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百花齐放,枯树冒嫩芽。
春雨渐停,屋檐滴滴嗒嗒的落着水。
内殿燃着三个火盆,只在窗边留了一条缝。
孙氏眯着眼侍弄针线,她年龄已大,眼睛早已没年轻时候好使,穿针引线都有些艰难。
孙氏手里拿着大红色衣袍,衣袍上绣着龙凤呈祥,衣摆处还有君子兰做成的边。
七色彩线缝制而成,针脚细密,做得极为细致,让人一看便知道是花了心血和心思的。
仔细一看,孙氏手中的竟是一件嫁衣。
戚长容抱着手炉叹了口气,苦笑道“嬷嬷,你何必白费心思,那件嫁衣你即便做成了,孤又如何能穿”
孙氏喜滋滋的,手上动作不停,头也不抬的道“就算不穿,摆着看也是好的,奴按照您的身形制了两件喜服,日后您不管是娶太子妃,亦或者都有准备。”
孙氏并未说完另一个可能。
她心里清楚的很,这一辈子,东宫只有娶太子妃的可能。
想到这儿,孙氏满心酸涩,竟是不由自主的湿了眼眶。
戚长容轻笑,声音比春风更加冷淡“嬷嬷,别再弄了,日后孤的婚服自有礼部着手制作,您歇歇吧,别再抱着不可能的奢望了。”
听了她的话,孙氏手在发抖,视线开始模糊,连针都穿不进去了。
戚长容却不容她逃避,声音越发寒凉“您比谁都清楚,孤只能是东宫太子。”
孙氏愣怔半响,抹了抹眼角。
“那这件嫁衣怎么办奴准备了十多年。”
“烧了吧。”戚长容默了默“看着糟心。”
她并不认为穿上嫁衣嫁做人妇是女子一生必经之事,也不觉得身为女子却要终生以男儿的身份生活下去有什么遗憾。
可惜孙氏这几年来越发容易多愁善感,随着她年龄增长,嬷嬷心思越发浅显易猜。
孙氏舍不得,她在这件嫁衣上倾注了多年心血,每日兢兢业业,随着戚长容身形变化而稍作修改,才有了如今的成果。
让烧了,她怎下得了手xiumb.com
戚长容故意动手去抢“嬷嬷不烧,那孤自己烧。”
“殿下”孙氏慌忙躲开,哪里容得现在的戚长容动这件嫁衣分毫,含糊其辞道“到底是奴亲手做的,就算要烧也得奴亲手烧。”
戚长容挑眉,随后点头应下,不作他想。
一阵微风吹过,滴滴答答落水的屋檐下,罗一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那儿。
戚长容向外边看了眼,就听他道“殿下,属下已经将人从常青县接了回来,正安排在上京某一处别院内。”
孙氏下意识藏好手中的嫁衣,不给人半分窥探的可能。
马正理被接了过来。
戚长容顿了顿,笑道“孤知道了,你先去,孤随后就来。”
罗一闻声离开。
戚长容优雅起身,望着孙氏笑的灿烂。
“嬷嬷你看,外面才是孤的天下,那是孤的选择,也是孤的使命。”
她的心里早已被天下装满,又哪里容得下女儿家的小心思
话落,她转身,毫不犹豫的走进她的选择。
孙氏直怔怔的目送她离开,心底像是被炸开了一样。
在这一刻,她似乎看见了夜昙盛开。
微风徐徐,细雨零落。
一辆破旧的马车停在五巷子口。
戚长容自马车中弯腰而出,她裹着披风,手里抱着温热的手炉,穿着长靴的脚踏进浅浅的水洼里溅出许多水滴。
转瞬隐入雨中消失不见。
“你们不准跟来。”
清冷的声音从她唇间溢出,除自皇城而来的车夫外,暗中几道微弱的呼吸也似顿了顿。
这些是暗中保护她的暗卫。
因对此地也算熟悉,知晓戚长容说一不二,他们并未强行跟上。
暗卫们明白,太子是在警告他们。
雨越下越大,戚长容没要任何人伺候,撑着一把油伞独自走入迷蒙的雨幕。
幽深逼仄的五巷子口是上京最有名的贫民窟,极少有外面的人踏足此地。
大雨倾盆而下,今日那些孩子们都被家人拘在家中不得外出,而她也没有带糖葫芦。
如此甚好。
戚长容越行越远,绕过上京统一的青石街道,踏上贫民窟深处的碎石路段。
很快,她脚上那双价值不菲,镶嵌了金线的靴子被污垢沾染,衣摆处也有了些许的泥点。
在手炉失去温度之前,戚长容终于走到贫民窟里的一栋破旧宅院前。
外面守着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老者,见她来了,苍老的面上浮现一抹笑意“春雨微寒,贵人远道而来,不如进屋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戚长容收了伞,老者平稳接过。
她笑道“有劳老翁。”
此处宅院稀疏平常,没有任何出奇之处,里面甚至是光秃秃的一片,没有任何景致点缀。
但就是这栋宅子,已经是贫民窟里最显赫的存在。
老翁将人领了进去,屋里有几人正忐忑不安的等着她。
戚长容推门而入,那几人的目光霎时聚集在她身上,有敬畏也有惊讶。
罗一起身,恭敬道“殿下。”
旁边的人也有样学样,在主子未落座之前,谁都不敢坐。
戚长容从容不迫的行至主位坐下,老翁早已准备好热茶,待她整理好之后双手奉上,一举一动间皆是熟练。
显然,老翁已经习惯伺候她。
她也不是第一次踏足这里。
戚长容轻抿一口热茶,这才淡淡道“都坐吧,不必拘礼。”
老翁在最靠近她的位置坐下,半阖着眼眸,一副老态龙钟,要睡不睡的模样。
在场唯有一人失了态而不自知。
