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我在。”
阿季睁开眼时,仇由子静正抱着她。一边小声的温言抚慰,一边轻拍着她的后背。受惊的少女在仇由子静的怀中不停的抽搐着,呼吸异常急促。
当她意识到这只是个梦魇时,阿季屏息凝神。腹部开始有节奏的收缩与放松。以腹式呼吸的方法调整着此刻心绪不宁的状态。作为一名武者,她很容易便找到心如止水的状态。
“我...我做了个可怕的梦,梦到...梦到...”
话说了半句,这才恍然意识到,根本没有必要将噩梦告诉身旁的女子。毕竟,她与夫君自幼生活在一起,对方的性子她是最了解的。夫君又岂会杀害自己的姐姐?若是说了,反倒是惹人笑话。
阿季眨巴着眼睛,扭了扭身子。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辰时。”
她赶忙挣脱开仇由子静的手。
“糟糕啦!还没有准备饭食呢。大人他...”
“夫人莫急。婢子已经准备好了。”
“噢。谢谢。可...你怎么不叫醒我呢?”
少女很是纠结。为夫君按时准备早晚两餐,是她分内的工作。若这事情都让别人来代劳,她会觉得自己毫无用途。毕竟,家里缝缝补补的事情皆是由王诩来做的。
“方才大人过来,见夫人尚未起身。说您不善饮酒,命婢子不得吵醒夫人。大人进过早食后便先行去了东城。说是...提前占个好位置。”
兴许是昨晚多饮了几杯。阿季点了点头,随后疑惑的问道:
“占位置?”
“嗯!夫人难不成忘记了。今日是春祭啊。”
“天呐!我怎么忘记了。你也快起身吧。”
阿季自责的拍了拍脑袋,随即直起身来。瞧见床榻一侧的仇由子静衣着整洁,俨然是已经梳洗好了。她呆呆的看着女子的裙衫,随后,偏着脑袋,甜甜一笑。牵起对方的手朝着窗户那边走去。
窗户下方摆着一排暗红色的漆器木箱。木箱内都是阿季的衣物。她弯下身子从中间的衣箱内取出一件桃红色的衣裙。衣服分为两层,外面是丝绸,里面则是厚实的棉布。阿季将衣服展开,在仇由子静的身子上比了比。
“过年要穿新衣,这套衣裳送给你。”
仇由子静一眼便认出这衣服的来历。她惶恐的回道:
“婢子不敢收。此乃鞠衣,是大夫之妻的官衣。婢子身份卑贱,岂敢逾越礼制。夫人万不可如此。”
阿季笑了。
“你可曾见过绯粉色的鞠衣?嘿嘿...大人说这衣裳好看,便亲手做的几套。我喜好清雅,所以不曾穿过这绯色的衣裳。子静莫要推辞,试试看嘛。”
鞠衣在卫国,多以玄色、朱红色为主,是官宦女子身份的象征。
王诩居然敢模范官服的样式改变衣裳的颜色。若是在西周时期,肯定是要杀头的。鞠衣本为王后六服之一,是春季亲蚕礼时才可穿着的衣服。如今礼崩乐坏,有身份的女子皆是可以穿戴的。
为了打消仇由子静的顾虑,阿季从衣箱内又取出一件淡青色的鞠衣。原本将夫君亲手做的衣服送给别人,她还是犹豫的。然而,方才被仇由子静抱着安慰,多少让少女有些感动。
“我自幼就没了姐姐。子静比我年长两岁,若是你不介意话。以后...我们就姐妹相称。好吗?”
仇由子静潸然泪下,微微颔首。
“好!阿季...妹妹。”
眼前的少女分明就是她的亲妹妹...子云。她恨不得马上与之相认,可自己秘谍司的身份,王诩是知道的。妹妹眼下过得很幸福,她不愿自己的介入影响到阿季与王诩的关系。与阿季相认的事情,必须先告知王诩,等阿季的身世问个明白,确认清楚后,再相认也不迟。
“子静姐姐...”
幸福来得太突然。仇由子静换上新衣后便服侍阿季梳洗。她站在妹妹的身后,默默流着眼泪。抚摸着少女如云的秀发,视若珍宝。铜镜中,映射出两人俏丽的面容。
“姐姐!你怎么啦?”
