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的厉害,委实让智瑶有些不安。毕竟他的政治生涯是从赵鞅的套路中摸爬滚打,才走到今日的地位。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这样的强劲的对手仍是他的威胁。于是,这场围歼战的失利自然要让赵氏来背。
为了稳定局势,孤立赵家,智瑶与魏侈、韩虎瓜分了中行寅与范吉射的封邑。唯独将赵氏排除在外。得到好处的魏、韩两家对智瑶唯命是从。三家将矛头一致指向赵家。
晋阳城主府,一位六旬的老人侧卧在一方精致的草席之上。稀疏而斑驳的发丝隆在暗红色的皮冠中,一支同样颜色的古朴木笄穿过发冠,将其束缚的极为紧致。虽是慵懒的模样,但老人的精神被衬托的矍铄异常。
老人穿着朴素,一身粗布麻衣。跪在其身侧,面相憨厚的儿子却是穿戴的贵气逼人。玉冠、玉笄、玉玦、玉瑱,玉带、玉佩,所有玉饰无一遗漏。光这身行头便价值千金,俨然一副暴发户的模样。
这位贵气的公子就是引发卫国动乱的赵无恤。他极其孝顺自己的父亲。此刻正在给年迈的老父垂腿。系于玉笄之上的玉瑱上下跳动着,偶尔碰到他那扇风的大耳。这时赵无恤便微微地摇摇脑袋。似乎也很不满这副装束。
没办法,身为如今赵氏的宗主,这就是身份的象征。
不久后,其父赵鞅看完智瑶的书信,感叹道:
“儿啊!计谋虽妙,然成大事者当看清时局,懂得因势借力。”
绛城发来军令,问责赵氏之余又命赵鞅亲自挂帅,领赵氏本族兵马攻打朝歌。赵无恤本想给智瑶挖坑,如今却是埋了自己。就连他早已退休的父亲亦是受到牵连。自觉做错了事,他惭愧的低着头,主动认错。
“父亲教训的是。孩儿愚钝,未能做到滴水不漏,连累父亲出征皆是孩儿思虑不周所致。孩儿定以此为鉴,自醒吾身,常思己过。”
放掉中行寅与范吉射的一万残军,这事情办得确实不够隐秘。如今落人口实,只得自食苦果。
“呵呵,有此等心性,赵氏将来无忧也。”
赵无恤也不想这么做。可那两家的继承人蠢笨如猪。若不放了这两只老狐狸,将来如何与智瑶周旋?
无奈的想着,却听到父亲的夸赞。赵无恤愣了愣,有些茫然。
“为父并非质疑吾儿才智。择友共事,讲究彼此同勉,相辅相成。为父且问你,以猪一头,上树何解?”
赵鞅的玩笑,令他一头雾水。赵无恤可不敢在自己的父亲面前卖弄小聪明。于是,懵懂的问道:
“父亲!猪不能上树?”
赵鞅捧腹大笑。此时平躺在草席上。完全没了说教儿子的严父姿态。
“呵呵...吾儿既已知晓,为何要让它上树呢?为彘猪,其可悲乎?惨乎?”
赵无恤愕然的张开了嘴正捶腿的拳头瞬间僵在那里。
原来,他老爹的意思是中行氏与范氏如猪一般蠢笨,不值得结为盟友。他的才智在其父眼中,无可挑剔。只不过,交友的眼光有待提升。
自从赵无恤以庶出的身份被立为世子后,赵鞅可谓是言传身教,悉心栽培,对其寄予了厚望。父亲对他十分严厉,赵无恤方方面面受到了限制,就如同他这暴发户般的穿着。回到族中便要换身行头,符合其宗主的身份。倘若真是这样也就罢了。
事实上,并非如此。他的父亲是个变态,是智瑶乃至晋侯都畏惧的存在。能在晋国位极人臣,执政数十载,这样的人皆非凡品。赵鞅将万千宠爱集于赵无恤并提前退休隐于幕后,绝非单纯的父爱,而是让赵无恤遭到兄弟的嫉恨。
这么做,一方面锻炼了赵无恤。赵鞅想看看他如何兵不血刃的应对。做得好,便是为将来执掌家族提前树立威信。做不好,则是一通暴打,打到做好为止。而另一方面,则是赵鞅对众多儿子的筛选与考核。算是作为父亲对儿子未来的人生规划。他在临死前,会将对赵氏有用的人留下,而那些威胁只会与他一同深埋地下。
难怪智瑶会如此忌惮于他。因为晋国的公卿家庭只存在政治。公室被架空,每个家族实质上是裂土一方的小诸侯。晋国土地广袤,人口众多。公卿的继承人等同于中原鲁、宋、郑、卫这等小国的君主。六卿的宗主都是将世子当做太子来培养的。
赵无恤想清楚了父亲的话,这才恍然大悟。将希望寄托在猪队友身上,被坑乃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埋怨与自责委实可笑。换个角度想想,猪根本不愿上树,逼着它上树,猪也挺可怜的。赵鞅的玩笑发人深省。赵无恤不禁暗叹自己与老爹之间的差距。
“孩儿受教了。中行氏与范氏已身处死地,无法挽救。联合魏、韩两家打压智氏方为上策。”
赵鞅爬起身来,凑近其子。他看着赵无恤的眼睛。那犀利的目光犹如老鹰紧盯着猎物,像是能看穿对方的一举一动。目光稍纵即逝,赵鞅试探的问道:
“噢?眼下晋国危局,吾儿可有破解之策?快细细与为父道来。”
两人都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面相。然而,一人似鹰,一人似狼。都是发起狠来,可将对手死得粉碎的主。赵无恤此时也在窥视着赵鞅的内心。他收回那深邃的目光,笑道:
“父亲!您看得通透。何须孩儿言明?”
