山海十六岁那年,大妹秦山月小学毕业,辍学务农,秦山海在镇里上高中,加入了共青团。父亲下班回家看到桌上鲜红的团员证,眼泪鼻涕哗哗的流,止也止不住,边哭边大声说着,孩啊,咱们也是红五类,你是革命的接班人了。
秦山海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哭,看着心里别扭,心说你嚎嚎个啥?我入个团把你激动成这样?老师都说了,男儿有泪不轻弹,爹咋没有一点男人气概呢?
这天夜里,父亲又在院里拉上了二胡,抑扬顿挫的唱着:“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誓不休,来日方长显身手,甘洒热血写春秋。”
全村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秦山海考上大学那是板上钉钉的事,上河村肯定要出一个大学生,秦山海背负着全村的希望,无形之中也给予了极大的压力。
秦山海咬牙玩了命的努力学习,在镇高中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在参加高考的前几天,秦山海生了病,一直高烧不退,勉强上了考场答题,成绩出来后只过了大专的录取线,秦山海一时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不吃不喝闷在屋里睡了两天,父母再三劝说,也是死活不愿意去上。
后来镇上征兵,秦山海偷偷去报了名,验兵通过后,父亲生了几天闷气,最后临近报到,只对秦山海说了一句话:“当兵也成,在外面好好混。”晚上,秦山海又听到了悠扬的二胡声和父亲抑扬顿挫的唱腔。
在上河村,稍大一些的孩子都要帮家里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
现如今秦山海复员返乡,这个年龄的男子汉便要承担起家庭的一部分重担,回家的路上秦山海一直在想,自己要先干点啥,多少挣个工钱,刚回家娘就说过,家里余粮也不多了,外面还欠着饥荒。
秦山海进屋就看到小弟秦山河坐在门槛上玩泥巴,秦山海拉起弟弟:“小河,起来吃饭去”。
秦山河已经十八岁了,身高有一米七五,但是表情好似儿童,嘴里叽里咕噜发着怪音,口水淌了一胸口,秦山海也不嫌脏,用手抹去弟弟的口水,将他放在板凳上,虎着脸说:“不吃饭就让警察抓你。”
母亲周秀兰絮叨着:“小河不愿吃玉米饼子,只要吃大米饭,这一天天的,可怎么办?”
大妹秦山月一边给小弟秦山河垫着围嘴,一边说:“小河乖,喝粥了。”
秦山河推开二姐的手:“……不,不。”
父亲秦德没理会这些家庭琐事,拿掉眼镜放在桌旁,一边吃着玉米饼,一边说:“大海,你这回来也几天了,想没想好咋办?我问过镇上学校的同事徐老师,他有个亲戚在镇上开服装店,全是广州货,生意可好了,过去帮工的话,一月也能给不少钱,我最近忙,也没咋劝你,你要是愿意去,我带你去找找老徐。毕竟是老同志了,多少给这个面子,我……”
周秀兰打断道:“你忙?你是忙,天天装模作样去上班,回来还带着一摞学生作业本,全村人谁不知道你被劝退了,就你自己不知道。这小河天天要吃大米饭,你月月只领180块基本工资,别说大米饭,吃玉米饼子都费劲,看大门就说看大门,忙,忙,你是忙,忙着给学校看大门!欠人国涛二百多块钱,还不是大海复员费还的?”
秦德脸涨得通红,尴尬地说:”“这孩子刚回来,你能不能给我留一点面子?”