“没事。姐姐开心。”
“别哭了。姐姐人长得美,哭了就不好看了。”
仇由子静撩起妹妹额前的发丝,泪水顺着脸颊滚落。她一夜未眠,此时稍显憔悴。手中的梳子轻轻的移动着,一缕一缕的长发随着梳理的方向,整齐而柔顺的垂落一侧。
阿季突然探出手,揪住一缕发丝。那乌黑的发丝从梳齿间被她轻轻的拉向额前,少女草草的拨弄了几下,将其遮挡在左额处。随后,勉强的挤出个笑容,看着铜镜中的仇由子静。
“这里有处伤疤,还是遮挡一下。不然...怪难看的。”
少女的笑容看得她有些心痛。
“不需要遮挡,姐姐教你。”
仇由子静放下木梳,急忙转身离开。她急匆匆的跑进厨房拿了些东西,随后又去了王诩的书房。不一会儿,女子将毛笔、面粉、粟米粉、丹砂等物,一齐摊在铜镜前的梳妆台上。
阿季瞠目结舌的看着对方将这些东西熟练的混合在一起。然后盛放在两只小小的陶碗中。一只陶碗里是肉色偏红的粉末,而另一只陶碗中则是雪白色的粉末。
仇由子静拿起王诩的宝贝狼毫,为阿季上妆。
话说那支毛笔的笔杆用是玉石做的,价值不菲。王诩平日里爱不释手,只是用来把玩欣赏,不曾舍得用它蘸入丹砂书写。
此刻,这毛笔居然被仇由子静蘸着面粉在阿季额前涂抹起来。
“今日,先将就一下。待春祭结束了,姐姐带你去买胡粉与香粉。女子梳妆打扮,这两样是不能少的。”
胡粉是以米粉研磨而成的,如今用了面粉取代。而香粉则是粟米研磨后加入香料以及有颜色的矿石粉末制作而成。仇由子静见识广博,自然知道王诩的书房中会有丹砂。这两种妆粉是大周贵族女性普遍使用的化妆品,如同后世的粉底。
在仇由子静鬼斧神工的粉饰下,一张完美无瑕的清丽面容,看得阿季吃惊不已。阿季不会化妆,更没有机会向贵族家中的女眷讨教这方面的是技巧。少女自从摘掉面具后,总会在左额前拨弄些凌乱的发丝来遮挡。她尚未及笄,即使不盘发髻,也没人会觉得奇怪。额前凌乱的模样,反倒是给人一种辛勤的家庭主妇的形象。此刻,她惊愕的张大嘴巴,不敢相信镜中的人是居然会是自己。片刻后,她看着仇由子静,眼珠转呀转个不停。
难怪仇由子静化完妆后,美艳绝伦。原来是个技术高超的化妆师。阿季这般想着,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她耿直的伸出小手,在对方的脸蛋上捏了一把。然后,轻轻的搓拈着手指,似乎是想找到些什么。
这耿直的小丫头立时将仇由子静逗得花枝乱颤。她宠溺的捏了捏阿季的小脸。一脸傲娇的说道:
“呵呵...姐姐可不需要化妆,不然亦不会被挑选成为舞姬啊。”xǐυmь.℃òm
女子间的友情,就是如此简单建立起来的。阿季觉得这姐姐认得不亏。样貌一绝,歌舞一绝,化妆更是一绝。
待到两人在房中说了近一个时辰的话,这才兴冲冲的出了门。此时,王诩在寒风中亦是等了一个时辰。
“阿秋!什么鬼啊,不看啦。回家...回家...”
祭祀活动的流程在野宰府是讨论过的。王诩也知晓每一步的时间安排。辰时祭祀,巳时歌舞表演,午时分胙肉。
他一早过来,在东城的城墙上,特意挑选了一处看表演的最佳位置。为此,还邀请墨翟、禽滑厘以及李沧与风角两家人一起观看。城墙是野宰府负责督建的,虽然距离舞台较远,不过视野极佳。最重要的是无人打扰,其他人也上不来。
本想好好滥用下职权。却不想,这大冬天的,站在三丈高的城墙上,着实冻死人。下方近万人的百姓,拥挤在一起看着就暖和。
王诩冻得直打哆嗦。墨翟见状,从袖中掏出两个煮熟的鸡蛋,递了过去。
“暖暖手。一会儿有舞乐。难得一见,诩兄又岂可离开呢?”
王诩接过那带着余温的鸡蛋,在手里焐了会儿。拿出一枚在城垛上一敲,待到那蛋壳剥掉。只觉脊背发凉,一双幽怨的眼神正从后方射来。
“呃...滑厘,你没吃早饭吗?”
禽滑厘点头如捣蒜。一旁的墨翟看不下去,于是训斥道:
“你这厮吃了二十个,不嫌口干吗?”
