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里那个美丽无双的少女,尚带着几分稚气、几分娇憨,而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女子,褪去了属于少女的青涩之感,雍容华美,光彩照人,犹如一朵徐徐盛放的倾国牡丹,“国色浑无对,天香亦不堪”。
“柏杨哥哥等很久了吗?”姮娥声音甜如蜜糖,仿佛还是记忆里那个要他帮忙买“百食斋”云片糕的少女。钟未微微恍神,他连忙起身为姮娥拉开椅子,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最后只能问出一句:“你过得好吗?”
姮娥似愣了一下,她垂下黑长的眼睫,白玉面容仿佛一张完美的面具。她极淡地勾了勾唇,语声轻得像是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柏杨哥哥,我很好。”
很好……是真的很好吗?钟未想问,但他却没有开口的这个资格和立场。那天晚上,姜公馆突见,姮娥的每一个动作、每一道眼神,都像是一部慢电影,一帧帧画面在他脑海里不断回放,她的忧伤,她的怯弱,她眼神里的欲言又止,就像是一把钝刀子,在不断凌迟着钟未的心脏,令他痛到呼吸困难。
曾默言呢!他在哪里!为什么会把自己的未婚妻拱手于人!如果不是曾默言,如果是陈玺,是曾默言之外的任何一个人,他呢,他为什么不可以!
一滴透明的泪从姮娥的眼眶滚落,滑过粉光融融的雪腮,滑过弧度精巧的下颌,滴在印着粉色蔷薇花的桌布上。
钟未怔怔地望着姮娥落下的那滴泪,仿佛那滴晶莹的液体顺着他的四肢百骸淌进他的心脏,烫得他心尖发疼。钟未手指有些微颤,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的整齐的帕子,刚要触到姮娥腮边,却被她偏头躲开了。
“柏杨哥哥,别这样。”姮娥咬着唇,葱白的指尖按了按眼角,唇边带着一抹涩意:“我们,回不到从前了。”尽管她心里从不认为和钟未有过从前。或许,对于钟未来说,是他们三个人的从前。可是在姮娥这里,只是她和默言的从前,甚至看到眼前这个人,就会让她想起那些尘封已久的回忆,那么深,那么痛,痛到她恨不得眼前这个人就此从她的视线里永远消失掉!
“初魄,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默言呢,为什么……”
“柏杨哥哥,不要问了。”姮娥身体顫了一颤,一双明眸里蓄满了泪,“表哥,表哥,他去了……”
“什么?!”钟未差点打翻面前的咖啡杯。那个风流傲世、惊才绝艳的男子,“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让他自惭形秽,甚至生不出任何的相较之心。他眼里唯一能配得上初魄的男子……“初魄,你……”
姮娥轻声打断了钟未未尽的话语:“柏杨哥哥,以后再见,我的身份只是陈玺的夫人,这个名字,请你以后不要再叫了。”
钟未不明白为什么姮娥突然间就拒他于千里之外。察觉到姮娥微微颤抖的身体,那怯弱无依的神情,钟未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用力攥住,一阵疼过一阵。
是了,联想起那天晚上陈玺对姮娥的占有欲,再结合这几天自己在京城听到的传闻,陈玺分明把姮娥视作禁脔,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初魄,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把你从陈玺手里解救出来!我们去欧洲。”钟未忍不住握住姮娥放在桌上的柔荑。指间的触感犹如碰到了一团细腻、温凉的酥雪。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感受,姮娥已经用力抽回了手。
“时间不早了,柏杨哥哥,我走了。如果你还想在京城待下去,就装作不认识我吧。”姮娥起身,不等钟未阻止,飞快地往餐厅门口走去。姮娥的手要触到玻璃门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尚未缓过神来的钟未目光痴痴地望着伫立在门边的那道倩影:女子颊畔带泪,明眸凄楚,她红唇微动,无声说:“忘了我。”
钟未的拳头狠狠捶在桌上!
