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槐村是个杂姓大村,全村有几百户人家,人口总和有上千多,在这个艰难的时代算是个人丁兴旺的大村了,因而大槐村单独一个村成立了个生产队。
下湖公社有好几个生产队,都是几个小村合在一起成立生产队的,现在吃大锅饭,不是一个村难免磕磕碰碰,附近几个生产队都不平静,今天你多了一勺糊糊,明天我吃的窝窝头个头比你大,都得计较,一丝一厘都不能被占便宜。
大槐生产队就不一样了,大家都是一个村的,哪怕有点小矛盾都能说和说和,脾气好的忍忍就过去了,所以眼下食堂烧好了肉,社员们也没乱了分寸,再心急馋嘴还是得乖乖排着队。
老弱童子另外排一个队,其余青壮年劳力全凭先来后到另外排队。
掌勺做饭的是两个大娘,另外还有几个婶子帮着打打下手,打下手的几个平时没事干的时候也得去上工,唯有掌勺的两个大娘才能拿全工分不干地里的活儿,专心煮饭。
按理说这样占便宜又有油水的事能少得了陈秋花?
陈秋花才不乐意干这事儿呢,照她的话说,煮大锅饭那是得卖力气的,铁勺子多重啊,又是洗菜洗粮食的,从早干到晚跟个陀螺似的,还得等社员们吃完饭了才能回家。
陈秋花才不干,就算掌勺能贪斤几粒粮食又咋样?
年景不好过,队里后勤拨给食堂的粮食那是按顿按人头算的,一两半两的都给你算得清清楚楚,只有不够吃的份儿,没有多的份儿。
要是少得多了,社员们填不饱肚子那是要造反的,就是队长都拉不住,所以这活儿在陈秋花看来没多大可以干的意义。
养猪就不一样了,食堂大娘就两个人要伺候上千人的口粮,她只管四头小猪仔的肚子就行,清闲得很。
等过年宰猪了,她还能多得一点猪下水猪骨头回家熬汤做卤水儿,除了干部,就没比这事儿更舒服的。
上午陈秋花是打发了二儿媳去给她喂猪,她急着带孙女去上户口,好早点落实下来,马上就要秋收了,孙女还能得四六人头粮呢。
陈秋花办好了这事儿,心里美得不行,咧着嘴抱着孙女往食堂这边来。
大队里的社员们还不知道老秦家添了个新成员的事儿,昨晚上光顾着高兴有肉吃了,等吃完肉疙瘩汤又看完杀猪已经半夜了,早上还得急吼吼爬起来上工干活儿,也没人想起这陈婆子是怎么从野猪手里逃生的又是怎么宰了这猪的。
这事儿就队里几个干部知道,多亏了陈秋花带孙女去上户口吹的牛,干部们都知道了,陈婆子能从野猪口里逃生,还能宰了它,全赖运气好,她新得来的孙女不知道是挂树上了还是咋地,反正从天上掉下来一头砸野猪身上,把野猪砸晕了,陈婆子给了几刀子,才了结那猪命。
干部们虽说是坚定的新华国科学主义,但被陈婆子反复念叨着炫耀着说她孙女福气大,才能救得了她,还砸死了野猪巴拉巴拉。
被说多了,听多了,心里也难免犯嘀咕留了个印象,回头聊起天来的时候,难免把老太太那番话学了出来,当然不敢说得那么露骨,毕竟现在不搞封建那套了,反正再含蓄也就那么个意思吧。
老秦家新认的小孙女是个有福气的,长得好福气好,是个福气包包。琇書蛧
这是后头的事儿,眼下社员们刚从地里头回来,还没跟干部们接触,也不知道这些事,看见陈秋花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过来,还惊讶地瞪大眼睛。
陈秋花难得不插队,规规矩矩排在人群中,抱着小孙女笑得一脸花儿,嘚瑟扬眉,颠了颠怀里的孩子。
“你问我哪来的娃娃?这是咱们老秦家的孙女!上了户口铁板钉钉的孙女!”
“这有什么可稀奇的啊,我孙女就是长得好看,有福气,你嫉妒?就你那德性再过五百年也生不出这么标志的娃娃!”
边上倒了八辈子霉排在陈秋花旁边的几个社员:“……”
不就好奇问几句,被喷得满脸口水……
有几个年纪跟陈秋花差不多的老大娘凑过来看,稀罕地在团子嫩脸上捏了捏,手指粗糙,一捏一个印子,陈秋花一看扬眉怒目,“走走,老不休的,咱家娃娃脸嫩,是你能瞎捏的?捏出个好歹有粮食赔不?”