“矩子给诩兄弟,都不给滑厘,我不服。”
感情这是在吃醋?王诩哂笑道:
“拿去!拿去!我才不会跟你抢矩子呢。”
周围的李沧与风角不禁笑了起来。李沧从食盒中取出一盘咸肉。咸肉被蒸的肥腻无比。兴许是李大婶为丈夫和两个孩子准备的。
“能吃是福啊。滑厘孔武有力,将来投效军中,斩敌获爵亦非难事。来,拿着。”
李沧、墨翟、禽滑厘皆是学馆里的先生。学生拜师都是要送上些咸肉作为拜师礼。李沧家里的咸肉多得可以开肉店了。然而,墨翟家却没有存货,都是被禽滑厘这吃货一扫而空的。
“是啊!李子说的有道理。如滑厘这般魁梧的汉子,若投效军中,少说也是个两长。来!吃些热饼。”
风角拿着两张烧饼递了过去。禽滑厘一边接过老伯给的食物,一边恬不知耻的笑道:
“嘿嘿,俺将来是要做将军的。”
王诩翻了个白眼。人家姬兰的手下卫戴,可是有举鼎之力的。才不过是名偏长,这小子还真敢说。估计入伍后,必然是个士伍,还是那种先冲先死的。
他眺望着远方,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那高台下方。代理师爷姜牟正端着个猪头,跟在表臣百司府的小伯身后。他一步一摇,步伐僵硬,紧张到了极点,甚至都不会走路了。王诩咯咯直笑,顺着供奉祭品的队伍向上望去,祭台上方站着两人。一人身材消瘦,穿着玄色的朝服。另一人则稍显臃肿,一身朱红色的裙装,着实乍眼。
“什么鬼?活人献祭?”
心中可怕的念头升起。马上就要宣读祭文了。显然那玄衣之人是姬兰,可身旁的红衣女子是干嘛的?莫非是觉得羊头、猪头不够霸气,拿个活人来凑数?王诩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边,祭台上的红衣女子正与身旁的玄衣女子小声嘀咕着。
“姐姐!那怪人怎么不来捧猪头呢?”
“元儿!休要胡言。祭祀乃侍奉神明,口出妄言,小心头顶长疮。”
“哼!姐姐少唬我。早知这么无聊,元儿就不跟来了。”
姬元昨日便来到了云梦。特意赶来与姐姐一同过节。大周按五行之说,是崇尚火德,所以参加祭祀活动的贵族女可着红装。姬章与章舟叔侄把这位小祖宗送走后,别提多开心了,彻夜狂欢饮酒。如今在戚城宣读祭文的姬舟还在打着酒嗝。对神明不敬,想必是这位兄长教的。
城墙上,王诩终于盼来了阿季。少女华丽的登场,让众人眼前一亮,引来无数的赞美声。
“啧啧啧!以后除了女侠、女神医,还要叫声美女喽。”
两人嬉笑调侃了几句,春祭的舞乐已经开始。阿季看到众人皆是有吃有喝的欣赏表演,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空手而来。惭愧之余,拉了拉王诩的衣袖。
“良人在此稍作等待,妾身回家取些酒肉来。”
“不必。夫人在此看歌舞。我去,我跑得快。顺便沏壶茶,把李叔相赠的宝贝拿来显摆一番。”
说话时,李沧凑了过来。
“诶!品敬茗之事,何时皆可。错过了这韶舞,恐怕你要抱憾一年。曾不知韶舞乃文舞之首。孔子闻此舞,曾三月不识肉味。”
这么牛逼?王诩朝高台望去。只见一帮舞姬穿着色彩斑斓的服装,手持长长的羽毛,迈着轻盈优美的舞步。时而变为圆阵,时而变为方阵,时而又变为三角的阵型。总之呢,变得人眼花缭乱,舞姬一直穿梭在舞台的正中央且足不点地的走来走去。他猜想会不会舞蹈结束,突然变出个“新年快乐”的字样出来呢?
想来无趣,王诩偏过头。李沧知他不懂,继续解释。
“韶乃歌颂舜帝功德之舞。此舞暗含阴阳变化。舞用八佾。舞姬着九色舞裳,以舞位变化现世间阴阳五行交叠之律。可惜啊!此舞本以河图、洛书为舞谱。天生神物,圣人则之。我非圣人,亦不知孔子看出了什么。”
后世对于孔子闻韶舞,而三月不识肉味,是有偏见的。他正是从韶舞看出了,五行变化所以才编写了十翼。倘若李沧知道王诩偷走他的那块残片便是真正的河图,不知道会是个什么表情。
然而,此时站在两人身后,听他们讨论韶舞的墨翟。在不久后,会以韶舞,暗指贵族奢靡腐败,借此来抨击孔子的儒家学说。
“嘿嘿...我是俗人一个。倒是看不懂。当下就想食肉。”
李沧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后,目不转睛的看向远处的舞台。阿季听闻两人的谈话后,对韶舞颇感兴趣。
可自己忘带酒食,让夫君去取,总归是有些不妥。毕竟这么多熟知的人都看着呢。阿季施施而行,目光恋恋不舍的看着舞台。
“夫人!您留下,婢子去拿。”
“喂!你知道茶叶在哪儿吗?哎!算了。还是一起走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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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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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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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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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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