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芳年近日被上官视察吏治之事搅得不能瞻前顾后,此刻稍稍松了半口气,慵懒撑着下巴不时观察徐元。
徐元阅完无事,捡了本字迹尚好的公文暗自揣摩,并未察觉频频而来的视线。
贺芳年看他侧露的项颈,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此仪表,配阮三小姐足矣。
抛去窝囊废这个绰号,端看此时的徐元,俨然一翩翩少年郎。双眉微蹙两眼有神,鼻丰唇美红染双颊,哪个女子能不心动?
贺芳年摇头,都道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依他所见徐元分明是败絮之中掩藏的金玉,只需要一道恰到好处的光芒便可熠熠生辉。
传言不可信,不可尽信。
既是如此,他便有心考验徐元一番。
“徐二公子看过公文可有想法?”
徐元紧张的咬了下唇,“论各县的赋税、劳役以及讼狱之事,各县的大人们自然是如数家珍,学生望尘莫及。”
即便有备而来,他在贺芳年开口那一刹还是下意识的紧绷起身子。
但想到上辈子被命运摆布万死不得其所的下场,想到因自己的懦弱连累了多少无辜,刹那间徐元便神魂俱定。
“府台治理平阳府兢兢业业,谁人见了都要道声好,是以秦大人来与不来都没什么紧要的。府台只须做好分内事,最需要担惊受怕的是守备大人。”
平阳府守备陆堇是个正儿八经的千户出身,今年刚升任卫指挥使忙着春风得意,似乎视察吏治之事跟他没啥关系。
贺芳年如此想也就这么说了,换来的却是徐元一声低叹。
“那位陆守备两年之内连升几级,已经是人人称羡,如今又掌管一府军务,背后少不得有人嚼口舌。陆守备毕竟与兵部有牵连,五军都督府兵马在手,卧榻之侧岂容兵部鼾睡?”
陆堇是什么样的人徐元并不清楚,可他清楚陆堇的结局——被秦大人徒手捏断了脖子,断气儿的时候双眼瞪得比铜铃大。
他第一次见到人由生到死不过倏忽一瞬间而已,吓得魂不附体,但凡听到个“死”字,陆堇那张痛苦的脸就会不由自主的浮现。
贺芳年沉默许久,良久才深蹙眉头道:“据本官所知二公子时常流连诗会酒社,朝堂之事一向是两耳不闻的,怎的今日说得这样利索?”
徐元嗐一笑,“其实学生知晓这些消息也是情非得已,无奈家兄常在耳边念叨,久而久之便留在了心中。大人方才一问,学生也就顺口一答。”
他一边说一边从袖中掏出一卷纸,“这是昨日家兄所作,不巧被服侍学生的书童捡到。适才之所以想起守备大人,全靠有它,府台请看。”
贺芳年接过去忽而眼前一亮,没想到徐家的大书呆子还能写出如此富有灵气的字。
“春风得意马蹄疾。”
贺芳年含笑,不愧是读书人一心想着金榜题名啊。“一日看尽长安花!好好好!”
贺芳年将纸还给徐元,“经你这么一说,本官心里舒坦了不少。正巧几日前本官的旧部送来两套京城会通书坊特印的会试题册,能连续三次压中策论题目的书坊只此一家。”
“多的那份送你如何?”
徐元拱手致谢,“学生代兄长谢过。”
谈及读书的事,贺芳年不由正色道:“虽然你只是请本官指点一二文章,本官不该管闲事的。本官只问你一句,青云路你走还是不走?”
徐元道:“走。”
“既然要走,如此宝贵的资源为何要让给徐亨?话是你说的,点子是你提的,怎么功劳都跑到他身上?”
“学生愚笨,没有兄长的提示是怎么也想不到守备大人之事上面的。再者府台关心学生不是管闲事——”
徐元利索撩开衣袍下跪奉茶,“学生徐元字图之,请老师喝茶。”
贺芳年眉开眼笑忙接过茶,道:“起来罢,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讨杯师傅茶喝上一喝,哈哈哈!”
……
阮妙菱不在,西府照旧是前前后后秩序井然。
从京城加急送来的锦盒下午时分送到了西府,古仁接到后径直去了书房等候,半个时辰后阮妙菱回府。
兔月急忙禀报:“小姐,古将军在书房等候多时。”
“这就去,你和问儿将箱子里的绣球整理好放入库房。”阮妙菱吩咐完便往书房去。
古仁听见外边丫鬟唤三小姐,忙站起身。
“小姐,今年的策论题已出,还是按老规矩?”
京城的会通书坊本是宝贞公主名下一个不太起眼的产业,如今能得莘莘学子思之如狂,年年心甘情愿掷之千金,全因宝贞公主的一时兴起。
老规矩是将新出的策论题交给宝贞公主阅览,押下必考的一题,再加急送回京城高价出售。
不过从第三回起事情有了变化,古仁至今都记得当时宝贞公主拉着三小姐的手,让她押题时的情景。
才十岁小姑娘信手一指,而后只顾着跟娘撒娇。就是这一指,当年大比会通书坊再一次荣登京城书坊榜首位。
阮妙菱扫了眼桌上有一指厚的策论题,把在街上买的陈皮递给古仁。“治咳嗽的,仁叔嗓子不适时让丫鬟煮一剂尝尝。”
不等他推辞,阮妙菱已经笑着拿起墙壁上的纸鸢飘然而去。
古仁看一眼可怜的书册,小姐爱玩儿,只好再等等了。
西府外围的后大街十分宽敞,几个娃娃正扯这一个面糊糊粘成的纸风筝吵得不可开交。
“它不吃风,飞不起来!”
“骗人,我爹亲手做的……”
“你爹懂做风筝,肯定不用面糊糊来黏竹片……”Χiυmъ.cοΜ
阮妙菱刚跨出门,几个孩子立刻缩成一条直线,眼神却直勾勾望着她手中的风筝。
她莞尔一笑,“这个吃风,拿去玩儿。”
“三小姐的东西都很值钱吧,而且那么好看……”
“弄坏了怎么办?”
阮妙菱道:“白送,坏了不用赔。”
几个孩子呜啦啦欢呼,很快朗朗晴空飞起一只湖绿绘牡丹的燕子,墨勾勒的圆溜溜的眼睛映衬着泛白的肚皮,吸引了不少隔条街的路人驻足观看。
阮妙菱仰头紧紧盯着风筝,对着街上奔跑的小孩儿们喊:“高些,再高些——”
拉风筝线的孩子一脸苦相。
“不能再高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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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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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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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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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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