整个京城里最有名的戏班子就是长年盘桓在八大胡同、韩家潭、满春园里的四喜班,班主韩楚生色秀貌妍,音调体梭,尤擅青衣。《贵妃醉酒》、《二进宫》、《桑园会》都唱的十分好。
韩楚生嗓音圆润,唱腔婉转妩媚,起伏跌宕,若断若续。每回登台都是座无虚席。
四喜班里还有个叫庞秋明的,今年不过十七岁,登台短短三年,唱了不下百场,扮起《西厢记》里的崔莺莺那叫一个妩媚风流,一双眼儿脉脉含情,一步一步颠倒众生,美得简直雌雄莫辨。京里很多权贵都在暗中打他的主意,如果不是背后有人护着,人早就被啃得渣都不剩了。
华灯初上,正是北平城里八大胡同最热闹的时候。今晚的满春园整个园子都被包了下来,不接外客。凡是进园子里的客人都需要出示烫金描红的请柬。
二楼包厢的“醉花阴”里,临窗的大炕上摆着一幅贵妃醉酒的玻璃炕屏,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靠着软垫侧卧在炕上,由一个生的十分水灵的小丫头服侍着在抽福~寿~膏。
铺着地毯的花厅上摆着两张麻将桌,一拨人在玩麻将,另一拨人则在推牌九,旁边服侍的都是穿红着绿的如花美人。
二楼视野很好,能够清晰地看到,一楼搭建的戏台上正在唱着《满庭芳》。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婉转的声音袅袅绕梁,如泣如诉,唱不尽的凄迷、哀怨。
“今日登台的是谁,往常倒不曾见过。”跟在麻将桌旁服侍的小丫头点上烟丝,张鹏举凑过去吸了一口,吐了一口烟圈,眯着眼睛打出一张牌:“一索”。
“杠!”陈少兴吃牌,笑着出言:“鹏举你不认识也不奇怪,戏台上这角儿叫沈香玉,韩班主新收的小徒弟,今天是第一次登台,那一双眼睛生的尤其好,能勾魂儿。”最后一句话带着几分调笑。
牌桌上的人心照不宣地笑出声来。任南北给了陈少兴一胳膊,戏谑道:“听表哥的意思,这是想要拔得头筹了。”
在座的都是财大势大的富家子弟,抽大烟,捧戏子,争花魁,没有这几个人干不出来的事情。
陈少兴是京口陈家的子弟,原本在这个圈子里虽是有名的公子哥儿,却也算不得顶尖,但他却是陈玺的表侄儿,随着奉军进驻四九城,瞬间成了圈子里的第一流人物。
这初出茅庐的沈香玉就算再清高,也不敢拂了陈少兴的面子。
听了任南北的话,陈少兴自嘲地一笑:“任兄还不知道我?我若是敢把人带回去,家里那只母大虫还不砍了我!”
说来陈少兴之妻也是一个传奇人物。
京口张家不是那等没有底蕴的人家,富贵了几代。陈少兴是陈家嫡支子弟,自幼受宠,其祖母更是陈大帅陈赟弘的亲姐姐,可谓捧着金汤匙出世。
谁能想到陈少兴竟会看上一个豆腐坊坊主的女儿,而且闹死闹活地把人娶进了门。这豆腐坊的女儿一朝嫁进陈家,飞上枝头变凤凰,按说在陈家怎么伏低做小都不为过,谁知这女子却泼辣的很,只要一个不高兴对着陈少兴就是非打即骂。陈少兴在外边也是个杀伐果决的人物,到了他媳妇这里,竟是怂成了一条虫,甚至有一次就因为在舞厅里和一个舞女跳了一支舞,差点被他媳妇把手掌捅了个对穿。
在座的几个人听了陈少兴的话,心里不由暗戳戳地联想起那位奉军少帅,这也是个老婆奴,说不得陈家血脉里遗传的耙耳朵的本性,就连表叔和表侄儿都是一脉相承的。
任南北朝着陈少兴挤了挤眼:“我说表哥你若真的喜欢,把人养到外面,瞒着表嫂不就成了。”
“去!去!”,陈少兴笑骂道:“你小子少给我出馊主意。更何况,这香玉姑娘若是跟了我,那是牛嚼牡丹,要我说,这梁兄才是惜花人。”陈少兴谦让着朝着炕上吸大烟的男人拱了拱手。
在大炕上吐着烟圈儿的梁峰微微一愣,他这人不好美色,好的除了这福~寿~膏也就唯有美酒了,但陈少兴的示好他却不能不收,因此笑道:“既然陈兄有成人之美,那梁某就却之不恭了。”
在座的几个人顿时起哄,闹着说,择日不如撞日,叫嚷着要梁峰摆酒请客。
陈少兴连忙做了个“安静”的手势。梁峰刚从南边过来,表叔陈玺指名要他好好招待,陈少兴怕这些人闹得太过,让自己办砸了差事,笑着把话岔过去:“哥几个安静一下,今天说好了我请客,摆酒的事先缓缓,还不知道韩班主舍不舍得割爱呢。”话虽这么说,但四九城里,谁敢不给陈少兴的面子,他说这话,不过是为了给梁峰缓颊。琇書網
任南北笑着道:“能被表哥您看重,那是他们四喜班的福气。韩楚生上辈子这是烧了高香了。”说着招手吩咐身边伺候的小丫头去请韩班主上楼。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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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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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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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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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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