几个老大娘讪讪放下手,干了一辈子地里头的活儿,也带了一辈子的娃娃,哪知道有这么娇气的娃娃啊,捏一下就脸红,城里娃娃有这么金贵不?
大娘们倒也没坏心思,就是看这孩子长得白白嫩嫩五官也生得好,有些稀罕,多少年了,没见过长得这么胖乎的孩子,真叫人羡慕。
老秦家隔壁的老婶子刘二婶子问这孩子哪来的啊?怎么就变成老秦家的孩子了,难不成老大老二在外面偷偷留种了?
这话儿把陈秋花气得不轻,“嘿你个嘴里没把门的,一大把年纪了说话还这么不经脑子,我家大儿二儿是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外头瞎搞是要耍流氓要坐牢的,我们家大儿子是干部咋可能呢?东子更别说了,那就是个木楞子,你说这话亏心不?”
边上几个人捂住嘴巴偷笑,刘二婶子这都五六十的人了,吃了一辈子嘴巴上的亏还不长记性,天天让陈秋花同志□□,还爱凑上前瞎说话。
陈秋花道:“早跟你们说了咱乖囡囡是有福气的,你们知道今天为啥能吃猪肉不?”
几个社员摇摇头,这还真不知道,昨晚上光顾着高兴了,哪里能想到这事儿。
陈秋花兴致来了,手里抱着娃也能连说带比划的,“话说那一头野猪三四百斤重,黑乎乎从远处拔足狂奔过来,就跟个小山包似的,说时迟那时快……”
陈秋花说完摊了摊手,脸上的得意都快溢出来了,“就这么回事儿呗,所以啊,你们今儿能吃猪肉多亏我孙女一屁股坐死了那猪,你们得感恩知道不?”
社员们顺着思路点点头,是得感恩,负责掌勺的朱大娘说了,队长答应今天给吃个饱饭,吃干饭吃炖猪肉喝骨头汤!
这还不止呢,这肉多,放明天还能吃上一顿,朱大娘是个会操持的,那里还熬了猪油,准备每天挖上一小勺放进每天吃的糊糊里,还能闻点肉味儿,吃点油水儿,队长说了,秋收在即,给大家伙儿补身体,吃好了卖力气干活儿!
都多久没吃肉了?得有大半年了吧?就是去年过年的时候,也没这么敞开肚子吃肉,就尝个味儿而已,现在想想今天的肉,明天的肉,感觉日子真有盼头,吃肉吃饱饭,听队长的话,好好干活搞秋收!
社员们心里激动,也难免把大功臣的话听进去。
照陈老婆子的说法,要是没她孙女,那还能有肉吃?铁定不能啊,说不定连陈婆子都死在野猪蹄下,队里还背上一条人命,陈秋花是为了割猪草去的山上,出了事不得队里负责?
这么一想想,老秦家的新孙女还真是有福气的,救了一条人命就是救了队里的大家伙儿,还给乡亲们带来肉吃!是个好孩子!
陈秋花吹牛的时候,边上甭管打着饭没打饭的都捧着碗听她说,食堂就这么点儿大,陈秋花那大嗓门一说,全听见了。
所以不到一会儿工夫,全部社员都知道了,老秦家的孙女有福气,长得也好,关键救了人命还给咱带了肉吃,等队里几个干部来打饭了,社员们围上去问这事儿真的假的?
几个干部在办公室老早听了一波吹牛,一个早上都在遭受陈秋花的摧残,听社员这么一问,下意识就说:“不然你以为凭陈秋花同志的老胳膊老腿儿能打得过一头三四百斤的野猪?”
还真的是!社员们恍然大悟,信了陈秋花说的话。
这时代讲究民意,凡是都是底层百姓为先,干部们每每都不好意思跟社员们抢饭吃,都是等他们饭打得差不多才来食堂打饭。
今天有猪肉吃,都在办公室里等得焦急,好不容易挨到要打饭了,还被拦着说话,妇联主任张秀花不耐烦挥手:“管这么多干啥?有肉吃还堵不住你们的嘴啊?”
这头热热闹闹的,食堂靠北边角落里坐着一桌年轻小伙子,各个坐姿懒散不正经,大口吃着猪肉就着糙米饭,听了一耳朵的热闹,二柱子拿手肘碰了碰秦于礼的胳膊,嘴巴含糊不清问:“秦哥,你老娘说得真的假的?不是吹牛吧?咱们哥几个身强体壮都不一定搞得定那猪,婶子一个老一个小的,真能宰了这猪?”
