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醒来后,已是日出东隅。墨翟捏着酸涩的脖子,望着前方波光粼粼的河面。
河水看似平静,但河面上泛起的光斑竟是碎裂的浮冰。冰层微薄,但能感受得到水流依旧湍急。
“你这小子!还真是能睡。带你出来见见世面,你不照顾老夫等人的起居也就罢了。反倒是连累我两个老仆来照顾你,像话吗?”
孙武没好气的将一只烤熟的鱼丢了过去。墨翟赶忙掀开搭在自己身上的毯子伸手去接。
“哎呦!烫!烫!”
烤鱼被他捧在手中,烫的墨翟龇牙咧嘴。孙武的两位老仆人看着少年滑稽的模样哈哈大笑起来。墨翟尴尬的躬身,向两位老者表示感谢。其中一人说道:
“吃完了,过来喝碗鱼汤,暖暖身子。”
他拿着木勺,敲了敲架在火上的陶罐,示意墨翟鱼汤就在里面。
马车早已套好,三人似乎在等他起床后出发。
墨翟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表情极为尴尬。他一边吃着烤鱼,一边收拾起自己的铺盖。
“孙老!我等为何要沿河水北上?经鲁国再入齐地,岂不更安全些?”
“此行不可节外生枝。沿河水入齐地,速达临淄方能避人耳目。如今卫、晋流民皆已聚于南下之路。鲁国乃礼仪之邦,前去避祸之人必不再少数。故而,北上经戏阳,渡河水反倒是太平许多。”
卫国的北方与晋、齐两国接壤。当下戚城周围陈兵十万,由晋国而来的难民不敢至此,担心被四卿的军队抓回国内。于是,几十万人被囚困于卫国黄河以北的东南一隅,也就是牧邑附近。想来,南下郑国,东到宋国,北上鲁国与齐国都是难民逃生的去路。
如今,智、赵、韩三家的兵马将戚城围得水泄不通,必然抽调不出足够的兵力去封锁戏阳城以及被黄河截断的卫、齐边境。如此,沿黄河北上直抵齐国方为捷径。孙武浑水摸鱼的本事,直叫墨翟佩服。
“不愧是孙老。反其道而行之,实在是妙!”
“少拍马屁!用过饭食,你快马先行到前方打探。两日内,我等必须抵达戏阳城。若途中不幸遭遇晋人的斥候...”
话到此处,孙武如往常般掏出随身的酒葫芦,猛地灌了一口。
“那我等便只得弃马泅水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墨翟想象着在河水之中透心凉的感觉不禁打了个寒战。
随后,他草草喝了碗鱼汤便跨上大马,先孙武等人一步,到前方打探去了。
此时的黄河,尚未因水土流失变得浑浊不堪。近来的雨水并不充沛,气温也随之缓慢的攀升,沿岸的枯黄景象稍显一丝绿意。ωωω.χΙυΜЬ.Cǒm
墨翟往返于河岸旁的黄泥小道,沿途看到些破败的房舍以及临河饮水的动物。想象中的危险不曾出现,几个往返便已至正午十分。
此时,黑马喘着粗气,摇头晃脑的驮着墨翟回到了马车旁。墨翟即刻向孙武汇报起了自前方打探的情况。
“前方三里皆无人烟。估摸着行至申时应是安全。不如我等先歇息片刻,再行赶路,孙老以为如何?”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孙武钻出车帘,站在车辕上望了望前方。
远处是一片开阔的泥沙地。斑驳的棕绿色向着河水处蔓延。几团枯萎的水草突兀的长在那里,看上去像是河道干涸了不久。河床显得很低。河水汇聚于此,形成一汪湖泊。然而,河面平静无波,丝毫没有水流的迹象。
孙武看了一会儿,旋即,一跃而起,跳下马车。
“呵呵,甚好。前面有处浅滩,我等去摸些河鲜。午饭算是有着落了。”
墨翟点了点头,他正有此意。孙武舒展着酸麻的腰背,独自向前走着。
“哎!老喽。真是不中用了。”
墨翟牵着大马跟在老人的身后。
“呵呵,就凭您老这身手,谁会相信大名鼎鼎的孙武乃是耄耋之年的老翁?”