望着眼前稚嫩却熟悉的面孔,特别是戚长容每间酷似晋安皇的神态,马正理震惊的张大了嘴,忘了行礼,也忘了身遭的一切。
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
当初他被贬离京时,曾在囚牢中隔着人海看见被晋安皇抱在怀里俯瞰天下的小太子。
他们的模样就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晋安皇英气太甚,而太子面容更加柔弱,想来定是遗传了琴妃的弱不经风。
眼看戚长容面无表情,马翠心里一个咯噔,唯恐父亲的失态引来东宫不满,忙暗地里扯了扯马正理的衣袍,这才使他徒然从梦中惊醒,大步跨至客堂中央,一撩衣袍跪下,额头重重叩在地上。
“罪臣马正理,叩见太子殿下。”
马翠随之下跪,匍匐在地,唯有双肩颤动表示出她的不平静。
父女二人不曾多言。
即使在踏足这间屋子之前就知道找他们的是怎样的大人物,都不比亲自看的这一眼来的震撼。
马家祖上三代为官,效忠戚氏皇族近乎百年,轮到马正理这一代犯下大错,本以为带罪之身永无回京之日,可今时再见旧主,他们如何能不动容
相比他们的激动,戚长容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道“二位请起吧。”
马正理听命起身,一大把年纪居然湿了眼眶。
戚长容再道“坐。”
父女二人身体僵硬,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活像提线木偶似的。
见他们如此,戚长容把玩着茶杯轻笑道“你们不必紧张,孤只是有疑问不解,想从你们嘴里得一真实答案罢了。”
马正理神态严肃,闻言一颗心不住的下沉,他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
在未被贬出上京之前,他也就是个芝麻大小的官员,如若不是天家恩典,许是一辈子都没有面见东宫的荣幸。
而今太子居然有想请教他的问题
能让当今太子不惜冒着触怒龙颜也要将他接回上京的疑问他不得不多想。
戚长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马正理,见他焦躁不安不敢直视她,轻叹道“想必马大人已经猜到孤要问什么了。”
咯噔一声,马正理心沉下谷底,最后一丝庆幸也宣布破碎。
他像是只突然被踩中尾巴的猫,几乎是掩不住情绪慌乱的回道“草民多年前便因罪罢官,哪里当的殿下一声大人,况且草民愚钝,又远离上京多年,实在不知殿下到底想问何事。”
为掩心虚,也怕被看出破绽,马正理迅速低头,恨不得挖个洞将自己埋进去。
这一刻,他竟然觉得就算死在常青县那间小院子里也不错,至少不用顶着莫大的压力面对现下的情景。
屋里气氛沉寂,戚长容早已料到马正理不会轻易松口,闻言也不失望,直接问道“关于十年前凉州临城一战,孤有诸多疑惑不得其解。奈何当年所受到牵连的人大多避世,孤能找到的唯有马大人一人,特将你请回京,就是为了此事。”
她并不隐瞒自己的目的,就这样大大咧咧的问了出来,毫不避讳屋中的其余几人。
马正理额上冒出几滴冷汗,颤动着嘴唇道“真相当年便宣之于民,正是因为君家家主因一时之过做出错误判断,以至消息传回上京过晚延误战机,最后导致惨剧发生,殿下随便一查就能知晓,何必特意问我一遍。”
这是世人眼中的真相。
“马大人怕是弄错了,孤要的是少数人眼中的事实,你知道,但是不愿意告诉孤。”
马正理一阵沉默,不再妄图糊弄她,但也绝口不提当年的事。
戚长容最不缺的就是耐心,见从他嘴里实在挖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也不咄咄相逼,坦然道“马大人舟车劳顿,这段时日就放心的住在此处休息,孤改日再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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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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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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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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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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