棋逢对手,一个眼神彼此的想法便了然于胸。赵鞅可不愿在儿子面前服老。于是,不悦的恐吓道:
“竖子!于老夫面前托大,莫非欲随父出征,做个士伍攻上朝歌城兮?”
他知道父亲不会真的让他随军出征,当个先冲先死的小兵。毕竟,老家伙不会拿他的性命与赵氏的未来开玩笑。不过,继续托大,一顿体罚准保躲不过去。赵无恤秒怂,嬉皮笑脸的说道:
“嘿嘿。孩儿不敢。朝歌只可久困,不可强攻。”
见父亲赞许的点头,赵无恤继续说道:
“父亲可上表君上,言卫国宣战乃不甘臣服于晋。有损君上威名,须速弭。举荐瑶相一同伐卫,分兵攻取戚城。如此,智氏必与魏、韩两家合兵伐卫。朝歌虽势大,然破敌甚是简单。只须从正面突破叛军,而后围困朝歌...”
此计甚毒,以晋人的脸面,再次拉智瑶下水。从兵力上来看,朝歌远比戚城难攻。然而,赵无恤的智慧绝非存在于表面的肤浅。他一眼便看出朝歌致命的弱点。所以先前不可强攻的提议才令赵鞅赞许。
“朝歌缺粮,数十万百姓与十数万叛军供给困难,无需两月便可破城。戚城则不然。城坚粮足,与我晋人多有战事,军士敢战,一时难以攻克。瑶相久攻不下,君上必责,且魏、韩逐利,战损过大,因而生隙。离间之,则可扭转局面。”ωωω.χΙυΜЬ.Cǒm
赵氏被迫攻打朝歌。智瑶消耗其家族实力的阴谋昭然若揭。仅仅片刻谈话的功夫,晋侯的颜面,朝歌缺粮的事实以及魏、韩两家利欲熏心的本质皆被赵无恤洞悉且通过巧妙的布局将赵氏不利的局面立时反转。
听完赵无恤的解释,赵鞅由衷的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吾儿有此见识,老夫甚是感慰。”
而后,他将智瑶的书信放在矮几上,在赵无恤的搀扶下站起身来。赵鞅也是倔强,起身后便将儿子推开,似不愿他搀扶着行走。随后,二人来到了庭院。
一株傲寒独放的红梅,如胭脂般的花瓣开满树梢。那血红醒目的颜色,在满园萧瑟的景象衬托下,触目惊心的美感不觉使人神迷。
已是垂暮之年的赵鞅,缓缓走向那株梅树。赵无恤跟在老父身侧,悬在半空的双手犹豫的徘徊在赵鞅的手肘处。
“当年黄父会盟之时,我亦是你这般年纪。年少气盛,不知庙堂之凶险。后为士鞅范鞅所诱,背了铸刑鼎的黑锅。一时冲动,与范氏结下仇怨,受其打压。待到明白这些,沉下心思已是不惑之年。为父让你藏拙,是不想你锋芒太露。如为父昔日那般一服十载。眼下时机未至,吾儿尚非囊子智瑶敌手,仍须静观其变...”