孙武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了墨翟一眼,有些自嘲的说道:
“大名鼎鼎?呵呵...年少成名可不是什么好事。”
随后,他冲驾车的老仆招了招手:
“都下来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两个仆人应了声便也下了马车。于是,一行人晃晃悠悠的朝着那浅滩处漫步而去。
走到近处,两位老仆喜上眉梢。
孙武说得没错,先前看到的棕绿色都是河蚌。三个老头本就是齐国人,自幼便懂得捡海货,吃海鲜。河鲜对于他们而言,自不在话下。两个老仆不一会儿便捡了一大堆。
袅袅的炊烟伴着午后的阳光,四人在这大灾之年享受着有酒有肉的生活,简直奢华的让人嫉妒。墨翟作为标准的中原人很少吃这些东西,开蚌的动作显得有些生涩。老仆笑着问道:
“自太望公治齐百余年来,我齐国虽不盛产米粮,但先后灭十余国而独霸一方。墨子可知这是为何?”
墨翟好不容易撬开了一只河蚌,正准备去吃里面的蚌肉。闻声后,忙放下匕首回道:
“自是因鱼盐之利,国富而民强,管子九合诸侯助桓公成就霸业。”
显然这是常识。墨翟回答的极为自信。老仆笑眯眯的捋着胡须道:
“非也。我齐国百年来用兵无数,多有败绩。墨子言民强,老仆可不敢苟同。”
这话似乎很有道理。齐人善经商却不善打仗,以往的败绩数不胜数。
墨翟思索了片刻,仍不得解。
“恕翟愚钝,还望老翁解惑。”
“呵呵,自然是会吃喽。”
“呃...会吃?”
墨翟微微有些错愕,老仆将一只开好的河蚌递了过来,笑道:
“呵呵,正是如此。每逢大灾之年,齐人便靠水吃水,民则不至饿死,国方可休养生息。越人亦是懂得此中道理,故而,十数年间覆灭吴国。我齐国久战东夷,统一各部亦是如此。”
说罢,老仆娴熟的又打开了一只河蚌。“吸溜”一声将蚌肉吸入口中,大嚼起来。
墨翟觉得对方讲的很有道理。中原人似乎只会靠山吃山,而这靠水吃水的本事确实不如越人与齐人。
孙武在一旁听不下去了,冷哼一声:
“愚者不知天命而无畏也。荧泽多灾便是卫人效仿越人沿河耕种,乃致水道不畅淤积成泽。黑龙潭泥沼遍布,始之于此。”
在荧泽待得这些时日,孙武熟悉了周边的地理环境后,发现荧泽频频爆发水灾就是与改道黄河灌溉田地有关。
此时的黄河在荧泽附近分流成两条。一条流经晋国、中山国、燕国进入渤海。而另一条则流经齐国直接进入渤海。由于荧泽的地势较高,处于黄河的中下游。上游一旦降雨频繁,荧泽位于河道的三岔口便难以泄洪,因而受到水患的影响。
墨翟与两位老仆自然没有孙武看得那般通透。不过,对方的话他们倒是信服。荧泽曾经的辉煌确实是因沿河耕种才使得一方百姓富足。
酒饱饭足后,吹着河风,晒着太阳,四人小憩了一会儿。到得临近申时,悠扬而有节奏的喊声自远处渐渐传来。声音惊醒了睡梦中的诸人。
墨翟有些慌张,不知所措的看了看马匹以及诸人脚下散落一地的蚌壳。孙武皱了皱眉,随后一个健步跳上马车,眺望远方的情况。
他们的正前方,不足百丈,一群估摸着三十人的队伍正沿着河岸喊着号子向这边缓缓行来。这群人中有衣衫褴褛的奴隶,也有手持兵刃身着玄色衣袍的武士。
随着队伍向前行进,孙武瞧见那些衣衫褴褛之人皆是佝偻着身子。几条绷得笔直的绳索渐渐显露。顺着绳索延伸的方向,河道上竟然出现了一条船。船体不大,似乎只容得下两辆马车。在绳索牵引下,那船正逆流而上。
原来是帮拉纤的奴隶。这倒是新奇了。他们北上的道路只途径一座戏阳城。戏阳乃是一座城野,城市不大,但有船可渡黄河。不过,戏阳距离此处仍有百里之遥。一艘船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了这里,委实令人意外。
孙武立于马车之上,丝毫不担心被对面的来人发现行踪。不久后,看清了那船杆上悬挂着的东西,老人的嘴角无意间流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旋即,冲着老仆与墨翟挥了挥手。
“呵呵,今日有贵人相助。快收拾一下,随老夫迎客。”
三人赶忙收拾起来。墨翟将木碗洗净后放入马车中,仰望着孙武那岿然不动的身形,心中暗想。
“不愧是孙武!在这荒郊野外也能遇到故人,真是交友广博啊。”