秦于礼埋头吃饭,吃完了砸砸嘴巴,“你嘴里吃的是便不成?”
言下之意,吃都吃了,肉已经吃到嘴里了还能有不信的?
这桌没人敢靠近,是大槐生产队的“混混桌”,几个无赖混子游手好闲的都聚在这一桌子吃饭,以秦于礼为首的堪称大槐生产队的毒瘤,社员们怕是一回事,也不屑于跟这种懒汉们打交道,因此这边一片真空地带。
坐在桌子边都是臭味相投的几个小伙子,咽下嘴巴里的肉,觉得秦于礼说得有道理,肉都吃进嘴里了还能有假?真假跟他们没关系,有肉吃就行。
还有人吃饱了饭没事干,嘴巴痒痒,问秦于礼家里多了个孩子,感觉咋样?
“是个挺好看的娃娃,秦哥,那孩子还往这边看呢,是不是在看你啊,秦哥你欺负人三岁孩子了是不?不然咋老是看你?”
秦于礼转头和那粉团子晶亮的双眼对了个正着,咧了咧嘴,啧,早晚扔了她!
他竹签子剔牙,懒洋洋说:“就是个一只手能捏扁的奶娃娃,还能有啥感觉?干我屁事。”
几个混子乐了,说也是,秦哥不是那人,家里又不是没侄子侄女也没见着秦于礼多亲近孩子。
这边陈秋花喂着乖孙女吃米糊糊,就着熬得软烂的肉泥拌在一起可香了,一勺子一勺子地喂,这是花了五块地瓜干托朱大娘顺手给做的,米糊糊是陈秋花的私房财产,从娘家那里带来的偷偷藏柜子里,至于肉,功臣还不行吃肉?就是切两小块肉剁得碎碎的熬着吃。
看奶咽口水,音音仰起头,将勺子推过去,“奶也吃,肉肉,香的。”
可把陈秋花感动坏了,她的小乖孙女,才三岁,刚领进门不到一天呢,就把她这个奶放心上了,还知道让着她吃。
陈秋花笑着说不吃,“乖宝自己吃,奶有大块肉吃。”一张老脸柔得滴水。
周围几个社会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陈婆子不正常了,是让野猪撞傻了?
两个儿媳也在边上吃饭,互相对视一眼,眼里带了几分不可思议,婆婆多精的一个人啊,重男轻女不说,俩亲孙女在她眼里跟棵小草没差别,平时都不带搭理的。
两个孙子是正视了点,可没对他们这么温柔过啊,现在一个没血缘的孩子凭啥得婆婆这么看重,还把私藏的米糊糊都拿出来给这孩子吃了!她们儿子女儿,是婆婆亲孙子都没这待遇呢!
赵月芽摸了摸肚子,暗自咬牙,她这一胎一定要生个儿子!
李睇来则想得多一些,她想起来婆婆一口一个乖孙女,听说还上了户口,那是上谁家去了?
不是老大家就是他们老二家?老三是没可能的,老三还没结婚,婆婆疼幺儿,咋可能给他找个拖油瓶,回头找不到媳妇儿。
这边吃饱饭,陈秋花站起来巡视了一眼,又见孙女不停偷瞄她新爸爸,暗自好笑,摸了摸她脑袋,见她那不着调的小儿子还在那边坐着剔牙聊天,就咧着抱孩子走过去。
陈秋花想得好啊,咋样说都是上了户口的父女,是该让老三儿认认他闺女了,免得回头感情不深,不帮她罩着乖囡囡咋行?
陈秋花最了解这个儿子了,谁对他好就对谁好,重感情,要是让乖囡囡得了他眼缘,日后还不是得乖乖替囡囡当牛做马养着?
越想越美,陈秋花迈着轻快的步伐向儿子那桌走过去,旁的人都理解,毕竟吃了肉嘛,高兴,他们也高兴!
秦于礼抬头,他老娘抱着那只崽儿站在他面前,那崽儿眼睛亮晶晶瞅着他,秦于礼龇了龇牙吓唬她,见她伸出小胖手捂住眼睛,才满意地笑了,软崽,胆小!
陈秋花笑眯眯看着三儿子,把怀中孩子递过去,“三儿啊,这是你闺女,抱抱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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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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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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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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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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