“面子?面子多少钱一斤?猪肉都涨到三块了,一斤面子能换几斤猪肉?”周秀兰寸步不让。
“爹,娘,你们别吵了,国涛托人给我找了镇上的木材厂,这两天我就过去上班,等我拿了工资补贴家用,给小河买大米饭吃!”秦山海说。
“木材厂?是国涛上班的那个厂?”秦德问道。
秦山海答:“是的,爹,国涛给公司老板开车,关系可好了,而且我们这么多年发小,国涛不会骗我。”
秦德点了点头,转身掩饰着尴尬:“国涛这孩子还是靠谱的,嗯,我吃饱了。大海,木材厂也成,先干着吧。”
秦山月知道父亲的饭量,就让道:“爹,再吃点吧。”
“饱了饱了。”秦德转身走了。
周秀兰瞪眼道:“别管他!大海,娘跟你说,去外面上班勤快点,多干点没事,别让人落了话柄……”
秦山海不住点头,简单吃了几口也起身照顾弟弟去了。
……
秦山海在家待了两天,就接到钟国涛的口信,说是工作的事,让他第二天一早,带着相关证件去镇上木材厂找他。
在部队就养成了早起的习惯,无论严寒酷暑都要坚持晨练,秦山海让这种传统保持了下来,这赶上早上有事,也不用定闹钟,六点不到自然就醒了,起床简单洗漱了一下,跑步去镇上,二十多里地一气呵成,浑身暖和,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琇書蛧
回家这几天,秦山海听村里人说过不少次镇上的木材厂,到地方见了才知道原来木材厂跟自己想象的根本两回事,十几米宽的伸缩大门,大门上镶嵌着四个金色大字:振兴木业。
在门卫处进行了登记,看门的保安穿着制服,表情严肃的打了电话,得到答复后才放行。
在小车班的休息室,见到了钟国涛,这是秦山海和他告别五年来的第一次见面,钟国涛一米七八的个头,穿着黑色的翻领皮夹克,白色的确良衬衫的领子露在外面,笔挺的灰色西装裤,梳着偏分,看起来既时髦又干净利落。
秦山海低头瞟了一眼身上的冬季迷彩作训服和制式作训鞋,表情显出一丝尴尬。
“大海!”钟国涛伸出了手。
秦山海在看到钟国涛的时候,就怔了一下,因为钟国涛和五年前的变化有点大。
看到儿时玩伴笑容依旧地伸出了手,秦山海下意识想先敬礼再握手,这是部队上的礼节,下一刻又意识到不妥,手僵硬地停在了半空。
钟国涛看出了他的困窘,上前一把将他抱住,说道:“兄弟,咋还不好意思了呢?”
秦山海抓住钟国涛的肩膀看了又看,讪笑着道:“你小子,真不一样了!”
“有啥不一样的,大海,咱是啥关系,你就别跟我客套了。听说你回来了,我一直忙,也没空回去,你别怪我,我就琢磨着抽时间咱哥俩好好聊聊,对了,听我爷爷说,你去我家还钱了?”钟国涛佯怒道。
听到这些话,秦山海先前的窘迫一扫而空,知道这个哥们虽然穿戴打扮和城里人一样了,但是情分丝毫没有变,微微一笑,答道:”“有借有还,天经地义,那事就别提了,我今天这不是又要你帮忙了。”
钟国涛对着秦山海胸口锤了一拳,笑道:“回家这些天了,还对部队念念不忘的,该换件衣服了。”
“以前的衣服都小了,得空去镇上买件棉衣。”秦山海随口答道。
钟国涛搂着秦山海脖子,道:“行,我带你去登记,完事咱俩好好聊聊!”
说完便拉着秦山海一路走出了小车班的休息室。
一路上秦山海看着硕大的厂房,钟国涛边走边介绍:“咱们这个厂,占地二十多亩,是振兴木业旗下的加工厂,光大型车间就十多个,你看这里规模够大了吧,可这只是人家振兴木业的一个分公司,山上有林子,山下有加工厂,燕京、申城、羊城都有销售网点,光运输车队就有三个,公司在咱们县都能排的上号。”
“涛,这么大厂子,你在这具体做啥?”秦山海问道。
“我是分公司经理的司机,我们小车班八个人,我是班长!”钟国涛自豪地说道。
秦山海疑惑地问道:“我小时候就知道振兴厂,那不是国有的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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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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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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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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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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