他感慨着年少时的轻狂。初入政坛受到万众瞩目却不知收敛,后来被迫下野才懂得韬光养晦。
“恕孩儿不敢苟同。我赵氏能有今日之强盛,全靠父亲在逆境中,自醒己身,励精图治。革新田亩,举贤任能才是父亲的智慧。范氏打压父亲,同样亦是成就了父亲。您走过的路虽是坎坷,但就如同这凌寒独放的梅花,终究是开到了最后。孩儿不惧瑶相亦不怕折服十载,也想在这狭路之上,走上一遭。”
春秋时期的第一位变法家,赵鞅当之无愧。当年被范吉射的老爹范鞅赶下台时,他在赵氏封邑里推行新的田亩制度。废除了原本百步为一亩的土地标准,以一百二十步为宽,一百四十步为长作为新的一亩。土地变大,粮食产出增多,赵氏成功的获取了晋地的民心。
赵鞅伸出枯瘦的手,折下一支梅花。几片血红的花瓣,飘落而下。
“恤儿可还记得?幼时为父带你去常山寻宝?”
“孩儿当然记得。凭常山之险攻代,代国尽归我赵氏。便是这一言,父亲才会立孩儿为世子的吧?”
“非也。吾儿年幼便有勇气与智囊子一较高下。这才是为父选择你的原因。”
其实,赵鞅年少的时候是个热血的爱国愤青。虽不乏谋略,但性子冲动。晋侯十分赏识其爱憎分明的性格,时常将他带在身边。只不过赵鞅的运气太背且识人不明。他曾大胆的提出扶持吴国牵制齐、楚的计划。
后来吴国雄起差点灭了楚国。本想着等吴国报恩,支持晋国在国际上的霸主地位。谁料辛苦扶持的小弟,却在黄池会盟之时,与晋国争夺天下霸主。那时的赵鞅脾气很暴躁,极其痛恨忘恩负义的吴国。为他人做了嫁衣更是咽不下这口恶气,于是就与吴王夫差开战。
吴国终究是糟了报应。会盟之时,楚国扶持越国直捣黄龙攻破了吴国首都姑苏城。自此,吴国被灭,越国成为霸主。晋国在国际上万年老二的地位,一尘不变。再后来,齐国企图动摇晋国在中原的地位,大肆拉拢中原小国。晋齐争霸就此开始。
晋齐争霸的起因是范氏与中行氏向蔡侯索贿,令晋国名声扫地。自此,晋国的附庸小国纷纷投靠齐国。在这危难之时,晋侯启用赵鞅为相。赵鞅就此开始了执政的生涯。他一上台就以铁腕手段将周边小国一一打服。
赵鞅扶持在外逃亡的太子蒯聩,重掌卫国政权。蒯聩执政后,背信弃义选择亲齐。他一怒之下,攻伐卫国。随后越、齐两国也参与到争夺卫国的战争中。五年内卫国更迭四位君主,为了惩罚卫人的不忠,赵鞅强迫卫国三年一小贡,五年一大贡。彻底的削弱了卫国的实力,同样也打弯了卫人的腰。
在赵鞅的政治生涯中,一直重复着两件事。第一件事:识人不明,选择了猪队友。第二件事:性子冲动,灭了猪队友。他对赵无恤的教诲,皆是不愿其重蹈自己的老路。当然,他也有自己的坚持。那便是知恩图报,不容背叛。
此刻,赵无恤已经意识到了父亲深远的用意。一个强者不仅要有野心,也要有敢于挑战困难的勇气。父亲之前的话正是让他坚定这份勇气,而这勇气会赌上赵氏全族的命运。他接过父亲递来的一枝梅花。小心翼翼的拿在手中,感受着那千钧的重量。
“为父能做的,便如此梅一般,在寒冬里...再开一次。”
赵无恤终于体会到了隐藏在权利之下的父爱。那不是一点一点的给予,而是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一次性的都给了他,包括赵鞅的生命。
五天后,垂暮的赵鞅亲率八万赵军南下伐卫。这位昔日在晋国最具分量的人物,几经沉浮,如今却以残年余力,誓要毁掉中行氏与范氏两座拦路大山。
昔日的对手早已化作尘土,枯冢的野草怕是有寸许来高。或许这就是赵鞅的宿命,在余下不多的日子里,重回政治舞台。落幕之前,再次绽放出傲寒独立的血红色彩。以此来了结赵氏与范、中两家多年的恩怨。用他的铁血推赵无恤一把,将他送上那条与智瑶抗衡的道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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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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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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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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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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