收拾妥当后,四人驾车的驾车,骑马的骑马立即朝着不远处的人群迎了上去。
八名持剑的武士瞧见三个白发老头驾车而来,紧随其后的还有个会骑马的中原人,不免有些错愕。虽未表露出明显的敌意,但手掌已按在剑柄之上。领头的武士大喝道:
“前方何人?速速停下。”
马车在距离人群正前方不到两丈的位置停了下来。孙武一踮脚,飞身一丈来高落到了那喊话之人的面前。对方顿时被孙武的身手吓了一跳,不由地向后退了两步。
“尔等受命来此等候,莫非不是在等老夫?”
孙武怒视着那人。丝毫看不出是在扯谎。武士被其震慑,心中发怵,回道:
“老丈怕是搞错了吧?我等来此的确是在等人,但并非是在等老丈。”
孙武眯着眼睛,淡淡一笑。
“鸱夷子皮。”
那人听到这四个字后,身子不禁一颤,赶忙凑了上去,抱拳施礼。
“不知大人已至,恕小人眼拙。大人可否将信物与小人一观。”
孙武自怀中摸出个精致的木犊。只是在那人眼前一晃,对方便吓得双腿发软,立时拜倒在地。
“小人该死。不知管事大人亲临,还望大人恕罪。”
“别废话了。快将船靠过来。老夫还有要事在身。”
一旁看戏的墨翟简直对孙武佩服的五体投地。
随后,木船靠了过来。由于此处河床较低,很容易搁浅。船距离岸边还有两丈便不敢再靠近了。纤夫们就地取材,扎了竹筏这才连人带马一同运上了大船。
比预料中提前一天渡过了黄河。如此,既避开了晋人的威胁同时又身处于两条河水之中的卫国北地,亦是没有流民的困扰。这下一行人也安心了许多。
下了船后,孙武等人大摇大摆的向东边继续赶路。老人喝着小酒,指向前方说道:
“若老夫所料不错,向东再行两个时辰便能抵达柯城。今夜我等不用露宿荒野,明日一早再渡河水至五鹿北上便能进入齐地。”
墨翟骑在大马上,点了点头,仍旧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方才孙武与那武士的对话听得他一头雾水。他想不通,孙武被对方称作管事。这应该是商人对于管家的称呼。而那武士,论地位应属于士族,身份要比商人高些,可为何会对孙武这般恭敬?
他仍在疑惑,突然一块木牌砸了过来。打在了墨翟的胸口上。墨翟手忙脚乱的松开马缰,忙接住木牌。只听孙武说道:
“送你了。小心保管。今后游离在外,兴许用得上。”
看着那精致的木牌,正面雕刻着“鸱夷子皮”四个大字,反面则刻着一个“越”字。墨翟疑惑道:
“鸱夷子皮?”
其实,这鸱夷子皮就是所谓制作酒囊的皮子。因随行带着方便,多用于士族与军队当中。
“裹块皮子便陈尸于河中。范蠡啊!范蠡。你倒是很会取名。”
孙武自言自语的说着,表情变得黯然。随后,他钻入马车中便没了声响。老仆见主人不悦,冲着墨翟使了个眼色,让其闭嘴。
一路之上,诸人都没再言语。赶了两个时辰的路,到得戌时初刻,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柯城。入城后,寻得一处逆旅,他们便安顿了下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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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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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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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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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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